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鄧穎翀
「中國男導演們都要加油呀!」今年金雞創投頒獎典禮現場,徐崢、劉德華、黃建新等著名電影人紛紛上臺奮力吶喊。
之所以出現這一幕,是因為當晚獲獎的熱門項目《村莊,音樂》《三貴情史》《好願在人間》等等,都由女導演創作而來。
今年金雞創投,並非只出現這一個巧合。「今年參賽項目的類型和去年完全不同了。」聽完金雞終審環節的16個項目路演後,坐在小娛身旁的製片人不禁感嘆到,「去年有大量犯罪、懸疑類的項目,今年卻很少出現。」
早在今年9月創投項目收集起來時,金雞電影創投大會組委會秘書長王丹便發現這個現象:「特別奇怪,我們今年收到的項目中犯罪懸疑類的大大減少,今年我們手上的牌跟去年完全不同了。」
今年金雞創投中不乏有以家庭親情、少數民族等為題材,人文色彩濃厚的參賽項目。可以說,金雞創投集結了當下各大電影節創投中的精品項目,而這種內容題材的轉向,一定程度上源於電影市場的風向變化。
雖然近年來影視行業增速放緩,但連年有《岡仁波齊》《狗十三》《嘉年華》《送我上青雲》等小成本、文藝向的影片從市場中脫穎而出。不少公司與導演也專注於這個賽道,《第一次的離別》導演王麗娜此次帶來項目《鄉村,音樂》;壞兔子影業作為《鄉村,音樂》的出品方,手裡還儲備有《我心底的美麗》《6.1平米》《桂花飄香》等項目;《七月與安生》製片人藤井樹接連加入《蕎麥瘋長》和《柳浪聞鶯》兩部文藝片。
金雞創投中文藝向項目力壓類型片項目,攬獲大獎的背後,是否映襯出低迷市場下暗流湧動的一些小趨勢,即中小成本的文藝向影片的市場越來越大呢?而這些獲獎項目,能否順利拿到投資進入拍攝,最終獲得市場認可呢?
文藝向影片替代強類型片,成創投新趨勢
金雞創投去年在王丹的建議下,由影協和中心的支持而誕生,王丹參與了兩屆創投的全過程。
據王丹介紹,「金雞創投的報名門檻,要高於國內其他創投,要求項目必須是劇情長片且擁有全劇本」。雖然今年影院停滯大半年,很多青年導演仍未停止劇本的創作與打磨,主辦方本屆收到的有效項目多達1021個。
初審環節由3個小組組成的初審團隊負責,每個小組先分別審核400個項目,再將每組打分排名前10%的項目交由其他小組交叉打分,最後產生的前200個項目將進入更為嚴格的評審環節。
「這200個項目和去年的200個構成完全不同,去年懸疑類、科幻或軟科幻類、男性向影片比較多,今年就是親情、家庭、人文、少數民族、體育、奇幻愛情類的佔主流。去年的項目特別個性化,各種炫技,比如多樣的視聽語言、反轉的情節、燒腦的節奏等,今年的項目就跟多人文色彩、人性化的表達。」
確實,無論是由《第一次的離別》導演王麗娜帶來少數民族影片《村莊,音樂》,還是講述親情的《好願在人間》《臍帶》《南國霧語》,怪誕暗黑型愛情電影《三貴情史》等,都與去年參賽的項目形成鮮明的差異,且都得到評審們的認可,獲得各類獎項和獎金。
為什麼在短短一年內出現這樣的內容轉向,一切都有跡可循,在某種程度上,和近幾年來這類影片的市場表現越來越好有關。據王丹透露:「進入創投前60的項目,基本不是現寫的劇本,都經歷過兩三年的打磨。」
以《好願在人間》為例,導演宋麗穎的創作來源於小說《我和我母親的疼痛》,這本小說講述的是一位年少時期失去父親的女孩放下在大城市的事業,回到家鄉小城,陪伴身患絕症的母親,記錄下母親生命最後半年的故事。
被這本小說內容打動的宋麗穎自己買下該書影視改編權,去到作者所處的雲南,和作者共同生活一段時間,與書中提到的所有人進行過對談。基於紮實的田野調查,宋麗穎不斷創作和完善自己的劇本。
《三貴情史》導演劉斯逸更是從四年前便開始構思劇本。
幾年來,國內電影市場究竟發生了哪些變化?
