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辱皆忘
養病期間,萬裡橋確實跟我結下了不解之緣,上述只其一端而已。但市民俗稱此橋為「南門大橋」,知其古為「萬裡橋」者並不多。這也難怪,因「萬裡橋」在唐宋時代的繁華景象,現在早無蹤影。只有橋頭至今尚有個規模很小的「萬裡酒家」,給它留下了一痕歷史蹤影。即使鼎鼎大名的錦江,這時也似乎懷才不遇;在市民眼裡,它只不過是穿過南門大橋默默東去的一條普通的溪流而已。
但是,由萬裡橋溯錦江而西,不遠就是杜甫草堂、浣花溪、百花潭和青羊宮;沿錦江而東,很近就是薛濤制箋井的遺蹟。這些名勝至今尚為人們所豔稱,所遊賞。不過,忘掉了萬裡橋,總是不公平的。杜甫詩云:「萬裡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王建寄薛濤詩亦云:「萬裡橋邊女校書,枇杷花下閉門居。」不難看出,唐代詩人們是把萬裡橋作為地理標誌和風光熱點來看待的。
以萬裡橋為軸心,浣花溪畔的草堂,望江樓旁的薛濤井,也是我病中涉足之地。它們也都曾把我引向「寵辱皆忘」的境界,加速了我病情的好轉。
草堂,主要是早春尋梅。不少人都待梅花滿樹時才去遊賞,而我則不然。每當除夕前後,春寒料峭,走進草堂,遊人寥落,梅萼未綻。而曲徑通幽,茅亭半角,忽然發現一枝橫斜,著花三兩,此情此景,確實引人入勝。它給人以似有似無的一縷幽香,透露出大地春光的最早信息。但更多的情況,總是先聞到清香,才找到了花朵。我認為只有這樣,才會領略到古人所謂「踏雪尋梅」的「尋」字的滋味。
草堂賞梅,看來是有歷史淵源的。我不記得杜甫有無詠梅詩,但陸遊的《梅花絕句》有云:
當年走馬錦城西,曾為梅花醉似泥。
二十裡中香不斷,青羊宮到浣花溪。
現在這樣的盛況是看不到了,但「慰情聊勝無」,草堂的梅花,總算還留下了一點歷史的影子。
我去薛濤井,總是在盛夏之際,因為那裡的竹林可以納涼避暑。我倒並不是欣賞那裡的竹品之多,而是流連那裡的竹林之深之高。
真是萬竿琳琅,千重翡翠。日行天而不知,風拂面而生爽。我早年遊過一般的竹林,有時枝葉下垂,有礙去路,不得不低頭相讓,故曾有詩云:「此生多傲岸,為竹卻低頭。」而進入這裡的竹林,不僅不必「低頭」,而且要昂首而望,始能領略到它的瀟灑風採。古人總喜稱芭蕉為「綠天」,我覺得在薛濤井畔的竹,只有「綠天」二字,才能得其仿佛。如果在竹林之下,幾杯香茗,三兩知己,則竹綠茶香,融而為一,什麼塵世的煩擾,時令的炎熱,都會忘得一乾二淨。
但事情很奇怪,「百花潭」在杜甫草堂附近,世人已知之。可見,薛濤初居之地是在成都西南郊。今天的薛濤制箋井及其吟詩樓館,卻在成都東南郊,相去甚遠。
我以為,薛濤死後,葬於成都東南郊外錦江之濱,這是有記載可考的。嘉慶《四川通志》認為,「唐薛濤墓,在縣東十裡」,即指此而言。因而,我有這樣的設想,即現在望江公園裡的薛濤井,乃後人於薛濤墓附近指舊井以為紀念耳。久之,又踵事增畢,添置樓館。現濤墓即在四川大學的後面,離濤井極近;其地今有「桃林村」之名。川大的友人曾對我說:此當為「濤鄰村」之訛傳,蓋因與濤墓相鄰而得名。但我讀唐鄭谷的《蜀中》詩,有「小桃花繞薛濤墳」之句,則當時的濤墓已掩映在桃林之中,則作「桃林村」,或亦唐以來舊名,並非訛傳。 (完)
《聽罷溪聲數落梅》
作者:湯炳正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