韭菜進化史-虎嗅網

2020-12-11 虎嗅APP



郭宏才是個光頭胖子,和地道的黑社會只差一條大金鍊子的距離。2016年,他在天津受邀參加夏季達沃斯的一個分論壇。在四圍西裝革履,全程英文問答的論壇上,只有他一個格外顯眼,不是因為像黑社會,而是他穿著T恤褲衩大拖鞋,坐在小皮椅上一臉嚴肅地告訴周遭嘉賓「我只相信區塊鏈」。



郭宏才是幣圈大佬,圈內人稱「寶二爺」。5年前,他還是平遙牛肉集團的銷售,當時小米發布了紅米手機,網際網路思維做手機、賣手機,紅透半邊天。一時間,網際網路思維成為大街小巷人們的口頭禪。郭宏才估計也受到了小米的影響,前往北京學習網際網路營銷,準備讓平遙牛肉「發燒」一把。然而他並沒有找到合適的牛肉推銷方法,資料顯示,當時他註冊了「郭木匠」「紅木之家」等商標和網站。


如果不是認識了金洋洋,郭宏才應該是個賣優質牛肉的好木匠。


2013年初,金洋洋每天泡在車庫咖啡聽人鼓吹比特幣,自己就買了些,同時做自媒體發布一些比特幣動態。後來遇到年底的暴漲,關注比特幣的人越來越多,金洋洋的「洋洋訪談」就成為了幣圈的知名自媒體。郭宏才跟著發現「這玩意真能賺錢啊」,於是在2014年,他在內蒙古建立了比特幣礦場。後來,他和金洋洋結婚了。再後來,郭宏才財務自由了。


隨著比特幣越挖越少,挖礦的成本越來越高。郭宏才退出了挖礦界,專心搞起了加密幣投資。他曾放出豪言說如果有生之年比特幣價格漲不到100萬美元的話,他會直播吃器官。這麼高調的言論,無非是想給自己站臺的ICO項目加油助威。按照他自己的說法,自己來者不拒,站臺了100多個項目。如果按照1%的站臺費計算,保守估計,郭宏才光收取站臺費就高達2億元。這些錢,最終不過是轉嫁給了接盤俠,就是我們常說的——韭菜。


2018年,郭宏才在美國舊金山遠郊買了一座4萬平米的莊園,取名叫做「韭菜莊園」。

 

 

著名植物學家Mr.Fachai發現,韭菜有兩個亞種:保守型和賭徒型。在被大佬一刀接一刀的收割過程中,韭菜的亞種也在進化。


郭宏才為ICO瘋狂站臺的2017年夏天,著名的刑滿釋放人員薛蠻子和曾經的新東方老師李笑來吃了頓飯。飯畢,薛蠻子如醍醐灌頂,興奮地宣稱「我終於找到爭取財富自由之路啦」。


薛蠻子,在90年代參與創辦UT斯達康, 2000年上市後順利套現1.2億美元,其實已經實現了財務自由。然而畢竟是折騰慣了的人,薛蠻子學習他在美國時的同學孫正義,開始了他的投資之路。在網際網路時代,他投了李想的泡泡網、汽車之家和蔡文勝的265網等等項目,也算是創投圈的老人。也許是被朝陽群眾舉報,搞得心情鬱悶,他錯過了移動網際網路這一大撥紅利,幾乎顆粒無收。看到曾經的蔡文勝、李想成為大佬,他的焦慮可想而知。


於是,薛蠻子找到了「財富自由」之路——ICO。雖然與「財務自由」只差一個字,掙錢量級卻是天上地下。


在與李笑來會面後的1個月裡,他瘋狂投資了20個ICO項目。2017年6月,蠻子基金耗資千萬對比原鏈進行Pre-A輪投資,又相繼投資了量子鏈、墨鏈等等。到8月14號,比原鏈達到最高價2.299元,漲幅高達130%。因為空氣幣不需要真的實物對應,所以有些前期投資低至一折甚至更低,利潤可想而知。那個瘋狂的夏天,參與這些項目的人,幾倍收益都不好意思說出來,幾十倍算正常,百倍以上才能拿出來吹吹牛。


超高的收益,讓人們逐漸了解了原來還有這麼一種發財途徑。保守型的韭菜心裡有無數的悸動,手癢難耐。但始終覺得哪裡不對勁,黑人問號臉滿屏。於是先用自己安全線內的資金小規模投資,妄圖摸清其中的終極奧義。每天認真地復盤總結和技術研判,最終都無法解釋蹭蹭向上的K線。眼看機會踐行漸遠,終於決定放手一搏。


