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夢微之》:生者和死者的對話,思念是不滅的記憶
」夜來攜手夢同遊,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鹹陽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臺茫昧得知不?「唐朝白居易《夢微之》
很久以前有一個說知己的故事,叫做俞伯牙摔琴謝子期。傳說春秋戰國的伯牙,是楚國人,但是卻當上了晉國的上大夫,他有一個個人的愛好,就是精通琴藝,他的音樂好到了什麼程度呢,就是當他彈琴的時候,連馬都聽到琴曲振奮飛揚。古人是用音樂溝通天地,獲得身心的大滿足。但是伯牙音樂到了如同天籟的地步,卻少有人真的細緻入微的懂。有一年他回到了楚國在漢陽的江邊,看到浩瀚的月色和江水,開始彈琴。往往這個時候天地靜默,伯牙沉浸在孤寂和琴曲裡,將自己的靈魂和心情釋放。但通常這樣的運動之後,只剩下他一個人,雖然有自我的滿足,但也有一種抒發後的寥落。
此時,他忽然察覺了不遠處的身邊,站著一個人,看打扮是本地的樵夫。這個樵夫開口了,帶著沉浸和愉悅說,你這是彈的高山壯闊,流水澎湃啊。要知道伯牙的琴聲也有很多粉絲,但他們只是崇拜和喜歡,沒有人這麼近距離的討論他的琴聲,而且切中了他內心的想法。
伯牙感到非常的震驚和歡喜,繼續彈奏,結果子期如同住在他心裡的靈魂,將他的曲調表達的內心非常精確的說了出來,而且兩個人在音樂上都有著共鳴,所謂酒逢知己,話到投機。伯牙真是相見恨晚,兩個人約定第二年中秋再見。
人生真是要有所念想,才覺得生活的美好。伯牙在這一年裡積攢了無數的創作,他就是想看到來年子期如何陪他一起在音樂中狂歡。但是他中秋來到漢陽江邊時,卻沒有等到子期。等到的是子期死了的消息。而且子期臨死的時候交代了遺言,說要將自己的墓修在江邊,那麼伯牙回來了,他還是可以看到伯牙,聽到伯牙的琴聲。
伯牙在子期的墳前,彈奏了自己最喜歡的《高山流水》,然後將琴摔在了墓前,這個世上除了你,沒有誰懂我的音樂,我也不需要別人懂。我唯一的知音已經不在人間了,這把琴已經沒有用了。
我們總以為知音的故事,是一種傳說和寄託。但是在唐朝,出現了白居易和元稹,他們並非是為了書寫傳奇而來,但他們的人生真實的成就了知音。
30歲的白居易在長安已經多年。但是這個從府裡小地方出來的士子,除了一腔才華,就是一身的貧困。在長安他沒有人脈,有的只是要在京城做官意志。30歲的他已經頭髮白了,這裡有生存和未來種種的壓力。23歲的元稹,風華正茂,有著這一個年齡階段,年輕人的朝氣和銳氣。我常常想他們是在哪一種場合初遇,就已經互生了好感?他們在同一時間同科及第,但是那一批及第的人絕對不止兩個,但他們偏偏最要好。
在秘書省共事的四年,簡直是這兩個人的黃金歲月。他們在相對清閒的職位上,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兩個人的詩都做得好,但是絕對沒有文人相輕那種齟齬,相反像鏡子一樣互相的激射光華,白居易欣賞元稹的銳氣真摯,慷慨豪放,元稹欣賞白居易的簡潔深情,這是在詩格上都是崇尚真的性情詩人。更重要的是現實,兩個人都不是富貴子弟,從民間考上來,對現實社會有著相同的理解,並試圖去改善。
從私人生活來講,兩個人都無家世,無需要繁華客套,你家多少人,多少錢,都數得清,真正從才華從生活互相幫扶。這種感情並沒有隨時間消散,反而貫穿了兩個人的一生。不是親兄弟,甚於親兄弟。
兩個人的黃金歲月是在秘書省校書郎職位上的四年,那是他們帶薪的大學生活。兩個人逛遍了長安,曲江,慈恩寺,對酒做詩,順帶互相解決生活難題。
但是兩個人四年後因為仕途各自的坎坷,分開了。還好唐朝的郵政系統發達,兩個人靠通信知道對方在做什麼,處於何種狀態。總之兩個人都不富有,比如白居易母親死後丁憂在老家三年,又遭遇當地災荒,元稹寄信寄衣服寄錢。元稹在通州染上瘧疾,白居易慌得書信不斷,他怕元稹喪失生意,一命嗚呼。
兩個人在四川的來往船上,忽然遇見了,對不住,停船三天,也要重敘舊誼。然後各自天涯。
然而時光如流水,元稹53歲就死在了武昌任上。60歲的白居易,失去了人生重要的兄弟,知己,朋友。當元稹的靈柩途經洛陽時,白居易鄭重寫下祭文。
但是他的兄弟他的知己雖然走了,但是音容宛在,白居易會經常的想到他,但是他一生唯一可稱之為知己的人。
這首詩是作在白居易69歲的時候,元稹已經離開他九年了。白居易其實朋友眾多,晚年他還有另外一個好友叫做劉禹錫,那是和他同歲的。但是元稹不一樣,元稹是他早已經融入了靈魂的兄弟加知己。就算斯人已去,但感情卻仍舊始終如一地徘徊。晚年白居易經常給元稹寫詩,仿佛元稹還活著,這是一種活著的思念,有人說悲愴,但我更認為,這是穿越生死的知己情感。
你看白居易絮絮叨叨在說些什麼?
我又做夢了,夢見和你一起去遊玩,在曲江邊或在四川。但是早上醒來的時候,才知道那是一個夢。我老邁身閒,已經三次病了,而你躺在地裡已經8個年頭。
你埋在地下,骨頭化作了泥土,而我在人間,歲月如雪也白滿了頭。你的孩子都已經過世了,你在那邊知不知道,你得到過他們的消息嗎,他們能夠去陪你嗎?
白居易做人做事都很有溫度。可以說元稹在他的心中並不是一個真正死掉的人,他和往常一樣關心他,也和知己一樣訴說著自己的老邁。但反過來說,我相信元稹活著的時候,也一定是一個很有溫度的熱情的人。所以他們的感情,雖然經歷的生離死別,卻還有宛在眼前的情感力量,這已經超越了普通的生死。
真正的知音和知己,不僅僅是只懂得音樂或者文字。真正的知音和知己,是在人世間找到了另一個自己,覺得快樂安慰共鳴雖苦猶甜。
而失去知己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知心人一去,坐絕長安空。
但是還有思念,思念將往事和故人立起另一個人生的坐標,因為你,哪怕你已經死了,正是我的人生,因為有你,才會有對照,有岸,有寄託。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