2017年《岡仁波齊》《二十二》兩部中小體量文藝片接連票房過億,文藝片逐漸被行業和觀眾重視起來。今年影院復工以來,電影市場跌宕起伏日票房能高致2億元,也常常跌落至2000萬元,不少商業片不敢冒然上映。《第一次的離別》《春江水暖》《掬水月在手》《日光之下》等大量有著文藝外殼的影片紛紛上映,為當下脆弱的電影市場注入一絲活力。
雖然這些影片的排片不高,國內也尚且沒有建立專門的藝術院線,大規模推廣分線發行。但是有大象點映、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這樣的藝術片放映渠道慢慢建立起來,形成一股力量。
更何況,當下文藝片也雜糅進類型片的元素,顯現出更強的商業性。曾在創投中獲得賞識,並落地拍攝製作最終成功上映的《過春天》《平原上的夏洛克》都有這樣的跡象。如《平原上的夏洛克》徐磊在今年北京國際電影節藝術電影論壇中所說,該片的角色和情節雖然大部分來自於他的真實經歷,但在創作過程中他有意加入大量懸疑、喜劇等類型元素。
不過據行業媒體採訪報導,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副教授左衡表示,「藝術電影最核心、穩定的受眾數,保守估計可能只有15-50萬人。」市場前景並不明朗。
這些順應市場趨勢、創作者個人表達而生的項目,最終是否走向了市場?
金雞創投現多個老面孔,創投優勝項目也難開拍?
或許有不少人發現,今年金雞創投的另一特點,是出現眾多在別的創投亮相過的獲獎項目。
《三貴情史》去年曾入選青蔥計劃五強;《村莊,音樂》攬獲今年絲綢之路國際電影節創投會的「創投會大獎」;《死了一個賊》獲得今年上影節創投會中由七印象設立的「7望計劃」獎;《好願在人間》《我抬頭發現兩朵一樣的雲》曾在不久前的平遙創投中收穫「平遙創投榮譽」相應獎項等等。
對此,王丹表示:「金雞創投是一個追求公開、開放、多元的平臺,成立的目的是扶持青年導演和優秀作品,推崇創新。選拔和評判標準以項目是否是好電影為主,所以不可能去排斥在其他創投上走過的項目。」
那麼,為什麼這些「成色頗佳」的項目歷經其他創投的嘉獎,最終沒能完成融資投入拍攝製作中呢?據小娛了解,其中有著錯綜複雜的原因。
「來創投的大部分創作者首先有點『赤手空拳』,如果這些創作者已經擁有某些行業資源,他寫了一個劇本,可能因為認識一個製片人或者有熟人幫忙把劇本遞到一些電影公司面前。再者,即使他們在一些創投會上拿到名次或獎項,但還是可能找不到大錢。所以對於他們而言,是一個一遍一遍不斷參加創投會推介自己項目的過程,」壞猴子影業CEO王易冰認為:「這對於導演來講是沒有錯的,青年導演就是應該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
不得不說其中也存在令人堪憂的問題,如北京電影學院教授王紅衛所說:「有些項目方可能感覺一個創投獲獎不夠了,要不停的通過創投和獲獎來加持,以吸引或者補充資金和業內的資源。或者有些項目,開始把參加創投和獲獎作為預曝光,降低成本宣傳,給後面的拍攝乃至宣發增加影響力。」
有的項目原本即將拍攝,卻一度被擱置,只好再來創投。一家電影公司的製片人向小娛透露,幾年前他們在青蔥計劃中發現《三貴情史》,長期關注後於去年有意參投,「但當時該項目的製片方在整體投資結構上有較多考量,且了解到去年年底在廈門看景後項目也暫停了」,導致他們暫停跟進。「其實當時如果快速推進,這個項目大概早就做完了。」該製片人認為。
值得慶幸的是,也有評審向小娛評價:「《三貴情史》項目經過一年時間的繼續打磨,呈現出更商業化的趨勢。而且此前很多人質疑這種國內罕見的影像風格是否真的能實現,從這次導演製作的新樣片可以看出,她真的有能力把自己的想法落地。」
青崧影業創始人葉寧則提出更為根本性的思考方向,即「電影創投會的指向不明確」。「在創投會評獎時,我們總是談論著影片的藝術性,但是投資者在選擇項目時,看的還是項目的商業性,這個判斷標準是混淆的。」
對於主辦方而言,王丹坦言,金雞創投在誕生之初便選取國內頂級製片人做為評審團,從評審機制到培育方式,明顯都是以「項目投拍」為目的。「電影不是拿一個PPT,拿一個劇本給大家路演,大家聊的特開心,導演特能說就完了,電影是要拍出來的。」
