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安家》編劇六六:我很好奇,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演員討喜?

2020-12-20 界面新聞

2009年7月,根據六六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蝸居》在上海電視臺播出,這部劇反映了房價飆升的背景下,普通人在都市生活中歷經的嚴酷現實,僅用4天時間便創下了收視歷史新高。

在最近的熱播劇《安家》中,六六再度擔任編劇,《蝸居》裡飾演夫妻的海清和郝平再次出演為買房而憂心的夫妻。《安家》剛開播就創下了東方衛視收視率兩年內的新高,但與此同時,圍繞孫儷演技、劇情專業度的討論也正在網絡上發酵,目前這部劇的豆瓣評分只有6.3分。

和《蝸居》的純原創不同,《安家》的出品方耀客傳媒買下了日劇《賣房子的女人》的版權。日版只有10集,單元劇結構,每一集都緊緊圍繞賣房展開,《安家》則足足有53集,這意味著《安家》並不是簡單的翻拍。事實上,在前期調研階段,編劇六六蹲點採訪了北京、上海、安徽、武漢等地的房產中介,在故事情節、人物性格等方面都進行了大幅度的再創作。

同樣是和房子有關的題材,中間又有十年的跨度,十年間,房地產市場、社會心態乃至影視劇創作氛圍都發生了變化,外界很難不把《安家》和《蝸居》放在一起比較。

海清和郝平在《安家》中再次出演夫妻從《蝸居》到《安家》,六六的創作風格從犀利轉向溫暖了嗎?

六六對此並沒有給出確切的答覆。「現在這部劇才播了幾天,說它比《蝸居》溫暖也不一定,其實《安家》中也有很尖刻的矛盾衝突,還是要等播完了,大家才能夠評論說它到底是一部溫暖的戲,還是一部尖刻的戲。」

可以確定的是,《安家》最終還是落在小人物的情感上。「這部戲的精髓在於抓住快節奏、高強度、來不及思考的當代生活中那些最重要的東西,那也是我們撒手人寰的那一刻會很看重的東西。」

最近兩年,現實主義題材成為影視創作熱點。在編劇生涯中,六六創作過《蝸居》《雙面膠》《心術》等諸多熱門話題劇,她如何看待這一題材的創作難度?從《蝸居》到《安家》,現實主義題材的創作難度加大了嗎?

「心中有滑板,處處都是滑雪場」,六六這樣告訴界面文娛。眼下,她正投入精力寫一個中醫行業的故事。在創作《安家》期間,六六就已經在讀中醫學的碩士研究生了。「聽說我要寫中醫戲,很多朋友都推薦我採訪劉力紅醫生,結果他說,要全脫產讀三年碩士才能接受採訪。我就全脫產讀了,以優異成績畢業了,還開了一家醫館。」

劇中故事都來自於真實案例

2017年春節前,耀客傳媒創始人呂超給六六推薦了日劇《賣房子的女人》,想了解她對這部劇的評價。六六看完之後告訴呂超,這部劇很短,看不出女主角性格的成因和未來的走向,人物也沒有情感線和成長性。同時,她覺得這部劇比較契合日本社會的特點,和中國的國情不太相接。那時,呂超告訴六六,自己已經買下了這部劇的版權,希望做一個中國版的房產中介的故事,想找她來執筆。

六六通常不接改編戲,直到呂超跟她說,到2019年就是《蝸居》播出十年了,這十年來,中國社會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你不覺得應該回顧一下嗎?她被這句話說服了。

「如果他不提醒我,我都忘記到2019年的時候《蝸居》就播出十年了。」但六六並不想做日版那種誇張風的東西,她希望能寫個本土化的戲,講述中國人買房子的故事。

圖片來源:《蝸居》官方劇照

在六六看來,現實題材劇的創作中,採訪比寫作重要的多。「藝術來源於生活,但我一直認為藝術從來沒有高於過生活。」接下編劇工作之後,六六就進入採訪階段,從2018年5月到2019年初,她對中國各大城市房屋交易狀況和各個中介公司的情況進行了摸底調研。觀眾現在看到的每一個故事,都來自於真實的案例。

和日版《賣房子的女人》不同,《安家》不僅講述了男女主所在的大型房產中介機構的故事,也展現了小紅帽、阿拉丁等「野雞店」的生存狀態,這正是源於六六個人的好奇心。在採訪階段,六六的關注對象就不僅包括全國連鎖大店,她發現很多地方小店發展的也不錯,就通過採訪了解它們的生存之道。

「在中國,大的品牌和私人定製往往會同時存在,這是因為中國社會的分層很多,每一個系統都有它獨自存在的理由。」六六會把採訪重點放在那些獨特的人、獨特的系統上。

在人物塑造上,六六會把採訪很多人的精華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房似錦的原型是一個年輕小姑娘,但是六六在創造這個人物時也集結了其他五、六個店長身上的故事,以求呈現「衝突的極致」。

