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創變者」是36氪的一檔商業人物欄目,致力於尋找那些推動新商業文明進程的行動派,講述他們背後關於創新的一切冒險和進化。這一次,我們採訪了闖入商業世界的Rock Star——摩登天空創始人及CEO沈黎暉。自2017年的《中國有嘻哈》開播,獨立音樂便成了綜藝的香餑餑,而沈黎暉也站上了新的舞臺,以國內最大規模新音樂獨立唱片公司老闆的身份。創業長跑了22年後,他運用嚴謹的商業邏輯和破壞式創新完成了從藝術家到企業家的轉身,「能打破、能創新的就是搖滾。所以我們追隨的是搖滾,而不是搖滾樂。」年末回首,36氪「2019年度創變者」榜單評選開啟,試圖遴選出那些不斷試探行業的邊界、挖掘領域中真正價值的行業翹楚。創變者們走在領域的前沿,在風險中開拓新的機遇,他們身上將集中呈現出變革力、前瞻力、影響力、堅韌力。榜單將於2019年11月公布。
文 | 巴芮
編輯 | 張薇
視頻編導 | 呂方
還是一個音樂人,只是不動手
沈黎暉是一個能夠迅速抓住事情本質的人。
所以對於那種只能為獨立音樂帶來短期流量爆發的傳播方式,他從不看重。無論是在他耳邊躁了一夏的《樂隊的夏天》,還是兩年前將嘻哈搬上主流臺面的《中國有嘻哈》,別人再怎麼說他是幕後贏家,這位摩登天空——國內最大規模新音樂獨立唱片公司的老闆也只是付之一笑。
10月30日摩登天空Music Plus發布會上,一襲黑衣的沈黎暉站在巨大發亮的屏幕前,標誌的披頭四髮型從他玩兒上樂隊那天起就再未改變,只不過在一個已經51歲的男士頭上多出一絲慵懶,寬大的黑框眼鏡將一張透著年少反叛精神卻又被成熟企業家強行壓制住的臉遮去一半。「從綜藝來講,今年是原創音樂大年」,沈黎暉說,「但不是綜藝改變了我們,是我們改變了綜藝」,他向臺下俯首一笑,「今天牟頔也來了。」牟頔是音樂綜藝《樂隊的夏天》出品方米未傳媒的COO。「但這個時代最重要的就是融合,綜藝就是融合發展的一種表現」,沈黎暉接了一句。
兩年前,摩登天空旗下嘻哈廠牌M_DSK派出的5名歌手佔據了《中國有嘻哈》前9名中佔了1/3,包括並列冠軍的PG One。嘻哈從地下升至臺面,隨著PG One所在的嘻哈團體紅花會聲名大噪,不久後便鬧著與摩登天空解了約。在被樂隊躁起來的2019年夏天,這個團體徹底解散了。
名利的驟然降臨轟掉了心智未穩的嘻哈少年前程。沈黎暉一點不覺得意外,人性嘛,做成第一場音樂節的時候整個公司都跟著他膨脹,好像沒有自己幹不了的事兒。只不過,紅花會的生活變換太快,膨脹速度不是一個量級。
又是一屆音樂綜藝季,參與《樂隊的夏天》錄製的31支樂隊中,5支出自摩登天空,最終還包攬了冠亞軍。出於前車之鑑,摩登天空的公關團隊甚至早就做下了應對輿情的準備,但這次並沒有什麼意外發生,也沒有人提出奇怪的合作要求——作為出道20年以上的音樂節壓軸老牌樂隊,這種備受追捧的場面新褲子和痛仰早就見怪不怪了。
節目播出期間沈黎暉一直沒看,但他知道新褲子得了冠軍,之後的某次碰面中提到《樂隊的夏天》,沈黎暉問新褲子主唱彭磊,「膨脹了嗎?」對方答沒有,一副看穿小心思的狡黠模樣從沈黎暉上翹的嘴角和目光中流露出來,「我覺得不可能不膨脹」,勝利與被認可終究會將人的自我感知撐大一點。
