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孤寂地生活著,年輕時痛苦萬分,而在成熟之年裡卻甘之如飴。
黑洞照片被公布的時候,我正在讀《大問題——簡明哲學導論》、《愛因斯坦晚年文集》,兩下對照,對愛因斯坦的上帝觀試做淺薄分析,以博讀者一笑。
是否信訪上帝,是一個人面臨的最重要的哲學問題之一。眾皆周知,我們生活其中的現世並非靜好,邪惡未必得到懲罰,善良未必有好報,正義未必能得以彰顯。而在有神論者看來,只有信仰上帝,生活才有終極的意義。俗語曰「舉頭三尺有神靈。人可欺,天不可欺」,正是這個意思。心中有了神,善才有善報、惡才有惡報,不在今生,便在來世,一個強大的上帝自然會把一切事物以公正的方式安頓好。如此,我們才能獲得內心的平和與安詳。
如果不信仰上帝,則沒有一種終極的力量來保障人類社會的公平、正義,生活也因之變得荒謬起來。法國哲學家加繆是無神論者,他認為,生活是荒謬的,生活的意義就在於和荒謬對抗到底,在絕望中尋找希望,人生終將輝煌!而另一外大哲學家克爾凱郭爾則說,生活是荒謬的,所以,荒謬才是大家信仰上帝的前提啊!信了上帝,一切不就不荒謬了嗎?
你看,同樣的觀點,得出了不同的結論,這就是哲學的妙趣。
不管怎麼說,這個地球上,過去和現在生活過的人,相當一部分是有神論者。西方關於上帝的觀點很多,有人主張上帝是超驗的,有人主張上帝是內在的,有人主張上帝是普遍精神,有人主張上帝是道德存在。
愛因斯坦信仰上帝嗎?他在《科學與宗教》一文中說,人們可以對是什麼有最清楚最完整的知識,可還是不能從中推斷中我們人類的目標是什麼。客觀知識為我們實現某些目標提供了強有力的工具,但是終極目標本身以及對實現它的熱望必須來自另一個源泉。可見,愛因斯坦認為科學不是萬能的,人類需要終極目標和評價——這似乎正是宗教在人類社會生活中應該發揮的功能。宗教給個人設定了目標,對人生賦予了意義。
他說,每個探索科學真理的人都會日漸相信宇宙法則中體現的另一種精神,一種遠遠超越人類靈魂的精神,以我們渺小的能力與它直面只會感到卑微。如此,對科學的探索會導致一種特殊的宗教情緒。愛因斯坦認為一個篤信宗教的人,應該最大限度地把自己從自私的欲望的桎梏中解脫出來,而全神貫注於那些超越個人的價值之中,即:個人自由而又負責地發展,從而可以在服務全人類的過程中自由而快樂地行使自己的能力。這種觀念與中國古人的「天人合一」觀念非常類似。
當被問及自己的上帝觀,愛因斯坦說:我相信斯賓諾莎筆下的上帝,他在現存事物的有序和諧中展現了他自己,而不是一個關注人類命運和行為的上帝。謎底終於揭開了!
為什麼不信仰一個人格化的上帝?愛因斯坦解釋說,人格化的上帝,是人類精神進化的年輕時代,人們利用幻想按照自己的形象塑造了神。如果神是全能的、公正的、仁慈的,那麼,所發生的一切,包括人們所有的行動、思想、感情和抱負也都是上帝的成果,人怎麼可能對自己的行為和思想負責呢?在某種程度上,上帝給予人的懲罰,不也正是給予上帝自己的懲罰嗎?
愛因斯坦不相信人格化的上帝,那個他相信的上帝是什麼呢?那就是宇宙,即斯賓諾莎的「泛神論」。斯賓諾認為,世界與上帝是一個統一體,我們所有人都是這個統一體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上帝的組成部分。斯賓諾莎舉個了例子:我們每個人就像某個偉大存在者血液裡的一個小蟲子,我們只看到了自己的周圍,就不由得把它當作實在,並產生了某個外在於我們的更偉大的存在者的模糊觀念,而實際上,我們就是偉大存在者的一部分。這個偉大存在者就是宇宙,信仰上帝就是信仰宇宙。
「泛神論」雖然有斯賓諾莎、愛因斯坦這樣重量級的擁躉,但是它的處境依然尷尬。在傳統的有神論者看來,上帝創造了萬物,如果上帝等同於萬物,上帝怎麼再創造萬物?所以,主張「泛神論」就等同主張無神論。而在徹底的無神論者看來,宇宙就是客觀存在,哪有什麼神聖可言。用一種宗教式的情感來對待宇宙,把信仰宇宙升華為信仰上帝,是否就是渺小人類在無邊無邊的宇宙時空面前所產生的一種脆弱敏感、自憐自愛的情愫呢?
在那黑黝黝的黑洞面前,一切凡塵往事、愛恨情仇、家國壯志都成惘然。沒有神,精神沒有寄託,而有了神,神又能解答什麼?
寫這篇文章時,我正在聽民樂《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一曲春江花月夜結尾,哀而不傷,突然在耳邊響起。如果愛因斯坦的上帝存在,那麼,春、江、水、月、夜,都是充滿了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