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藍星球科幻電影周前不久剛剛落下帷幕。在全球疫情尚未消散的情況下,本屆藍星球選擇「共情」作為關鍵詞,仍然希望在全球範圍內尋找以科幻的方式對人類未來有所表達的電影人和作品。著名導演陸川作為評委會主席在頒獎禮上公布,本次共徵集到來自德國、日本、波蘭、法國、丹麥、挪威等21個國家的297部科幻短片,最終由評審團共同選出10部入圍決賽。其中,中國導演姬京璐憑藉《吹風機》一片獲得最佳導演獎,也是6部獲獎作品中唯一一部中國作品。
除了擔任評審工作之外,陸川也帶著自己的科幻電影《749局》入駐藍星球科幻生態谷,成為首個入駐的重點電影項目。在接受界面文娛獨家專訪的時候,陸川表示自己一直很喜歡科幻,接下來也會繼續創作科幻題材的電影,而現在的中國電影市場也需要科幻電影。
「科幻背後是一個國家的科技文化,能讓我們意識到自己在科技發展方面的不足。電影行業很多底層的技術整個依賴於國外,比如伸縮炮、motion control等等,這個問題值得重視起來。同時科幻電影又會思考未來的問題,比如人工智慧、一個星球的未來,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一個民族對未來沒有好奇心和敬畏之心,而我們的電影一直在拍玄幻和古裝的話,就可能會陷入一種精神上的停滯。」
基於此,他覺得做一個科幻電影節「特別有意義」。他希望這次入圍決賽的短片可以去全國做巡展,影響更多的青年電影人和青少年。「一部好的科幻片,馬上能讓一個少年樹立星辰大海的夢想。但我們現在的科幻電影太少,所以應該多舉辦這樣的電影節,讓這樣的影片在中國多起來。」
同時,他也通過這次的評審工作發現,國內和國外的科幻作品差距非常明顯。
「國外的科幻短片腦洞更大,我們的還是基於現實去做了一點延伸的東西,這本來沒有高下之分,但最後的呈現效果就有很大的差別。當然,這種現象不光出現在科幻片的領域,在我參加的各種電影節裡面,我們國家的孩子大多比較拘泥於現實,手法也不太成熟,片子都比較乖。所以應該提倡科幻電影創作,鼓勵愛科幻,鼓勵想像力,鼓勵探索未知。這樣差距才能縮小。」
陸川帶著自己的科幻電影《749局》入駐藍星球科幻生態谷,成為首個入駐的重點電影項目。圖片來源:藍星球科幻電影周組委會。作為一個作者風格強烈的導演,陸川自己的作品其實都不太「乖」,無論主題還是形式都力圖有所突破。他的導演處女作《尋槍》藉由丟槍和尋槍的過程,講述了一個關於自我尋找和身份認同的懸疑故事。《可可西裡》取材於巡山隊員與盜獵者的對抗的真實故事,用一種國產電影中少有的冷酷美學去體現絕境中的人性,《南京!南京!》則是一部完全顛覆之前所有抗日題材電影的作品,在對戰爭和人性的反思上,至今少有中國導演繼續挑戰,也正是從這兩部作品開始,陸川奠定了自己中國電影行業的地位,也陸續得到了國內外電影節的肯定。
《749局》也是陸川的一次全新嘗試。根據早先發布的信息顯示,《749局》的故事取材於陸川早年的工作經歷,同時又結合了外星生命、怪獸、災難等多種元素,是當下國產電影市場上非常稀缺的類型。但是疫情也導致了資金緊張的問題,為了保證項目能順利推進,陸川一邊自掏腰包墊資,一邊想辦法繼續融資。這段艱難的時光也讓他重新思考自己的創作,重新思考人類和這個世界的關係。
「我非常慶幸《749局》能夠拍出來,因為這部電影值得。我們在片子裡就拍了災難來臨時的封城,拍了全城撤離,甚至拍了戴口罩。科幻其實就是未來的現實。」
界面文娛對話導演陸川:
在中國拍科幻電影得允許導演犯錯誤和開腦洞
界面文娛:您覺得中國做科幻電影困難到底在哪裡?
陸川:從郭帆導演的《流浪地球》掀起的科幻電影的熱潮,其實是一個好的現象,包括滕華濤的《上海堡壘》雖然有很多問題。但我們不要譏諷每一個探索者的腳步。我們要允許中國科幻電影試錯,因為成功是很多失敗積累的,越來越多的電影人拍科幻電影,才可能建立一個科幻電影的體系。在中國拍科幻電影,真的怕被挨罵,因為觀眾看慣了好萊塢的科幻片,對中國科幻電影一些大膽的嘗試接受起來困難,其實你得允許中國導演犯錯誤和開腦洞。
電影工業體系是我們面臨的很大的問題,比如我拍《九層妖塔》的團隊都去了韓延的《動物世界》,郭帆的《流浪地球》也為行業培養了很多人。你想想,有10個拍科幻電影的導演,就能培養10個團隊,這對於產業是非常好的資產。
界面文娛:所以您在做《749局》的過程中是怎麼面對這種壓力的?
