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7日至29日,臺灣現代舞團「雲門舞集」第三次來京,在國家大劇院連演了三晚《行草》。舞臺表演的一大特點,是講求與觀眾的互動。內秀的「雲門舞集」,指望的是與臺下的「氣流」交匯。不管你有沒有練過書法或非套路的太極,事實是:《行草》中的兩個要素———「書法」與「現代舞」中,書法裡底蘊複雜的美感,以及現代舞中摒棄修飾美的「糙」質,都是與時下的「大眾表演」不相為謀的。
《行草》在大劇院上演的三個晚上便可作證:《行草》的長軸畫,就一個流動感與空間感兼有的散點透視手法,已能讓習慣了演員一上臺就尋找男一號、女一號的眼睛不適應。主角在哪兒?沒有。只有20位或赤膊或黑衣的舞者以身體做筆,吐納氣韻。同時用幻燈投映的王羲之、懷素、宋徽宗草書,是編舞家林懷民想表現的新舊時空對話。當中自然少不了「遊戲」的精神:洋洋灑灑的「千字文」鋪浸滿臺,迷離中,不知是人在字裡,還是字置人中。舞者過臺,一個大寫的「人」字之下,以西方現代舞動作中不曾有的「馬步」為基點,無關齊整的肢體語言裡,似乎只與自由和即興相關。
你以為你看清了,但下來後林懷民告知:其實連每個呼吸都已經設定好了。因而我想,即興的形式,是「雲門」要傳遞的「存在於此時此刻」的意念。而正因為重視存在的每個瞬間,林懷民讓舞者通過靜坐、太極、拳術、書法去做「禪修」,修出一個「意在筆前」來。
不過80分鐘的總長度,卻總有自以為所以然的傲慢觀眾,在我身旁哼哈「不會滿場就這樣耍太極拳吧」,並輾轉不耐,哈欠連天。臺上沒有大眾所習慣的「交錯輝映」的動靜。落花有情,觀眾無「意」,只懶惰地往椅背一靠,等著聲、光、色來娛己。他們選擇來看黑白灰、寧靜空的「雲門舞集」,生生是個誤會。
就筆者而言,80分鐘內曾有過5分鐘,心神真有被舞者的氣息吐納、瞿小松的寂然聲響帶離到了半空之感。但大部分時間,眼前大概只停留在了形式上:舞者功夫與臺上景色是分離的。這肯定與觀眾席的氛圍有關,也或者是我沒看懂。不過正如林懷民所說:一千人看過,將帶著一千個版本離開。他說自己的創作從不備劇本,結局永遠開放。他的舞臺,也就好比一本打開的書,會走出一些在你我匆匆趕路的日與夜間,所忘記的細節、缺失的意境:如沈復筆下的古人,晚上出去,將布袋裡的茶葉包放在將閉合的睡蓮花瓣中,翌晨取出,茶中便有荷香的微妙。
演出後的問答時間,留下來了半場的人。有人只激動讚美,忘了提問;有自稱「書家」者,以教訓的口吻自以為是談普及「中國文化」。可林懷民回了一句極好的話:「作為中國人,我從沒感到過驕傲,因為中國傳統文化裡,沒有自己的血汗。」這真好,所有盲目的精英論、可憐的文化優越感,都要無地自容。就憑著林懷民這清明之意,我已盼著下次再看「雲門舞集」。
□張璐詩(北京 記者)
來源:新京報(http://www.thebeijingnew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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