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我要下高雄,朋友發出驚嘆:高雄有什麼好去的,那麼荒涼。
我有些震驚,這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荒涼來形容一座臺灣的城市。
第一次到高雄,出臺鐵車站,車站跟捷運相連,人來人往,相當熱鬧。年輕的中學生,還有顏色各異的帆布書包,高雄女中、鳳山商工、中高正中……它們比招牌文字更嚴肅地提醒我:這裡是南臺灣。
轉進六合夜市,商家攤販正忙著擺放桌椅,蓄足精神招攬生意。我壓制了舌尖的欲望,快步走到了下榻的旅舍。打開窗戶,天邊雲彩絕豔,紅得叫人歡喜。
後來,一個人晃蕩起來,我卻發現,高雄真是「荒涼」的。
輕軌是沒有人的,直到推出三個月的免費搭乘活動,乘客才多了起來。
作為換乘站的美麗島,也是沒人的。大中午的捷運站內無論是去西子灣,還是去大寮,橘線誇張到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走在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命名的大馬路上,居然會有逛駁二藝術特區的空曠無人的體驗。想起我在越南時,走過西貢街頭,會被齊刷刷行注目禮。所有人都在騎摩託人行道上壓根沒人。在這裡,機車黨連看都不看你,馬路實在寬敞。機車實在方便,方便到高雄市民不想去搭乘輕軌和捷運。
我決定做一個高雄人。
我走到了仁愛一街,為了喝一碗綠豆湯。老店很酷,鐵板屋,只掛一招牌,三個字:綠豆湯。20元臺幣一碗,只有阿嬤一個人,只賣一款綠豆湯。
我們去了東港和蚵仔寮,為了喝一碗早上的魚湯。大盆煮的魚湯,只丟些薑絲,沒有其他東西。魚的名字,我沒記住,因為它的親戚朋友,一下子見得太多。與菜市場相比,本地的魚市場,似乎更能代表高雄的港口特色。我們圍觀魚販買家出價競拍黑鮪魚和旗魚。一條條打了編號的鮪魚,被漁民從漁船上抬了過來。魚販圍成一圈,熟練地從膠鞋褲管裡,拔出一根尖錐頭的鐵管,往魚鰭上一紮、一抽,拔出來的鐵管裡頭,就有一小塊魚肉。手指觸摸、捏拿一下,心裡就知道了質量好壞。大家默不作聲,等待著下一條大魚。
王放當即感慨:這場面好電影。
海鮮粥是夜宵必備,鮮蝦、蚵仔、花枝、乾貝、蟹肉,加上有筍絲的湯頭,美味到連碗底的一粒米都不想放過。我們學著高雄人吃飯,把蝦子一個個掛在了大碗的沿邊上。這樣無論用來看還是用來拍照,吃起來都有氣勢。一碗泡飯,海陸大餐。
午夜,看完一部韓國電影,我和王放興奮難抑,決定以步代車,從十全一路,走回六合二路。我們從天橋上穿過靜悄悄的鐵道線,又走過無聲的河道。白天的熱氣仿佛還未散去,繼續糾纏著浪蕩在大街上的「好傢夥」。
二十年前,阿薩亞斯在拍攝《侯孝賢畫像》的手記裡寫道:「這裡到處是貨輪解體後的殘骸,像一座廢鐵之都,街邊擠滿小店,販賣堆積如山的詭異零件、發動機、油泵、舷窗鼓風機、銅製部件。」看起來,並沒有什麼高雄人闖入他眼裡。
說起高雄的城市面貌,能想到的還有從旗津遠望八五大樓所得見的景色。人港的貨櫃貨輪,像一塊塊浮動而來的積木,在海濱,搭建起了一座魔方城市。坐夢時代的摩天輪集合出發去墾丁的技擊館,喝折合人民幣83元一杯的精釀啤酒。為什麼只記得它們呢?我也說不出理由。
海軍的左營,陸軍的鳳山,空軍的岡山。高雄還有這三大片眷村,特別好記。高雄鳳山是侯孝賢人生開始的地方,也是《最好的時光》開始的地方。這裡還放映過一場彩色寬銀幕版的《風櫃來的人》當時的少年,就住在了旗津,旗津碼頭,還有船直通金門,那是《有一天》的夢。
橋頭糖廠,楊凡的《淚王子》和楊雅喆的《血觀音》都在這裡取景。我在模里西斯,參觀的最匪夷所思的一處景點也是糖廠。製糖業是臺灣歷史悠久的支柱產業,糖廠遍布全島,得以使許多歷史建築保留下來,還滋養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等許多電影。
高雄電影資料館就在愛河邊上,下午的白色大廳放著寂寥的《港都夜雨》,那個屬於基隆的電影故事,也可以屬於這裡。如果不想看電影,你就搭個水陸觀光車,既可路上觀光,也能入水遊河。愛河本叫高雄河,幾十年前有一對情侶投河殉情,見諸報章,促成了今天羅曼蒂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