陸川:我們到現在沒說過《749局》是科幻電影。我們不敢,當我們標上「科幻」標籤的時候,在中國市場可能會面臨更嚴格的審視,也有可能會遭遇各種冷嘲熱諷。
我們不是一個有科幻傳統的國家。但正是因為沒有這個傳統,才更需要鼓勵科幻的思維和表達。我們之前有過一些科幻片比如《珊瑚島上的死光》《霹靂貝貝》等,然後就直接《流浪地球》了。在這中間也有很多這個方向的嘗試,比如我的《九層妖塔》,是一部怪獸片,市場是認可的。
我想說的是,我們在進行科幻電影的嘗試中,會有模仿,會有不成熟不落地的時候,這都很正常。但我們要敢於面對這些問題,然後才有創新,要鼓勵科幻電影的創作豐富起來,有量才有質。
《九層妖塔》海報。界面文娛:有業內人士提出過這樣的想法,即在拍科幻電影之前其實可以先拍一個短片出來做實驗,然後再拓展成長片,您怎麼看?
陸川:這是一個非常專業的提法,準確一點說,應該是先拍先導概念片,1分鐘、3分鐘、5分鐘都可以,國外很多青年導演這樣做,很多成熟導演也這樣。為了能給影片找投資,他們都會先花一兩百萬去拍概念片。但還是要先寫好劇本,有完整的好的故事,專業的製片公司才能非常清晰地判斷項目的潛力,投入與產出,以及這個項目的想像力能否贏得市場的共情和認同。所以好好寫劇本也是一個出路。
科幻就是未來的現實 《749局》中的災難場景跟疫情很像
界面文娛:疫情對您有什麼樣的影響?您會重新思考自己的創作方向嗎?
陸川:其實疫情影響之下的今年這一年,我都在工作。疫情剛發生的那段時間,《749局》後期很緊張,夜以繼日做後期,非常緊張。我們從2月7號、8號開始就復工了,一直沒有停。疫情對電影行業衝擊很大,《749局》也遭遇了資金緊張的問題,我們一邊做後期一邊要解決後續資金。
但疫情下自己的生活確實跟平常很不一樣。有很多時間跟家人在一起,關係更緊密了,也有了很多時間跟自己在一起。夜深人靜,每天至少看一部片子,看看書,或者什麼都不看,就去思考。你可能感受不到新冠發生在身邊,但我們能從媒體上看到封城之後的那種狀況,與此同時你的生活區域也被封閉起來,心理上也會很崩潰。這段經歷很難忘,我們都高速奔跑了很多年,突然剎車了。
所以這整個一年的心情是壓抑的,你會想很多生和死,會想你的目的是什麼,《749局》是否有價值?當然思考了很久之後,我的結論還是積極的。我非常慶幸《749局》能夠拍出來,因為這部電影值得。我們在片子裡就拍了災難來臨時的封城,拍了全城撤離,甚至拍了戴口罩。科幻其實就是未來的現實。
界面文娛:《749局》會是一部擁有什麼樣世界觀和視覺風格的科幻電影?
陸川:這個問題我們想了兩年,我們選擇的方向是比較落地的,比較現實主義的。《749局》的故事是發生在近未來的生物入侵災難,幾乎就是當下,就是為了整個世界觀讓觀眾可以接受和代入。另外一方面,我們的工業體系也很難做到把整個人類環境全部改變,來做一個全新的虛構的世界觀。我可以寫3066年,但中國電影工業其實很難為3066年設計出一整套世界觀美學體系。
陸川和王俊凱在《749局》拍攝現場。圖片來源:川製作界面文娛:您剛說到了生物入侵,那麼《749局》會參考好萊塢風格的怪獸嗎?您的怪獸創意來源來自哪裡?
陸川:我們跟好萊塢團隊磨了3年。他們的長處是,不管你給他們什麼,他們都能做得像真的。你提概念,他們做視覺呈現,都是從現實生活中提取真實的元素。比如怪獸形象,一定是現實生活中某種生物的放大,或者昆蟲元素的拼接再加以放大。
國外科幻電影的怪物設計是基於解剖學的,身體結構、肌肉以及整個行動的邏輯,我們的怪獸來自山海經,比較奇幻。但《749局》本身又是一個近未來、跟當下現實比較貼近的電影,所以在這樣的科幻電影語境裡,我們還是選擇了偏生物真實感的方向,有進化的邏輯。在做怪獸設計的時候,我們請了很多科學顧問,來論證和設計怪獸的真實感。
科幻電影這條線,我會一直抓著
界面文娛:我們知道749局是一個探索不明生物和神秘事件的部門,這種機構美國和全世界都有。當人類面對神秘和未知的時候,科幻電影應該怎麼來展現?
陸川:這類題材在好萊塢或者全世界的電影裡已經很常見了。比如漫威的冬兵就是來自冷戰時期的產物。美蘇和英國在冷戰中都有研究特異功能的組織,都希望用人體特異功能去解決軍事的問題,這就成了電影的題材。
關於《749局》,我大學畢業第一份工作是749部隊,我們單位有一個很小的部門,是研究特異功能的。很多年以後,當我想拍這一類題材時,我當年的經歷,給了我很多的背景資料。
所以這類電影它的邏輯就是,有一定現實基礎,但故事大多是虛構和演繹的,但基礎是真實存在的。
界面文娛:您最喜歡的或者印象最深刻的科幻電影有哪些?
陸川: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部叫《未來世界》的電影。那裡面很多人都是機器人,人在下西洋棋,象棋是自己走的,在棋盤上衝去殺人。那個電影我看了很多遍,到現在還記得其中有一個鏡頭,一個人倒下,另一個人拿著刀子把他剖開,裡面都是線路。一種刻骨銘心的觀影體驗。
科幻電影是我的最愛,從庫布裡克的《2001太空漫遊》到後來的好萊塢商業片《侏羅紀公園》《地心遊記》以及近年的比較有創意的《機械姬》等等,只要有我都會看。所以科幻電影這條線,我會一直抓著,這是我一直想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