當保守型韭菜被瘋狂炒作教育後痛下決心的那一刻,他也完成了賭徒型的轉化。這類型韭菜的特點是膽大,根本不管什麼邏輯,只篤信富貴險中求。投資過程幾乎沒有小心的試探期,上來就投重注。具體到幣圈,經典的語錄是「不要和我說什麼技術分析,老夫玩幣都是一把梭!不要慫,滿倉,就是幹!」


薛蠻子在8月12號用微博宣稱「我投資了MLGB」。是的,這個幣就叫這個名字,白皮書上寫著「每人都可以用一個馬勒戈幣養一匹草泥馬勒戈壁雲上」。估計看到這個宣傳的韭菜心裡一萬頭草泥馬奔過,但仍然抵不過手上的買買買。上線不到一周,馬勒戈幣就完成了ICO,成功募集5000個以太幣。按照當時的市價,價值193萬美元。



面對投資這些沒有任何邏輯的空氣幣的賭徒型韭菜,大佬的收割要訣只有一個:快。


空氣幣在上市後會被大佬操縱的不同等級操盤者瞬間暴拉,吸引賭徒型韭菜坐火箭入場。在幾分鐘到半個小時的飛漲期內,韭菜為幣價瘋狂,操盤者則按照計劃迅速逃跑,速度以秒計。這樣快的收割速度,根本沒有賭徒能克制自己的欲望跑出來。

       

2017年9月,在央行等七部委嚴厲叫停ICO之後,比原鏈價格暴跌到了0.28元,這意味著8月14日高點購買的韭菜在一個月內已經最高巨虧88%。而在2018年春節後,更有90%的ICO項目破發,幾乎所有的前期賭徒型韭菜都被收割。



ICO稍微消停了一陣子後,前兩天,廣州公安又發布消息,成功搗毀「雲聯惠」特大網絡傳銷犯罪團夥。這個號稱擁有300萬會員的平臺,涉及交易金額3300億元,已經遠超這幾年的e租寶的380億元、泛亞的430億元、錢寶的500億元和善林金融的600億元,堪稱第一大網絡傳銷案。


雲聯惠比1040萬、清朝遺寶等傳統的人肉傳銷模式要高明些,給自己披上了商業消費的外衣。雲聯惠採用「消費全返」的模式,會員花多少,雲聯惠在一定時間內,以積分形式全額返還。這些商品可不是路邊全場2元的殘次品,我看了下,居然還有凱迪拉克這樣的高端車。傻子也能看出來,全返模式下,這些東西是憑空變出來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發展下線。在返錢的一定時間內,讓新會員投錢來養活老會員。這是典型的龐氏騙局。然而如同其他金融傳銷騙局一樣,很少有人會報案,有的受害人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這是正常的消費行為」。更有甚者,如深陷錢寶網的大爺大媽,一直在說張小雷是被人陷害,需要聯合起來讓政府認清真相,把他放出來。


執迷不悟的韭菜,其實都是為了逃避現實。血本無歸的重錘,沒幾個人能承受的起,不如告訴自己,一切都未結束。傳說中來自俄羅斯的金融騙局3M互助,在無數次的崩盤後,又無數次地重啟。所謂的重啟,就是先前血虧的人希望攢出新局,吸納新韭菜入局。與其被別人收割,不如收割別人。思維的轉變,說明韭菜已經進化到了更高階——老韭菜。


但是,你能想到的,永遠不是真相。3M重啟並不是一個令人唏噓的「韭菜何苦收割韭菜」故事。大佬們早都看清了世間冷暖,人性善惡。用更狠的方法,畫了一個回本的餅,讓自以為已經進化的韭菜再投進來。事實證明,這個月收益30%的騙局,往往都是在3個月內就崩盤,根本沒有回本的機會。

       

在某搜索平臺上,搜索「3M重啟」,傳銷平臺仍靜靜地擺在在頭條位置,招攬著五湖四海的新鮮韭菜。

 

 

老韭菜所苦惱的,是如何在建國後成精,變成大佬。其實並不是他們思維、能力和努力程度不足,關鍵在於,資源不夠。


2006年,A股大牛市開始啟動,很多新股民開始陸續加入其中,這其中就包括如今已經封神的女巴菲特——小燕子。當時有眼尖的股民發現趙薇出現在重慶路橋三季報上,位列流通股股東第六位。而在次年一季報中,趙薇又從流通股股東前十名單上消失了。三個月後,重慶路橋股價開始直線拉升。後來趙薇回應此事時說:「我炒股不是發了,是哭了,我絕對是個地道的受傷股民。」我相信,那時的趙薇,真的是一顆純純的韭菜。

