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女報/鳳網記者 張秋盈
富士康生活區,一個光著膀子,穿著四角短褲的瘦高男孩向文珍走來。他明顯是剛剛結束長時間的加班,此刻好像夢遊一樣,嬉皮笑臉,手上卻亂揮著一把西瓜刀……「我當時馬上想著報警,但身邊的人攔住我,看起來已經習慣了……」11月22日,長沙止間書店,《夜的女採摘員》新書分享會上,女作家文珍正在講述一段2014年的親身經歷,臺下的讀者陷入了寂靜。文珍是80後,湖南婁底人,是史上最年輕的老舍文學獎獲得者,後來又相繼斬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茅盾文學新人獎等多個分量不輕的獎項,還是國內唯一一個以小說畢業的北京大學文學碩士,被譽為當代文壇最具潛力的青年作家之一。有人評價她「文筆像張愛玲」,但「對人物的體恤像蕭紅」,還有人給她戴上了「新女性主義」的標籤,認為她的作品生動展現了當下女性的情感和生活困境。此次回到故鄉,文珍帶來的是一本跨度十年的短篇小說集《夜的女採摘員》,講述的都是小人物和外出打工女孩的故事,如「三和大神」「蟻族青年」等等。但正是這些普通卻熟悉的故事,讓許多讀者在豆瓣上留下這樣的評語——「溫暖80後、90後、00後的鮮活之作」。
打工妹和三和大神的愛情
2014年親身經歷的那一次富士康工人發瘋事件,文珍把它寫進了短篇小說《寄居蟹》。而《寄居蟹》則是《夜的女採摘員》中被讀者、網友和文學評論家提到最多的一篇小說。
《寄居蟹》講述的是打工妹和三和大神的愛情故事。女主角林雅為了逃脫一輩子服務弟弟的命運,從農村家庭出逃,在綠皮火車上遇到了洋氣的代名詞「軍軍」。軍軍向她描繪了深圳的美好,林雅愛上了他。然而,到了「五隅人才市場」,她才發現了軍軍口中美好大都市的另一面:「一到晚上,尤其是夏天,市場後的窄巷到處都睡滿赤膊,冬天就多一副鋪蓋,髒兮兮地直接鋪在涼蓆上,像火車站。附近的網吧也每晚人滿為患,有些人刷著刷著就往鍵盤上一倒,死了。那些人只打日結工,幹一天,歇三天。」
軍軍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員。在現實世界,五隅人才市場實際上叫三和人才市場,而這個群體也有一個更確切的稱呼——「三和大神」。他們在深圳三和人才市場附近靠日結散工過活,吃著5元錢的「掛逼面」,2元的水,15元的床位,網吧是他們最大的樂趣。沒飯吃就去做工資日結的工作,或者用40元把身份證賣掉。
林雅和軍軍之間發生了絕望的愛情。決裂之後,又以一個逃亡的打工妹身份繼續漂泊在城市。故事雖然是虛構的,但許多觸動人心的細節和場景卻源於文珍幾年的田野調查。她曾兩次造訪三和人才市場。第一次,她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路,第二次學乖了,從地鐵出來,直接招了一輛摩的。師傅得知她要去三和,告訴她:「找工作啊?你肯定好找。」文珍還挺得意,她想「即使我淪為了『掛逼』也能夠找到工作。」但摩的司機又緊接著說:「因為你是妹子嘛,洗腳城、洗頭房都缺人!」
在三和人才市場,她看到很多靚麗、穿著時尚的女生在發傳單。「她們就像幻境一樣吸引著男青年,但實際上你去打工的地方,幾乎是不可能有女青年的。」而另一個讓她感到衝擊的畫面是,一排排簇新的行李箱後面,站著的是不少看起來才十七八歲的年輕面孔。
原本《寄居蟹》早已成型,但從三和人才市場回來以後,她大改了原本的故事。而她2014年在富士康見到的景象,最終也變成了《寄居蟹》中女主人公林雅的結局——林雅走向了那個持刀的、發瘋的、卻酷似軍軍的陌生人……
在《夜的女採摘員》收錄的短篇小說中,不少都像《寄居蟹》一樣,以動物做隱喻,來反映現實生活中的社會議題。林雅是永遠在寄居的蟹,而相愛相殺的母女則是「刺蝟」,還有熊、烏鴉、馬等等。