媒體專訪、雜誌封面、廣告片的邀約接踵而來,在這個夏天,新褲子成員們穿著不同的褲子擺出不同的Pose出現在大眾媒體的各個位置,直到消耗掉最後一絲暑熱,才隨著秋涼平靜下來。
沈黎暉看不上這些,「都是仨瓜倆棗,他們拍那破廣告能給幾個錢」,實話沒做任何偽裝就溜出了口,這位新褲子的老闆趕忙找補了一句,「這話可能要剪掉」。因一時熱度接幾個廣告或者短暫受到媒體追捧,都不是沈黎暉的追求,短期效益掙些快錢無可厚非,但對長期價值而言,沒什麼用。
而檢驗流量的唯一標準是票房,「拿錢投票,這個是做不了假的,這個事比什麼都重要」,沈黎暉覺得這才是衡量藝術家(摩登天空將籤約藝人統一稱為藝術家)價值的最直觀與最核心的,其他只能算是附加值。但這一標準是在2007年後才生效的,因為在那之前樂隊很少能從國內的音樂節主辦方得到酬勞。
當綜藝帶來的流量泡沫被時間衝散後,依然能夠產生這些價值的,就只有真正好的音樂與內容。
沈黎暉願意為優質內容買單,好比他曾為在音樂節上請來被稱作電音搖滾傳奇的神童樂隊(the Prodigy),對方提了200頁包括一套單獨聲音系統在內的演出需求他悉數滿足一樣。
2018年初,世界上最大規模的頂級數控模擬調音臺AMS NEVE 88RS首次登錄中國,被放進了摩登天空的錄音棚。「哇!NEVE調音臺,開什麼玩笑啊,都是那種最經典最大的樂隊才會用到。」摩登天空籤約樂隊重塑雕像的權利主唱華東記得,那個耗資2000萬的錄音棚還沒建好時,沈黎暉就把他們都叫了去,指著一個空臺面說,「NEVE調音臺就放在這,下次你們可以在這兒錄。」沈黎暉的那份開心讓華東想起小時候攢好多錢終於得到了一個擎天柱的感覺。
請神童樂隊是為了向行業內的人證明音樂節的規模和高度,做一些「中國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花大錢買頂級調音臺是為了鞏固唱片工業最核心的部分。
自12年前出完清醒樂隊的第二張專輯《明日的榮耀》後,沈黎暉作為樂隊主唱的身份便結束了,外界對他的評價從「一個開公司的樂隊主唱」變成「一個玩兒樂隊的商人」,但在清醒樂隊鼓手郭一環眼中,沈黎暉還是一個音樂人,「只是不動手」,他在用一套特有的商業模式玩兒音樂。
賺錢就是為了玩音樂
剛開始寫歌的時候,沈黎暉連吉他和弦都還沒彈明白。憑直覺,哪個音按出來好聽就哪個 ,所以清醒樂隊早期的歌曲中會出現很多奇怪的和弦。這種狀況一直到1994年科班出身的鼓手郭一環加入才得以緩解。但沈黎暉不在乎,沒有規則的約束與技法加工,反而能將心底最為原始的感受表達清楚。
樂隊組建於1988年,那年沈黎暉20歲,在北京市工藝美校讀三年級。從小就想當明星的那股欲望將他推進校園中最能出風頭的圈子,比如全是高年級學生的足球隊,在黑燈舞會上跳霹靂舞的時髦青年,以及,一個玩兒搖滾的樂隊。將這些行為放至青春期男性身上,能幫助他們高效達成一個最為直接的目標——泡妞兒。
激起沈黎暉組樂隊欲望的,是留著八十年代新浪潮標誌性大長頭髮的的幾個男青年,他們穿著同樣新潮的大長袍子在學校裡排練Sting的歌,沈黎暉覺得這太帥了。他組隊的標準不是技法嫻熟,而是要長得帥。於是他相中了服裝專業的於凱,「我說你會彈吉他嗎?他說不會,但我想彈。我說好,那咱倆就組個樂隊吧。」