      

兩年後的一個飯局上,趙薇通過王菲的介紹認識了傳說是老司機的富商黃有龍,第二年就結婚了。也許是看到了老公的騰挪之術,趙薇那顆純純的韭菜之心也變得蠢蠢欲動。2010年,小四月出生,馬雲受邀參加聚會,認小四月為義女。自此,小燕子的資源開始膨脹,終於脫離了韭菜,開始了她的女巴菲特之路。



2014年底,趙薇夫婦斥資31億港元,以每股1.6港元買入19.3億阿里影業股權。2015年2月,趙薇旗下唐德影視IPO成功。兩個月後,夫婦倆以3.9港元的價格減持阿里影業2.56億股,淨賺5.9億港元。


唐德的股東裡除了小燕子,還有金鎖。


有了資源的範冰冰,也學著資本運作。2015年3月經紀代理合同到期後,範冰冰計劃以300萬元註冊成立愛美神影視文化有限公司,並把自己10年全約打包進該公司,隨後唐德影視以現金方式收購愛美神51%的股份,給出的估值約為4.35億。好在2016年5月,國家收緊了影視公司重組,愛美神等十幾家影視公司上市失敗。不然,這麼高的估值只能廣大股民前來買單。


割韭菜是有快感的,刺激腎上腺素分泌,會上癮。進化成大佬的趙薇一撥不成還有第二撥。2016年10月,趙薇夫婦成立龍薇傳媒,註冊資本200萬。1個多月後,便宣布擬收購市值120億的萬家文化近三成的股權,金額高達30.6億元。此時,萬家文化的股價為18.83元。


2017年1月12日,萬家文化復牌。由於趙薇入股的預期,復牌後連續收漲,最高漲至25元,漲幅高達32.77%。隨後發生的事讓人瞠目結舌,趙薇的收購方案中,自有資金僅6000萬元,其餘均為借入資金,槓桿比例高達51倍。更誇張的是,趙薇、黃有龍夫婦在籤協議的時候都還沒準備好這30億,他倆是籤了協議後再急匆匆借錢。

       

隨著監管層對萬家文化事件的調查施壓,龍薇夫婦先是改口收購5%股份,後來乾脆宣布不收了。萬家文化連約定的1.5億分手費都不要了。進化成大佬的小燕子熱熱鬧鬧地來,輕輕地走。她揮一揮衣袖,沒有虧一分錢。當然,關燈吃麵的只有韭菜,半年後,萬家文化股價為8.8元,比小燕子炒作時下跌64%。

  

尾聲

 

投資圈盛傳一句話「不要試圖挑戰人性」,而真正賺錢的項目,恰恰就是利用了人性。


ICO也好、傳銷也好、莊股也好,都是利用了韭菜的人性——貪婪。菜農在春秋季收割韭菜的時候,至少要割三次,才會讓它開花結籽。歷經了新韭菜、保守型、賭徒型、老韭菜的進化,被收割多次後,沒有資源的食物鏈低端投資者最終仍逃不了開花結籽,被榨乾最後的價值。往事歷歷在目,仍抵不過浩浩蕩蕩的韭菜加入進來。都說散戶的記憶只有7秒,在貪婪面前,絕大多數人只是選擇性失憶。


對於大佬們,故事的結局也不太一樣。2017年11月9號,證監會對趙薇、黃有龍做出處罰,龍薇傳媒罰款60萬,趙薇夫婦罰款60萬,市場禁入5年。60萬,對於女巴菲特來說,也就是個零花錢,而禁入5年才是真正斷了財路。畢竟,《沒有別的愛》已經被全國人民抵制,而且馬爸爸也明確表示「見面不超過十次」。在證監會做出處罰後,趙薇夫婦隨即提出複議。上個月16號,複議駁回,正式處罰下達,且已經有大V和律師組織散戶開始維權。


然而更多的郭宏才、李笑來和薛蠻子們,早已避往美國、日本,面朝大海,會所嫩模。更加超越想像力的是幣安的趙長鵬,已經開始在地中海購買小島,用發行的數字幣,開啟他的「創世計劃」。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對於已經被收割的韭菜們,不過是一句心裡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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