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音樂先聲」(ID:nakedmusic),作者:Echo、範志輝,36氪經授權發布。
11月13日消息,宣布破產14年的傳奇唱片店Tower Records以線上唱片店的方式回歸全球市場。據悉,黑膠和周邊產品將成為其銷售重點,並計劃不定期在線下做快閃店(Pop-Up shop)。
Tower Records由已故的Russell Solomon於1960年創立,鼎盛時期從美國境內外173家店鋪獲得了11億美元的收入,擁有龐大的庫存和著名的客戶,如Prince,Bruce Springsteen,Elton John和Dave Grohl。而當營業了近半個世紀的傳奇唱片店Tower Records於2006年關閉時,作為其長期客戶之一的Danny Zeijdel的心靈同樣遭受了重創。
如今,Zeijdel是Tower Records的新任CEO。他認為,隨著Tower Records的結束,音樂行業的一個篇章也結束了,那種社區意識消失了,Tower Records曾是他和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眾多客戶了解新音樂的地方。在今年決定復活這家公司時,他和他們一同充滿著興奮和渴望。
當商業巨頭的體量大到壟斷某個群體的某方面生活時,它的破產則往往意味著一種情懷的消逝,像是一張死亡證明,隨之消散的是一種生活方式和文化趣味,一個群體和一個時代。創立於美國60年代的Tower Records則有著更為複雜的表徵,它不僅是實體唱片時代的代言人,也是嬉皮士精神的商業載體。如今,決定回歸時代的Tower Records,也正在重新適應這個時代。
很難想像的是,後來在全球擁有200多家店鋪的Tower Records,最初只是雜貨店的一角。
1941年,Tower Records創始人Solomon的父親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薩克拉門託經營著一家雜貨店,名字就叫做Tower。店裡的冷飲柜上放著一個點唱機,當來來往往的客人隨著音樂輕輕搖擺,他們突發奇想:"為什麼我們不賣二手唱片呢?"於是,他們就這樣偶然地躋身唱片行業了。
Solomon的父親將雜貨店與隔壁的空房間打通,Tower Records的雛形便誕生於此,Solomon開始夢想開一家超級唱片市場。1960 年,他在薩克拉門託的Watt大道上開了第一家Tower Records,大概只有100平方米。但是,當時的薩克拉門託宛如一個空曠的停車場,Tower Records是年輕人唯一可以消遣的地方。
同時,他們也趕上了唱片界的第一波熱潮。1961年,隨著海灘男孩樂隊的早期專輯《Surfin' Safari》發行,唱片業開始由單曲主導轉變為專輯主導,熱門歌曲的銷量越來越好。只需一個周末,Tower Records就可以賣出一千張專輯。
後來,Solomon將唱片店開到了舊金山。那時候,舊金山的街頭,幾乎人人戴著小雛菊,吸著大麻,約會、泡音樂廳。那正是反主流文化運動時期,美國社會正在發生巨大變化,而舊金山處在變革的中心。於是,人們從世界各地湧向舊金山,來體驗那種被叫做嬉皮士運動的社會風潮,而這一運動的主要部分就是音樂。在這樣的局勢下誕生的Tower Records成了這項運動毫無疑問的受益者,舊金山店開張的那天,人們蜂擁而至。
"如果要做音樂生意,那就要去製造音樂的地方",真正讓Tower Records名聲大噪的是它開在日落大道的那家店。1970年,Tower Records紮根好萊塢,由於地租太貴,他們自己建造了一間預製活動房,此後卻屹立了40多年。由於地理優勢,好萊塢巨星與樂手時常光顧此地,當地的年輕人也習慣約在店內碰頭,戀人們更將這裡當成約會的一站。Tower Records成了一處時髦並有著文化光環的社交場所。
