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已經在公眾號上發了兩篇與瑞典語學習有關的文章《我如何用兩周時間速成瑞典語閱讀》和《我學的不是外語，是樂趣》，給人的感覺似乎是瑞典語挺簡單，挺好學。現在這第三篇（也是近期內的最後一篇）就給我自己潑一盆冷水。
我學瑞典語的目的之一，是翻譯有「植物分類學之父」之稱的瑞典博物學家林奈（Carl von Linné, 1707–1778）的著作。林奈是科學史上的重要人物，他生前死後出版的著作，雖然卷帙浩繁，但從種數上來說不算太多。其中大多數以拉丁文寫成，這些大多是比較枯燥的志書；也有一些以他的母語瑞典語寫成，包括：
《厄蘭和哥得蘭旅行記》（Öländska och Gothländska Resa, 1745)
《西約塔蘭旅行記》（Wästgötha Resa, 1747)
《斯科訥旅行記》（Skånska Resa, 1751)
《自然之趣》（Deliciae Naturae, 1773)
《礦物界講義》（Föreläsningar öfver stenriket, 1907)
《植物書》（Örtabok, 1957)
其中的《自然之趣》，在谷歌圖書中可以全文查閱。這是本只有32頁的小冊子，是林奈卸任烏普薩拉大學校長之職時，於1772年12月14日所做的演講，原文為拉丁文，1773年譯為瑞典文出版。我翻到第一頁，看到開頭是：
雖然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我發現我連第一段都看不懂……
為什麼看不懂？根本原因在於，林奈時代（18世紀）的書面瑞典語，與現代瑞典語的拼寫是不一樣的！
首先是字母形態。在第一段中，有幾處出現了a和o上面加個小e的字形；其實它們分別是ä和ö的前身，現在已經完全被ä和ö代替。此外，在林奈時代，詞首和詞中的s寫作ſ（與f非常像），現在也已經都統一寫作s。
如果把字母形態改成現代形式，那麼第一段是：
Människan skiljes ifrån de andre Djuren förnämligast med Förnuftet, uti hvilket hon så mångfaltvida öfvergår dem, at man måste tilstå, det Naturen här gjort det högsta luftsprång.然而，這樣一段文字看上去還是不容易懂，這又牽涉到第二個問題：作為一種用拉丁字母文字拼寫的語言，瑞典語在歷史上經過了幾次拼寫改革，包括奠定了現代瑞典語拼寫的1906年改革。經過這些改革，一些在舊拼寫中常見的字母組合，在現代瑞典語中都不存在了。比如這段話中的hvilket，現在拼作vilket，就是因為hv這個組合在1906年改革中完全被v取代了；與此類似，öfvergår現在拼作övergår，也是因為fv現在也完全被v取代了。
不僅如此，經過這些改革，一些輔音字母在現代瑞典語中必須雙寫。所以這段話中的at現在要拼作att，而tilstå也必須拼作tillstå。
再經過這樣一番正字之後，這段話成為：
Människan skiljes ifrån de andre Djuren förnämligast med Förnuftet, uti vilket hon så mångfalt vida övergår dem, att man måste tillstå, det Naturen här gjort det högsta luftsprång.看上去終於比較熟悉了。接下來的第三關，才是解決生詞問題。比如uti是介詞i（在…裡面）的古老形式。經過這樣三個步驟，我終於能把這段話翻譯出來了：
人類主要憑理性與其他動物相區別。人類的理性超過其他動物如此多倍，以至人們必須承認，大自然一定在這裡製造了最高的飛躍。然而，就為了弄懂這一段話，一個小時就過去了。
這段話裡還沒有出現早期瑞典書面語的另一大難點：動詞過去時複數和過去時虛擬語氣。一直到20世紀初，瑞典語的書面語還與原始日耳曼語一樣，對於所謂「第四類動詞」（即強變化動詞）會區分動詞過去時的單數和複數。對於其中50多個強變化動詞來說，過去時單數和複數的詞幹形態甚至還有區別（比如giva「給」，過去時單數是gav，複數是gåvo），而這些動詞的過去時虛擬語氣傳統上也是由過去時複數的詞幹構成的。為了掌握這些動詞，就必須了解原始日耳曼語中強變化動詞的7大類別，知道瑞典語中的強變化動詞都屬於哪一類。
因為到了年底，我學外語的時間很有限，所以林奈的這篇演講，我只能斷斷續續地翻譯，全譯出來估計要到明年了。在此之前，我得先趕緊把幾本已經籤了合同的外文書翻譯出來，幾位編輯已經屢次催促了。這幾本書包括：
[英]理察·道金斯《延伸的表型》，陳虎平主譯，我協助翻譯；
[澳]吉姆·恩德斯比《蘭花文化史》；
[英]傑克·古迪《花文化》；
[美]馬修·羅思《魔豆：大豆在美國的崛起》；
[瑞典]卡爾·林奈《植物學哲學》。
這幾天看到中國的「嫦娥5號」奔月，我還突然產生了一本原創書的想法，題目叫《太空裸猿》，講述在美國和蘇聯看似高大上的航天活動背後的那些一點也不高大上的八卦，比如美國「阿波羅8號」太空人弗蘭克·博曼在直播過程中非要讀《舊約全書·創世記》，結果遭到了無神論者的起訴；美國登月太空人哈裡森·施密特堅決否認氣候變化是人類行為所致，並誣衊美國的環保運動是境外敵對思潮對美國的滲透；蘇聯太空人在上太空前習慣在大客車右後輪胎上撒尿，乞求好運……
不過，想法也只是想法，是不是能落實，什麼時候落實，就不好說了。原創太困難，我還是先做翻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