於凱同班的一個大高個兒找到沈黎暉想要加入樂隊,「我說你會打鼓嗎?不會,我說學吧。」那會兒的沈黎暉也只是自己琢磨著彈一點吉他。雖然父親是上個年代著名的作曲家,自己也是音協大院裡長大的孩子,但沈黎暉從未接受過專業的音樂訓練。
技術「都不怎麼樣」的幾個人組成的樂隊叫π,水平差得扒不下任何一首成熟樂隊的歌,沈黎暉只能自己寫,用最簡單的旋律。
當時沈黎暉給自己制定的人生目標是搖滾明星,後來加入的鼓手郭一環與其目標不一致,他想成為大師,打鼓中國第一好,被沈黎暉奚落,「你打一輩子鼓也還是一鼓手,有什麼用?」郭一環一想也是,隨著清醒成名後便逐漸轉為製作人,現任摩登天空音樂監製。
一年後,有了七八首原創歌曲的π樂隊在班級教室開了一場演唱會,特別成功。好多人,走廊裡都是踩著不知從哪兒搬來的桌子的人,抻著脖子透過高牆上的玻璃窗往裡張望。沈黎暉擠出人群去換上了他準備好的演出服——一條破洞牛仔褲,又從人群裡擠回來。太興奮了,第一首歌就唱錯了調,「重來一遍」,沈黎暉喊。
幾首歌過後,演出結束,黑板上的字被人群蹭的一乾二淨,於凱跑回家跟他媽說,「我們成功了!」沈黎暉覺得那就是他玩樂隊的頂點,再往後都不算——出專輯斬獲各項大獎不算,成為電臺收聽率最高的樂隊不算,登上萬人矚目的舞臺也不算,「那種興奮是沒辦法替代的,就是那第一次被認可的那種感覺」,沈黎暉說。他們成了學校裡的明星,女孩們愛慕的小紙條被接連不斷地遞到他們手中。
這是沈黎暉腦海中最完整的一塊記憶,開了頭便可以被年少時的激昂推著一股腦向下,使人情緒飽滿。就像他那輛永遠第一個出現在公司停車場的黑色奔馳SUV輪下的、通往阿那亞的、順暢的高速公路。他要去看旗下藝術家海龜先生在那舉辦的一場與以往形式不同的演出。
1991年,π樂隊更名為清醒。1990年代,搖滾的黃金盛世,樂隊的蕭條時期。樂手的主要收入來源於演出,但那時既沒有live house也沒有音樂節 ,他們在各個地下或地上的Party串場,那時面孔的演出最多時一周能有一場,跟老闆分票帳,收入高的一人一百塊錢,而痛仰只有幾十塊錢。
沒法指望玩兒音樂養活自己。美校畢業後,沈黎暉被父親安排進中國錄音錄像做平面設計,負責封面印刷。從小就精於倒買倒賣的沈黎暉發現這是個掙錢行當,於是找人弄了臺印刷機,拉上當時在鼓樓擺煙攤兒的個體戶朋友幹印刷。
「掙錢的買賣」在頭三年賠的稀裡譁啦,「那機器特次,什麼活兒都印不出來」,沈黎暉拆東牆補西牆,最後賠了20多萬。在人均月薪不過300塊的1993年,沈黎暉覺得自己到了世界末日。「我得背一輩子債,夢想就沒法實現,我必須要讓我的樂隊出唱片」,於是他拿著帳上僅剩的幾萬塊錢,找來石頭、粉霧、佤族、皇冠和D.D.節奏錄了張合輯,就是後來被稱為搖滾合輯範本的《搖滾』94》。那時的清醒從未有過錄音經驗,裡面只收錄了《石頭心》和《需要》兩首歌。
一定程度上,《搖滾』94》滿足了沈黎暉從小對於表達和出版的欲望。那時,做電臺、出雜誌,包括電視電影和音樂都是被記錄在沈黎暉的願望清單上。唯印刷沒有。