時間來到 1980 年代,嬉皮士運動的風潮漸漸過去,搖滾樂開始顯得不景氣,許多唱片公司開始把雞蛋都放在迪斯科這一個籃子裡,但迪斯科卻崩潰得更為徹底,甚至在1979年的7月爆發了"迪斯科銷毀之夜(Disco Demolition Night )"。整個唱片業都受到影響,唱片銷售額直線下降,許多員工被解僱。
接下來發生的三件事,重新盤活了唱片業。第一件是MTV音樂臺的誕生,音樂人開始有了宣傳音樂的視覺渠道;第二件是麥可·傑克遜的《Thriller》專輯,這張專輯的火爆帶動了唱片銷量的整體上漲;第三件事,就是CD的出現。它讓Tower Records迎來了全盛時期,也為它的衰落埋下了伏筆,甚至間接導致最後的破產。
CD剛出現的時候,唱片公司一度將它拒之門外,Solomon卻是CD最早也是最大的擁護者,他覺得這些創新的、高端的光碟會成為唱片零售店的救星。事實也證明的確如此,人們熱切地從黑膠轉向了CD。1988年,CD的銷量呈現爆炸式增長,黑膠唱片的銷量下降了將近2/3。Tower Records在零售店引入了CD試聽店,降低了聽眾在風格越發多樣的流行音樂中進行選擇的難度,提升了消費體驗,自然也贏得了更好的銷量。
依靠擁抱CD帶來的銷量大漲讓Tower Records開始了瘋狂擴張。90年代早期,他們的海外業務非常成功,此前於1980年在日本札幌開的第一家海外店鋪被搬到了澀谷的一幢八層大樓,每個月營業額達到數千萬美元。到了 1990 年代,Tower 進入了自己的全盛期,當時在全球開設的店鋪多達200間。
"當數字革命來臨的時候,唱片業靠著CD跳進了洪流,卻沒有意識到這其實造成了它自己的死亡。"當數位音樂平臺Napster出現的時候,它們才仿佛真正認清這場數字革命的巨大威力,而橫亙在它們面前的已然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那就是——你怎麼和"免費"競爭?
對於Tower Records來說,不管有沒有Napster,過度擴張傷害到了自己發展,大量的債務、貸款利息,讓它不得不面對銀行的清算壓力。從1999年銷售額超過10億美元,到2000年銷售停滯,當Tower Records陡然意識到危機時,它已經走得太遠。最終,2006 年8月20日,Tower Records申請破產,美國國內的店鋪全部結業。
一代傳奇,就這樣在時代的風中逝去。
Tower Records的逝去讓我們更深刻地體會到它的時代印記,那種在洪流之下的無力感加深了我們對它的惋惜。但其實,它在商業上的成功同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湊巧",也就是所謂的趕上了好時候。
從雜貨店一角到跨國企業,Tower Records的成功首先在於它準確讀取了每一個時代的商業密碼。
60年代,搖滾樂迎來第一次井噴,湧現出了一張又一張新潮大熱的專輯,那是一種對音樂藝術性追求的極強表達,《Sergeant Pepper》和《Pet Sounds》等專輯接連發行,唱片購買由單曲主導轉為專輯主導,銷量一路向好。就在這第一波熱潮中,Tower Records有了第一家店。
70年代,社交網絡、社交媒體還沒有出現,零售業就是生活中的主要社交場景。當人們相約來到唱片店,花幾個小時一起在唱片筐淘唱片,這就是個極佳的社交場所。於是,當所有人開始泡在唱片店社交,Tower Records將店開到了好萊塢,距離洛杉磯唱片業咫尺之遙的地方,吸引著一大批知名音樂人走進來。
80年代,被迪斯科擾亂的市場被MTV音樂臺和MJ拯救,音樂開始了視覺化宣推,Tower Records則剛好在70年代末建立了自己的廣告部門;90年代,CD取代黑膠成為主流,Tower Records則積極擁抱變化。
其次,商業成功帶來的情懷源於它對人們生活上的某種壟斷,雖然情懷是虛幻的,但是籠罩其下的歲月卻是真實存在過的。Tower Records誕生的時候,那是一個十幾歲孩子都有一堆45轉黑膠唱片收藏的年代。每個時代都有很多迷惘叛逆的年輕人,他們需要一種聲音告訴他們並不孤獨,而這一代人聽到的就是唱片中的音樂。
當時,60年代的美國年輕人,人人都在參與反主流運動,Tower Records則從方方面面都體現著它的嬉皮士精神,吸引著年輕人走進這裡。