特別是今年金雞創投的評審們還自發形成了投資委員會,「投委會成立的目的,也就是說這20位評審自發表示,他們共同投票得出的幾個最佳項目,由他們共同投資,每人領10%的份額,咱們就讓導演們拍了。主評委徐崢隨後也表示加入這一陣營。」
王丹希望未來三到五年,能夠讓大家看到從金雞創投走出的一些導演和有價值的作品。
「投」以外,如何讓創投項目貼近市場
確實,已經有去年進入金雞創投終審環節的項目落地拍攝。《柳浪聞鶯》現已殺青,主創人員帶著預告短片再次回到今年創投的頒獎典禮上展示。
今年金雞創投落幕的第二天,小娛便在朋友圈看到《三貴情史》的演員招募信息。「有人還來問我評選剛結束這個項目就開機,你們是不是暗箱操作啊,」面對這樣的聲音,王丹有點哭笑不得:「我都告訴他們,因為這個項目在10月26日創投覆審路演中已經爆火,很快找到資方。」
所謂創投,獲得「投資」在項目變成作品的過程中,確實是至關重要的一步。但是對於青年導演而言,如果想讓作品獲得一定市場,他們需要的可能遠遠不止投資。
葉寧跟小娛提及:「很多青年導演現在還很稚嫩,可能分不清自己做的到底是藝術電影還是類型電影,或者說他們創作出的劇本介於兩者之間。藝術電影和商業電影的劇本創作邏輯和市場邏輯都是不一樣的,需要導演在項目剛開始時就確定要走的路,我們進而去幫助他們走到底。」
資金之外,青年導演往往還需要一個經驗充足、能力強的製片人幫忙加以引導,讓項目更具商業性,而途逕往往就是向類型片靠攏。
以今年參加金雞創投中一個名叫《上場》的項目為例,項目講述的是一個關於鄉村女孩打籃球的故事。該項目讓王紅衛印象深刻,他認為:「這個故事在主題、類型選擇,以及目前劇本的完成度上都很不錯,很遺憾項目卻沒能進入最終一輪路演。」
在金雞創投的1對1洽談環節,小娛和主創團隊進行過短暫交流,了解到導演黃琰在項目前期已經做了充分的田野調查,去到很多鄉村、小城市、一線城市調研女籃的生存情況,觀察女籃和體育老師的狀態等,而且故事有明確的「女性」的價值主張,看起來確實是個好項目但是商業性不太明確。
王易冰一針見血的指出這是由於影片缺乏恰當的表達手段和方法:「導演能夠挖掘到社會問題中特別細小的這個切面,確實很棒。按照壞猴子培養新人導演和新項目的體系,我們可能會這樣引導她。首先體育勵志是一個特別標準的類型電影,那麼這個故事核心可以講述一個喜歡打籃球的小女孩,由於沒有外部環境的支持一開始只能跟著小男孩一起打,最終一步步走向成功,這個成功指的是她最終以女籃球員的身份出現在球場上。然後在這樣的過程中,她會碰到什麼困難,遇到什麼樣的人,得到怎樣的幫助,如何戰勝自己。」
壞猴子影業合作過不少青年導演,走出過文牧野、申奧等優秀的青年導演和《我不是藥神》《受益人》等作品。對於培養新人,壞猴子有著一套完整的體系:「我們在培養新導演時發現,找選題是他們最薄弱的環節,幾乎百分之百的青年導演都想不明白市場能夠接受一個怎樣題材的電影,很多人講的故事其實稍微挪一挪,就是一個符合市場類型的電影,其中需要人去引導他們。其次,是劇本創作,而這又是個技術活,結構、節奏、情節設置、人物設置、人物對話等都是有技巧的。劇本確定後,製片人再根據項目去找演員、設置成本、確定拍攝周期,選擇上映檔期等等。」
一方面這顯而易見是當下青年導演們普遍缺乏的資源,另一方面這也是當下創投面臨的問題。「這次我們評審結束之後,很多評審湊在一起由衷的感慨,一定要在未來加強針對類型電影、針對主流市場的創投培育,否則的話,可能會一直出現文藝向青年導演層出不窮,但主流市場上卻一直面臨接班人匱乏的窘境,這是一個供需失衡的局面。」王紅衛感嘆道。
金雞創投剛剛走到第二年,憑藉不同尋常且陣容強大的製片人評審團和影響力、吸引力,顯現出其連接市場的能力。「今年陳道明主席來參加我們的創投活動,和我見面的第一句話就問我覺得今年成績怎麼樣?」王丹對此有自己的理解和信心:「我回答說成績怎麼樣,要看個方面的運作,但在這30個導演裡,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未來中國電影的核心創作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