後來印刷公司走上正軌,沈黎暉到處跑業務,經常穿著西服去排練,胳膊底下還夾著包,一點兒也不搖滾,但這是他和他的樂隊繼續走下去的必要條件。「我從來沒有熱愛過印刷行業,我相信沒有誰會熱愛印刷行業,我的目的是賺錢,賺錢就是為了玩音樂。」到阿那亞的路程還剩百餘公裡,手把在方向盤上,沈黎暉說,「我信念特別堅定。」
從野戰到正規軍
1997年,成立近十年的清醒樂隊已經成熟,沈黎暉覺得,出專輯的時候到了。但行業不覺得,它們還低迷著。「當時行業已經非常不景氣了,大家都沒什麼錢。」沈黎暉記得當年為許巍、鄭鈞等搖滾老炮兒出過唱片的紅星生產社給他們的製作預算是10萬塊。太低了,根本無法實現沈黎暉用膠片拍MV的想法。
那時正處於模擬轉數字的過渡階段,大多MV畫質不清。沈黎暉覺得「完全不行」。他們的專輯必須好,「這就是一個人做事的基礎」,還有一個原因是這些年輕人根本不知道當時行業到底有多難,「實際上已經沒什麼產出了。」
好在印刷公司早有起色,年營業額已經達到七八百萬,沈黎暉也成了彭磊眼中的「闊佬」,於是他準備自己掏錢出唱片。沈黎暉曾在公開演講中提到,「我為了讓自己這個自費歌手好看一點,就成立了一個自己的公司,假裝自己是個公司籤約的樂隊。」但公司不能只籤一支樂隊,於是他又找來了新褲子和超級市場,都是他美校的學弟,「(除了他們)我不認識別的人,別人也不相信我。」一個玩笑般的開場,讓圈子裡的一些人「覺得有點逗又想樂見其成。」
沈黎暉成立的公司叫摩登天空,當時還掛在印刷公司下面。所以新褲子彭磊跟人說自己籤了個印刷公司。
那會兒摩登天空一共仨人——沈黎暉、郭濤和郭一環。除了沈,另外倆人都對新褲子不滿意,「小樣兒特糙,音不穩,弦都不準」,郭一環覺得「肯定沒戲,出不來。」但沈黎暉堅持,後來郭一環才知道,他的審美不是看音樂技術,「他就聽那勁兒,特真、純,搖滾樂不是就講究這樣嘛。」
1997年,清醒樂隊第一張專輯《好極了!?》出版,花了70萬,可以在當時的北京買好幾套房的價錢。封面上的人短髮、西裝,區別於此前搖滾樂手的長髮、夾克。彼時的小學生李帥有一種「錯覺」,覺得摩登是全中國最酷的音樂公司,「可有錢了,生活品質非常高,覺得他們都是明星」,他記得清醒的MV上了MTV電視臺,「我覺得這些人特別厲害。」現在,他是摩登天空旗下視覺廠牌MVM的主理人。
《好極了!?》很快賣出20萬張,清醒樂隊也成了年度最佳樂隊,贏了所有排行榜。 一年後,新褲子發片,也賣了好幾十萬。
沈黎暉不可避免地膨脹了,「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幹。」在卡帶末期,向著商業進發,辦雜誌、開Live house、發行自己喜歡的國外樂隊的唱片。
對於搖滾明星的追求,在專輯發行後就結束了。在那樣一個傳統年代,看見所有音像店都貼著印有自己臉的唱片海報,沈黎暉卻覺得有點兒無聊,「這人誰?跟我好像也沒什麼關係。」樂隊的節奏慢了下來。
因為對印刷的痛恨,沈黎暉在運營摩登天空時拋棄了之前所有的商業經驗,「我要進入到一個完全創造性的自由的領域」,沒有打卡,沒有規則。就像最初做樂隊的時候,「覺得酷,就一幫人撲上去把這事幹了。」比如做雜誌時產生一個很有創意的廣告,整個團隊all in進去一個半月;這種情況甚至延續到了第一屆摩登天空音樂節,一群人為一個燈箱折騰兩周。