在文珍看來,孩子和動物沒有利益糾紛,所以能像皇帝的新衣裡那個一眼戳破真相的小孩一樣,用最真摯的眼光看待世界。她也希望用一種更加輕盈的方式來處理這些些許沉重的話題,這也是她從十年作品中選出這本集子的標準。
「如果說這本小說集是一艘船,那每一個故事都有登上這艘船的船票。」文珍說。
最年輕的老舍文學獎得主
在此之前,文珍曾出版過《我們夜裡在美術館談戀愛》《柒》《十一味愛》等多部小說集,她善於描繪愛情,文壇公認。而對打工者的特殊關注,則是她在當代文學地圖中的又一標籤。
比如2014年,《安翔路情事》——一個發生在麻辣燙西施和攤煎餅王子之間的愛情故事,就讓她成為了史上最年輕的老舍文學獎得主,那時候文珍32歲。
有朋友笑話文珍強行寫並不是那麼熟悉的「底層生活」是「正面強攻」,但實際上,對於打工和漂泊,文珍深有體會。
在婁底市讀完初一,文珍就跟著工程師爸爸搬到了深圳。沿海城市發展快,人生地不熟的文珍顯得土,有同學叫她「北妹」,那是當地喊外地打工者的稱呼。
他們一家人就住在工人宿舍裡最盡頭的那個房間。有時候學校要求填家庭住址,眼看著同學們寫的都是「軒」「舍」這些一看就高檔的字眼,她總是不好意思寫工人宿舍。多少年後,文珍依然記得,穿過走廊時,宿舍兩旁一排排的上下鋪,捧著杜拉斯《情人》閱讀的男工——這個細節讓她覺得,或許20多年前的打工者在精神上更加幸運一些,因為之後她在走訪類似的工人區時,更多看到的是刷不完的手機。
小的時候,很多自湖南來深圳打工的親戚都在她家裡中轉,她由此知道了不少流水線上的故事。記憶最深刻的是來自家鄉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在家也是嬌嬌女,但出來打工就得獨當一面。「他們也有自己的志趣、愛好,忍受不了流水線,希望有人關懷、照顧,渴望愛。」文珍說,這些幼時看到的情感渴求被內化了下來,而在成長之後,成為了她重要的寫作衝動之一。
她被喻為「女性寫作的標準」
在長沙新書座談會現場,湖南作家鄭小驢半開玩笑的分享自己的閱讀感想:「文珍實在是太細膩了,與她相比,我確實是直男寫作。」
儘管外界頗為推重文珍在情感上的挖掘功力,但很長一段時間,她是討厭別人稱呼她「女作家」的。「感覺女作家這領域好像帕運會一樣,照顧我們似的,專門在文學中開闢了一個賽道,讓女作家們去比。」
但過了30歲之後,她的心態發生了很多變化。一方面女性作家越來越厲害,在文壇上已經具備了和男性「上一個牌桌」的能力。
另一方面,她也發現,性別是她看待世界一個不能避免的視角。而隨著年紀增長,她確實感受到了很多的「女性困境」。
「女生當然是有性別紅利的,但在某種程度上,這種紅利又會變成某種暗虧。」她不再介意暴露自己的性別視角,而坦然的把這種對性別的觀察融入到寫作中。在《夜的女採摘員》中,這樣的性別觀察無處不在。
比如《大閘蟹》裡,一位情侶因工作結識,女生即將因為戀情丟掉工作惴惴不安,男友卻輕鬆地認為:「你辭職,和我結婚就好啊」。
比如在《小孩小孩》中,三十歲未婚的城市女孩與11歲農村姑娘結盟,雖然兩人境遇不同,困境也不同,城市女孩面臨婚戀苦惱,而農村女孩則面臨「女孩子嘛」的輕視甚至同村人的猥褻。但兩人又能在一次短暫的探險中實現互相慰藉,大女孩在離開農村時,滿腦子想的是,該怎樣教會小女孩自我保護,該給她買什麼樣的書……。
「文珍算是女性寫作的標準:女性作者,女性人物,女性立場,女性觀照,她探討了女性內在的或面對外界的種種問題。」《北京晚報》曾這樣評論文珍。
用女人的視角,樸實的筆觸,去關注社會議題,去寫作矛盾,文珍也承認,有時候,柔軟更有力量。
編輯:小白
【來源:今日女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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