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國真在詩歌《感謝》裡寫道:「讓我怎樣感謝你,當我走近你的時候,我原想採擷一枚樹葉,你卻給了我整座楓林。」也許受詩人的影響,我喜歡秋葉。
一次整理舊書,一片葉子從惠特曼的《草葉集》裡掉了下來。烏桕!烏桕!時光一下子倒轉三十年,定格在那個金秋十月最後一個周日的下午。
我走出漢語言文學自學考試的考場,曹老師拎著一袋書迎了上來。我接過手,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有《海涅詩選》《歌德十四行詩》《草葉集》等,我愛不釋手,全然忘了這個月曹老師大概不能吃肉了。我們有說有笑地走到車棚取車,等我們把書放到車兜裡時,發現了一枚心形的豔紅的葉子。曹老師是生物化學專業的,他不假思索地說,這是烏桕葉。我小心地拾起,愛憐地摩挲著。說實話,自從那次他指著路邊的野草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這是馬齒莧」「這是薺菜」,我就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原來這就是詩歌裡的「馬齒莧」「三色堇」!而我前不久教孩子們讀張潔的散文《挖薺菜》時,還特地查閱了《現代漢語詞典》,然後照本宣科,「薺菜,一年生草本植物……」真是汗顏得無地自容。
烏桕,多麼有意思的名字!我把它夾在其中一本書裡,跳上了曹老師的自行車後座……
一片葉子,見證了兩個年輕人的戀愛。葉子,凝固了歲月,沉澱了回憶。
今年元旦,給孩子們的禮物有些不尋常。在銀杏葉上,拓一枚篆章。或曰「淡泊明志」,語出諸葛亮《誡子書》「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意在激勵孩子們寧靜致遠,淡泊明志。或曰「讀書不二」,語出《曾國藩家書》,意思是讀書要專一,讀完一本,再讀下一本。或曰「禹寸陶分」,出自鄭板橋所撰寫的對聯:曾三顏四,禹寸陶分。陶侃常謂:「大禹聖者,乃惜寸陰,至於眾人,當惜分陰。」意在激勵孩子們只爭朝夕,不負韶華。或曰「日知所亡」,出自《論語》,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或曰「登高」,出自《荀子·勸學》:「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
孩子們如獲至寶,興致勃勃地吟誦著這些詩文,咀嚼著其中的深意。他們小心翼翼地把葉子夾進書裡,收藏起一份期許。
還記得那個秋高氣爽的下午,我和曹老師在蘇州河畔漫步,紅色的步道上臥著一層金黃的毯子,片片如金葉,翩翩舞紛飛。我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挑揀起來,一片一片地碼在掌心,厚厚的一疊。回到家,再一片一片夾進書本裡,讓紙張慢慢吸出葉子中的水分。一周後,換一本書繼續「工作」。
曹老師蓋章很專業,先把葉子在印託上放平,左手壓著,右手拿印章,均勻地蘸上鮮亮的魯庵印泥,輕輕地蓋在銀杏葉子上,再輕輕地拿開,等印泥幹了,再夾到書裡。就這樣,蓋完四十多個,兩個小時過去了。
我看著喜歡,一一地拍了照,曬朋友圈。不想羨煞好多粉妹,有的公然索要。無奈再次求助曹老師。他想起前年去揚州,曾帶回幾枚古銀杏葉。
他說,那是在「揚州八怪紀念館」。展廳門前有兩副楹聯:鄭板橋的「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金農的「三千餘歲上下古,八十一家文字奇」。館內擺放了一組揚州八怪群雕像,或坐或立,或揮毫,或沉思,或長嘯,或私語,形神兼備,栩栩如生。大廳後面是一處幽靜的小院,是金農晚年的寓所,一座房屋門柱上掛有金農對聯「且與少年飲美酒,更窺上古開奇書」。院內有一棵金農親手種植的銀杏樹,據說已有500多年樹齡,依然挺立,枝繁葉茂,像一位古老的聖者,凝視著塵世,超拔卓越。偶爾有幾片葉子落在地上,曹老師撿了幾枚,回來後夾在他的大幅書冊裡。
再蓋上曹老師鐫刻的「且留春住」「入眼秋光儘是詩」,朋友高興得瘋了。(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