李帥感受過那種「混亂」。大概2010年,還在媒體的李帥曾跟摩登天空有過一次合作,但他很難適應這個公司的節奏。「特別集中爆發,一件事一堆人全上,氣質特別野戰,挺兇挺酷的。」他總是一進門就能看到大吼大叫的人、脫了褲子在桌上蹦的人,以及喊著「我要自由的人」,那讓他一進去就大腦一片空白,後來幾年都沒再接過沈黎暉電話。
緊接著,CD時代來臨,盜版成本降低,「感覺自己好像還不錯的時候,唱片銷量就突然下降了,雜誌也出現了很多問題」。2000年左右,開張三年的摩登天空虧損300萬,沈黎暉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做法。
「我突然意識到,這跟印刷好像也沒什麼區別」,沈黎暉說。早期做印刷公司的時候,每個月會接十幾個訂單,這些訂單從談判接單到設計打樣,再到加工送貨結帳,都是他自己。對一個搖滾青年而言,高重複性工作簡直是在自我傷害,但後來沈黎暉發現這是一種很好的訓練,這複雜的程序磨練了他的執行力與嚴謹度,「因為出了差錯你就拿不到錢。」這讓沈黎暉變得務實,在4年後的彩鈴時代,他靠著這種接訂單幹活的能力讓摩登天空在網際網路的衝擊下活了下來——為摩託羅拉、諾基亞等大企業做音樂相關服務。
中間虧損的那四年,沈黎暉賣了北京的四套房勉力維持,但大多時間他都躲在花園橋的地下室裡沒完沒了的寫歌錄歌,「那段時間我們每投一張唱片都是摩登的最後一張唱片的感覺。」沈黎暉記得有一年年前,他將公司最後的幾萬塊錢給了一名藝術家當製作費,那時還在摩登天空任職的丁太升特別恨那個藝術家,「說你知道嗎,你拿的是我們過節的錢」,沈黎暉回憶到。
摳,也是從那時開始的。「特別難,就是我付你這錢我也知道賺不回來,就得設定各種各樣的條件,比如你說這個專輯能不能拍個music video,不能,全是否定的」,沈黎暉說。
此後,沈黎暉開始認真對待每一筆預算,比如彭磊在《樂隊的夏天》上說他連個弦樂隊都不給請。看到那筆預算審批的時候沈黎暉質疑了一下,「這錢難道不應該是節目組出嗎?他們說節目組預算就給了兩萬,我說兩萬能請什麼就請什麼吧,你為什麼要自己額外拿錢幹這事?」沈黎暉說這是一種預算制,「跟我對你好不好沒關係,每筆預算必須要有出處。」雖然已經進化,但沈黎暉覺得公司的財務流程還是不夠嚴密,「這些應該到財務那兒就給否掉了,不應該到我這兒。」沈黎暉早已摒棄了最初抓不住重點的藝術家思維,現在這些嚴密的流程才更重要,「這樣才能保證你的生存。」
沈黎暉也隨之放棄了自我的一部分,是搖滾明星的那部分。當別人說他是一個樂隊主唱,言外之意這人根本做不了運營,或者早期自己被樂隊當做「提款機」,這些曾經刺痛他的東西現在已經越來越沒力量了,「我現在可以接受任何的一個角色。」
2016年李帥入職摩登天空時明顯的覺出了這家企業的變化,雖然在桌子上蹦的人依然存在,但似乎更有秩序。而現在,摩登天空裡喊著要自由的新新人類們,手機裡也都裝上了釘釘。
最擅長的事情是「破壞」
但建立制度並不代表摩登天空將走向職業的範式,為了配合企業擴張後的高效運轉而已。當下的摩登天空早已不再是那個只有個位數員工的工作室了,200餘名工作人員和160多組籤約藝術家讓它更像一個龐大音樂帝國。
