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鄉讀中學時就知道馬家駿老師的大名了,後來考進師大有幸成為他的學生,得以領略他的磁性聲音和授課風採,當然印象最深的是他出考題量很大監考很嚴,大冬天的「烤」得我們腿腳冷顫卻滿頭滿背大汗。
馬老師著述很多,除外國文學研究,閒暇也寫詩詞、散文、遊記等,儘管他有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兒,但用「著作等身」來說他的收穫似乎也不為過。
馬老師二十多年前退休,近十年客居上海,咱們師生雖不曾謀面,卻經常看到他發在報刊或師大校報上的文章,感覺他一直就沒離開西安沒離開師大這個院子。
馬家駿:
男,漢族,1929年10月生於河北省清苑縣,陝西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
大前天忽然在師大「啟夏苑」門口就碰到馬老師了。
還是那麼硬朗,還是那麼健談,只是言談間兩雙手緊緊握著有許久不曾鬆開。
當得知我有事要去閻景翰老師屋裡時,馬老師說,你告老閻一聲,一會兒我也過去,我送他我的一本新書。
我到閻老師家裡時,文學院寫作室張宗濤主任也在,聽說一會兒馬老師要來,由閻老師起頭,有一陣兒大家就專說「馬老師」。
之後馬老師來了,所談也多是既往的生活和故事。
那個下午有多少話題我不一一敘述了,但無論說啥,似乎都不離馬老師豁達、大度、幽默的襟懷與性情。
比如有次馬老師閻老師他們一行數人去看高冠瀑布,馬老師不慎跌落溝坎腳脖兒骨折腳掌嚴重變向,大家一時驚慌得不得了,馬老師偏是坐起身子雙手將腳掌一擰,還說:「弄端弄端,弄端直了好看一些!
」
比如有回有同事問他,說老馬呀,聽說你把夫人推了一跤有沒這回事情。馬老師嘿嘿一笑繼而哈哈大笑,說:「我倆拌嘴呢。她撲過來用頭頂我,我肚子大,反、彈、回、去,她便跌了個四仰八叉。」一邊說一邊以手示範,惹對方也哈哈大笑一回。
再比如馬老師65歲退休,才開始經常有人問他:「馬老師你退休後都幹些啥呀?」馬老師也經常用他磁性的標準的普通話說:「能幹些啥呀?上午睡懶覺,下午車馬炮,晚上換頻道唄!」
其實馬老師是一年一本地寫書,一年一本地出書,比退休之前更加地勤奮,更加地自在、快樂。
馬老師因了他的性情和成績,在中文系這個能人扎堆的地方,也絕少是非絕少隙隔。即便偶或有人笑話他的穿戴衣著,他聽聞後也是嘿嘿一笑了之。
當然也不是沒一絲冷風沒一點波瀾。比如「文革」 後期,有年有天有人告狀,說他有男女作風問題,還抄襲他人文章擱報刊上發表。馬老師說:「官場上人跟人鬥,拿男女和經濟問題說事,在咱們這兒換了一個,但這個比那個更邪乎更要人命!」
其時由張登第老師代表黨組織跟馬老師談話。
馬老師說:「就跟現時審判貪官、怒對貪腐者似的。」
「但我兩句話就把登第懟回去了。」馬老師嚯嚯笑道,「一句是,你看我屋裡養著一個母老虎我有那個膽麼?一句是,我連我腦子想的都寫不過來,我抄別人我是吃飽了撐的?」
那天下午馬老師重點跟閻老師談到他的「黃昏戀」,兩個虛齡九十的先生,談論愛情時的無遮無攔和孩兒般的神情、動作,讓我在一旁直呼新奇並感動不已。
馬老師在師母去世後原不打算續弦的,但有一個熱心人是他的同學,這人把馬老師在北師大讀研時的同學金留春女士介紹給他,還把倆人叫到海島一棟漂亮的別墅裡聚會、說事。馬老師不肯答應這樁婚姻不為別的,是因為這個金同學出自上海大戶人家,族親裡有費孝通、唐弢等四五個名人不說,關鍵是人家生得漂亮且十分講究整潔、衛生。馬老師說他一個西北粗拙漢子,在北京讀書時,一年下來也沒跟人家說一句話。
馬老師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同學相聚到第十三天頭上,他沒打招呼是實實在在跑回師大來了。
不過不長時間,那位金同學自己也追攆著來到了西安。
金同學看重的就是馬老師的才情和豁達開闊的性情、胸襟。
時在2007年仲春。馬老師的子女和親朋都擁躉馬老師和金老師喜結姻緣!
關於馬老師的十年上海生活,我手頭沒第一手資料不敢妄言。但中間我聽一位老師轉述馬老師的話說:「一天洗兩次澡、刷五回牙呢!」說的自然是那位金老師,據此也能看出馬老師的日子,一定是過得舒坦、開心。
但是那個下午真正讓我驚愕並感動的,是馬老師近乎極致的達觀心態。
馬老師跟閻老師說:「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人們常說生離死別,但別的老人死別者多,生離者少。我跟留春商量好了,我們這是生離;我們老了,走路慢了,我們各自去尋自己的子女去。」
又說:「父母的家永遠是兒女的家,兒女的家不是父母的家……」後面的話沒再多說,這讓我聽來有點兒悲壯有點兒傷感。
不過馬老師依舊酣暢淋漓地笑著。他說金留春老師臨別提出要求,說你老馬一生寫了那麼多的詩詞,臨別了能否寫一首給我。馬老師說他心裡已有現成的句子了,除了贈予伊人,這個下午還把它寫在紙頭上讓我們輪番看過:
別留春
十年一覺申城夢
西望長安何處家
無計留春帆影遠
落梅殘雪憶天涯
末了閻老師便問了:「那就這樣了?」
馬老師說:「就這樣了,不過得有空閒,倆人可以煲煲電話粥。」
這個閻老師沒聽大懂。我扒著閻老師耳朵,說這是個網絡用語。還說馬老師胸懷寬闊,加上能與時俱進,活到一百應當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