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片《不可饒恕》中,當年英姿颯爽的西部神話伊斯特伍德化身為老邁的農夫威廉,一出場就被豬拱翻在地,仿佛一個嘲諷,對西部神話的消解就這樣開始。
如同《黃金大鏢客》一般,動機仍舊是「A Fistful of Dollars」,妓女手中的金錢代替了千金高貴的手。曾經的暴徒威廉在娶妻後與社會和解,在妻子死後為了一些錢約上已經同為農夫的老夥伴威爾一同前往他們的最後一票:為妓女復仇。
曾經的白馬染上了褪不去的灰斑,犯下滔天大罪的牛仔卻無法爬上馬背。在蒼涼和英雄遲暮氛圍的渲染下下,廣角鏡頭中的蒼茫草原和夕陽終於帶給觀眾期待已久的西部感,熟悉的構圖重現了暮年英雄的矯健。
伊斯特伍德在「反」這一類型片的同時,卻又彰顯了對這一類型片最深切的熱愛和無與倫比的熟識度。但,英雄不再,絮叨家長裡短的暴徒英雄和近視的牛仔呈現出驚人的荒謬。自由、不羈和凌厲,一切西部精神都在西部的視覺表象中消解。
在雙線敘事的另一頭,妓女所在的小鎮上,警長小比爾用圍攻、詭計等方式解決了多個試圖獲取酬勞的「西部傳說」,他對英勇和決鬥嗤之以鼻。西部的傳說,不論是關於正義和邪惡的,還是關乎英雄的,都在這裡被消解。
純粹、神話的西部蛻化成現實中維持表面平和的社會,善惡衝突消失了;暴徒和英雄的偉大勝利被還原為巧合、卑鄙與算計,對西部的最後,同時也是最純粹的崇拜也消隱無蹤。此時此刻,觀眾就如同那個小說家一般,渴望心中的西部神話得到證實,卻被小比爾的精明所嘲諷。
身為傳說的惡徒被精明的警長踩在腳下,就如同神話被理智徹底抹滅一般。所有關乎西部的印象都被證偽,沒有神話,只有現實。
當患病的老牛仔威廉在酒吧被凌辱,毫無尊嚴地爬著離開時;當主角卑鄙地躲起,進行伏擊時;當嚮往神話的小牛仔哭著顫抖,說不再敢殺人時。
導演對西部的諷刺濃烈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其反西部片的本質也顯露無疑。但,這依舊是最好的西部片。影片中建立了雙重結構:西部神話的破碎和西部神話的建立。曾經創造了西部神話的伊斯特伍德在親手將其埋葬時,也是不舍的。
於是,在影片的結尾,在陰影下,那個曾經的西部神話回來復仇了。為了故友的屍體,伊斯特伍德的出現打破了小比爾對西部的所有解構,現實和神話此刻交融到一起,槍手殺死了五個敵人,卻是依賴毫無顧忌的「運氣」。
小比爾代表的理性和算計最終被西部的神話所擊碎。強烈的明暗對比下,老牛仔喝乾了杯中的酒,在雨夜裡發出擲地有聲的警告,獨自離去。
但這絕非破而後立,老牛仔踉蹌而行,消失在歷史中,西部的神話真正成為了觸不可及的神話,失卻了自我投射的西部消失在暮色中。本片順應了延續的反戰情緒,將反暴力進行到底。
約翰·福特和賽爾喬·萊昂內未竟的事業在伊斯特伍德手中得到了完結,脫離時代的西部片隨著90年代秩序的歸復及徹底的現代化消失了。
當老友們在中央公園暢談時,蘇聯的解體賦予美國人歷史終結的錯覺,曾經暴烈憤怒的青年在為了成為中產而奮鬥,娛樂精神徹底充斥美國的神經,大背景下的文明構建淡出大眾視野,他們在平凡中試圖構建一個更好的社會——從現實出發,從自己出發。
西部片中的古典和神話、不羈和自由成為美國精神的底色,而不是當下的現實;平凡和解構的後現代文化撕碎了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