「職業化沒意思」,畢竟沈黎暉最樂於也最擅長的事情是「破壞」。早期清醒和新褲子出的專輯,從音樂風格到封面設計,每一樣都跟同時期的範本不同,新東西就是一種「破壞」。還有向內的自我破壞,比如做搖滾起家的摩登天空在2016年成立M_DSK嘻哈廠牌。
「我想說這就是搖滾,搖滾樂是一種音樂,搖滾是讓你有破壞和打破的精神。」沈黎暉說,「不管你幹什麼,不管你用什麼形式,我覺得這種能打破能創新的就是搖滾。所以我們追隨的是搖滾,而不是搖滾樂。」
沈黎暉幹了一件特別搖滾的事兒——2007年,在公司帳面只有一百萬的情況下,他要辦一場音樂節,據說總共不足十人的員工中就有一名宣傳主管當即辭職。
沈黎暉是受到了2002年時在瑞典胡爾茨弗雷德市在原始森林內舉辦的大型搖滾音樂節的感召,他想辦這樣一場音樂節,像一個大Party,而不是國內流行的「苦大仇深的垃圾筒」。「不管它掙錢不掙錢,我們得告訴大家,音樂節應該長這樣。」
沒人有過這種經驗,當年全國一共4個音樂節。被拉來當現場主舞臺導演的是郭一環,「我說什麼叫現場導演?他說你去打聽打聽上網查查。他就敢這麼幹,真橫。這是一個我,還有無數個「我」那麼多人,就這麼幹。」郭一環覺得沈黎暉真是膽大。現場無疑是混亂的,亂到沈黎暉直接關了衝著他吼的對講機,躲在後臺一角,一個多小時後,外面一片歡呼音浪。他們成功了。
分管商務與市場的摩登天空副總裁沈玥是當時參與舉辦音樂節的一員,他跟沈黎暉當時都有一種「這事兒肯定能成」的感覺。沈黎暉說回看之前的採訪,覺得那時充滿了一股牛逼轟轟的感覺,也不知有什麼樣的資本和勇氣說出這話。
沈玥記得當時摩登天空音樂節的計劃特別龐大,有很多舞臺,把場地都佔滿了,而且每個舞台風格都不一樣。「當時就覺得這個有必要做這麼大嗎?」他看到了沈黎暉的野心與想像力,「用的是迷笛以前的場地,但內容是迷笛的好幾倍。」但這些「內容」也將摩登帳上的一百多萬燒光了。
此後國內音樂節遍地開花,高峰期一年兩百多個。而摩登天空音樂節和草莓音樂節則是絕對的頭部。獨音唱片的老闆郭誠曾說,「自2007年摩登舉辦第一屆音樂節開始,中國80%的樂隊應該感謝沈黎暉。經歷過來的樂隊應該都清楚,是他讓大家有了更客觀的收入。」
音樂節為獨立音樂人創造了輸出渠道,完成了音樂工業體系的最後一步,使之成為閉環。更重要的是,沈黎暉明確這是一個商業行為,他按照演出樂隊帶來的市場價值付費,終結了此前樂隊在音樂節上「免費」演出的境況。現在樂隊也可以根據市場行情進行議價。
那次音樂節顛覆了很多傳統——比如讓剛出了一張專輯的國內新樂隊重塑雕像的權利壓軸;摒棄了請國外經典老牌樂隊的傳統,轉而選擇了正當紅的新樂隊Yeah Yeah Yeahs。一切都既大膽又新鮮。
如彭磊所言,沈黎暉的世界觀就是時髦,「他一直就是要新的,做之前的人沒有經驗做的事。」
2017年摩登天空在英國利物浦開了分公司,甚至將音樂節也輸出到了國外。在10月30日的發布會上,沈黎暉說,曾有4組摩登天空的藝術家登上英國獨立音樂榜的Top50。
反無聊生產力
沈黎暉有一種反無聊生產力,而這種能力成為了推動獨立音樂向前進的核心能量源。