徐姑姑的原型人物外號就叫徐姑姑,六六採訪的時候,很多人建議她採訪徐姑姑。「他是個男人,但偏偏所有的員工都喊他姑姑」,最初六六覺得很好笑,但在見到這個人之後,六六非常喜歡他。「他從來不避諱自己經歷過的挫折和這個行業內的問題,而且他從大學畢業後第一份工作就是中介,一直做到現在,他對行業積累了很多自己的思考,我也在徐姑姑這個角色裡融入了他的思考。」

羅晉飾演「徐姑姑」徐文昌 圖片來源:《安家》官方微博

劇中,徐姑姑在行事手段上和賣房至上的房似錦截然不同,他更推崇人性化的管理方式,也不屑於和附近的「野雞店」惡性競爭。他早會彈奏尤克裡裡,帶著員工唱《成都》,不讓員工穿正裝,因為「正規的衣服都被不正規的人給穿了,不想跟他們同流合汙」。

故事還在繼續上演,六六很好奇,觀眾是否會喜歡劇中徐姑姑這種類型的人。「剛開始你會覺得他沒有業務特長,但是越往後,你會看出來他的業務能力其實非常強,我很想知道大家對這樣一個男人是怎樣評價的。」

「很多觀眾認為這部劇虛構誇張,我都懶得反駁」

《安家》播出後,作為一部職業劇,質疑劇情專業性的聲音也出現了。「跑道房」案例、房似錦連續給客戶打十幾個電話、撬同事的單……種種關於房地產中介行業操作的細節都引發了網友討論。

很多質疑,六六都覺得沒有回應的必要。在她看來,絕大多數人一生只買一兩次房,不太可能像她這樣花十個月的時間採訪上千套房的買賣過程。「有的觀眾質疑房似錦先裝修房子再賣給客戶,覺得這怎麼可能,其實現實生活中這樣的案例太多了,而且敢這樣做的中介都是行業翹楚。」六六最近看到有房產中介人士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介紹說這種先裝修後賣房的行為在業內叫「鳳變冰」(鳳姐變範冰冰)。

至於為什麼海清扮演的宮蓓蓓願意去買這套房,六六覺得,道理也很簡單,「以她和她老公工作的忙碌程度,很難自己去監工完成一套屋子的裝修,如果有一套現成的特別符合你心意的屋子,價錢又在你的預算之內,你是買還是不買?」

六六也不認為徐文昌的前妻出軌「毀三觀」。「這個問題討論的焦點不應該在為什麼毀三觀的人物出現,而是為什麼我們這個社會在出軌問題上對男女有雙標。」

徐文昌的前妻出軌引發爭議 圖片來源:《安家》截圖

爭議較多的還有演員孫儷的表演。一些觀眾認為孫儷對房似錦這個角色的詮釋比較浮誇,在劇中總是繃著一張臉。對此,六六不解道,「我就很好奇,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演員討喜。」在她看來,每個人在生活中都以自己的形象出現,而房似錦這個人物壓根兒就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她只對給她發錢的人笑,你們難道沒有發現嗎?」

但擔心也是有的。剛接這部戲的時候,六六對男女主角的人選都不滿意,因為演員孫儷和羅晉跟原型人物的差別都比較大。房似錦的原型人物只有24歲,考慮到孫儷的實際年齡,六六就把這個角色的年齡調整到29歲。「在人物的行為方式上,24歲和29歲的人還是有所差別,我們也為此做了局部的調整。」

六六也為羅晉的演技擔心過,因為她知道,演生活劇的人表演上稍微有一點虛假就會被無限放大,觀眾就會出戲,而且「這部劇隨便一個配角都是大師級的表演家」,主演很容易被比下去。結果成片出來之後,羅晉的表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我沒有想到羅晉這麼會演戲」。

無論是《蝸居》還是《安家》,六六覺得,一切故事的來源,不過是普通人想在一個大城市裡能有一個小小的可以安居的地方。「《蝸居》裡房子不僅是社會資源,也承載了海萍想和孩子團聚的希望啊,這個願望並不過分,只是她也不知道,蝴蝶扇一扇翅膀會引發這麼大的餘波。」

十年過去,房產題材還能激發全民討論嗎?六六覺得,因為中國人對「家」的執念,和房子有關的故事永遠不會缺少話題。在她看來,租房在全球來看都比買房要划算,外國人在這方面就比較隨意,很多人直到老年才開始擁有自己的第一個固定居所。「但中國人認為我擁有了一套房子,我就有了這個家,所以中國人在房產上發生的故事太多了,每一家都有一本自己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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