當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街面上還滿是穿著藍灰色粗布工裝的行人時,一條牛仔褲的出現點亮了沈黎暉,小朋友沈黎暉想,「會不會有一天大家都穿成這樣?」他希望有個場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穿著很符合自身氣質的衣服,而不是成為一隻無聊的「藍螞蟻」。
創作「奇怪」音樂的重塑樂隊是「穿著牛仔褲的人」;嘻哈之於搖滾也是「穿著牛仔褲的人」;摩登旗下的視覺廠牌MVM是,他們參與設計的酒店也是……後來他看到了國外樂隊的巡演大篷車,一個更時髦的「牛仔褲」,這個國內沒有,沈黎暉想做,驚人的執著下,每來一個新人,沈黎暉就把這個任務派給他,直到痛仰樂隊的經紀人把這事兒做成了。但因為國內的道路法規,改裝後的大巴車只能坐四個人,裝下一個樂隊,連司機的位置都沒有,還得派個車跟著,只有兩個樂隊將他的想法付諸實際,因為使用效率低下,這輛承載著沈黎暉夢想的大篷車還是在去年被賣了。
成立22年的摩登天空走到了新的賽段,他可以運用商業手段重新扶植自己的興趣,但這種為興趣買單的花費每年被限制在公司支出的20%以內。今年,沈黎暉用這筆錢投資了費那奇北京動畫周,說獨立音樂的體量也終於可以幫到獨立動漫。在臺上發言時,曾經的搖滾明星變得羞澀,空蕩的左手在身側上下摩擦,試圖尋找藏在長外套下的口袋。
沈黎暉覺得那些做獨立動漫的人都異常純粹,像是小白兔,而站在臺上摩擦衣服的自己則是個「壞人」,「我想法特別多,這事兒怎麼賺錢,這個階段怎麼實現什麼目標,想得一清二楚你知道嗎?」
沈黎暉不指望這些投資掙錢,至少短期內不指望,他看重的是文化價值,比如他還給一些民族樂曲出片。但投資人不行,他們需要回報,需要財報好看,等不了沈黎暉那些所謂的長期價值,「那就得把我們所有不賺錢的項目砍掉,報表就好看,但是你的長期競爭力,門檻還是不夠高。」沈黎暉不願意,所以每當有新的投資人想進來時,他都會問「你是不是要求我們上市?說是,我說你不能寫這種要求,他說那我們就不投嘛。好。」沈黎暉覺得當把上市作為目標,企業行為就會走樣。於是他進行股權的回購和解,把70%的股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做自己的主。
對於財富,沈黎暉沒什麼欲望,那些代表所謂有錢的行為,沈黎暉都沒興趣。「你買個車算什麼,買個房子,弄個別墅算什麼,你開一摩登天空才證明你有錢,因為這事兒多燒錢對吧?看起來這麼不靠譜一事兒,能幹20年我覺得這才是最奢侈的事。」
沈黎暉身上有一股遮掩不住的少年心氣,它們大多從他被法令紋攏住的嘴角流出來。也許是音樂也許是更加新鮮的事物,這些總能為他提供情緒的歡愉與飽滿,一直像個少年。
現在,音樂工業系統在摩登天空已經跑通,且順暢地運轉著,沈黎暉進入後摩登時代,他現在希望摩登天空看起來不太像一個音樂公司,他總是在甩脫標籤,因為無聊,他不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公司被定義,「我們總想讓自己看起來怪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