Tower Records不僅接納留長髮的、穿破洞的年輕人,甚至僱傭他們。同時,Solomon 給了 Tower店員極大的發揮空間,他們有權決定進貨的品類、當月主打專輯與店內的陳設風格等。公司的每個人幾乎都是從職員做起,曾經在倉庫裡點貨的嬉皮,可能後來就成了倉儲物流經理。
而從職員到採購、主管、經理的過程,他們會從中學到所有需要學習的東西。於是,每位店員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酷勁兒,以及他們海量的音樂知識又不斷吸引著客人。在臺灣,滾石電音藝人發展總監葉雲甫、《Play》的總編輯孫淑雲,以及樂手秀秀(骨肉皮樂團、楊乃文的吉他手)、老猴(前Nice Vice樂團團長)、小曾(四分衛樂團貝斯手),都曾是Tower的員工。
Tower Records的開放式制度不僅充分給予了員工自由,也給予了他們互相學習的機會。Solomon認為,這種家庭式的學習讓公司獲得成功,他總在強調,對於那些有想法的人,要注意傾聽。天生具有冒險性格的他,可以讓毫無管理經驗的國際貨運部員工去日本店鋪做負責人,也可以在廣告部成立不久後便放手讓提出建議的年輕人去做雜誌,而日本市場和《Pulse》雜誌也的確沒有讓人失望。
最後,商品的品種數量對一家商店來說至關重要,因為顧客總是想要在一家店裡買齊所有的東西。Tower Records最讓人驚訝的是它好像擁有無限種類的音樂,不論是朗誦、喜劇、音效,還是世界各地的音樂都有。"它不僅是一個百貨的集合,它是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小商店的集合。"
Solomon對系列連鎖店的經營理念是把它們當作販賣音樂的超級市場,儘可能地迎合各種消費者的口味,並加強商品類別的豐富度,從早上九點至深夜十二點全年無休地為顧客提供服務。這個賣場形式的唱片店不但實現了 Solomon 長久以來的夢想,也確立了日後的經營方針,更讓Tower 贏得了"Category Killer(品類殺手)"的稱號。
據了解,原計劃Tower Records打算在西南偏南音樂節期間作為快閃店推出,但由於疫情,它選擇了先以線上商店的形式回歸。值得注意的是,疫情並沒有將Tower Records的回歸計劃擱置或推遲,反而,其新任執行長Danny Zeijdel認為2020年是最佳時機。
在疫情爆發期間,許多在線商店都選擇只向顧客出售必需品。Zeijdel卻說,這是向音樂愛好者發行黑膠唱片的絕佳時機。他認為,儘管流媒體音樂十分便捷,但流媒體並不能捕捉到觀看專輯插圖、注釋以及了解藝術家靈感的經驗。
Zeijdel的看法不無道理。在這個連生命都轉瞬即逝的特殊時期,人們或許迫切需要一些切實可觸的物件來保留心靈受到的震顫。而且,正如人們當初在CD來臨時,厭倦了黑膠唱片一樣,如今的年輕人也渴望著與數字世界的脫節,以一種傾注全部注意力的方式去重新聆聽音樂。
美國唱片工業協會(RIAA)發布的《2020 年年中美國音樂產業狀況報告》顯示,2020年上半年,黑膠銷量超過CD,這是自上世紀 80 年代以來首次超越。事實上,黑膠唱片的回潮早有端倪,據尼爾森音樂報導,2017年美國黑膠唱片銷量為1432萬張,連續第12年保持增長;英國2017全年黑膠銷量為410萬張,刷新過去26年的紀錄。
我們也看到,2017年6月30日,在停止生產黑膠近30年之後,索尼宣布將再次生產黑膠唱片;同年,太平洋影音公司、中唱上海公司也投入黑膠生產;2015年就決定要做"黑膠復興計劃"的星外星唱片公司,也在2017年正式啟動這一計劃;此外,越來越多傳統設備廠商也開始復產或推出新的黑膠播放機。而華納音樂早在2008年第一屆"世界唱片店日"舉行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傾力支持黑膠唱片的售賣。
值得一提的是,在Tower Records宣布破產之前的2002年,當時唯一獲利的日本市場就已經獨立出來經營。由於之後及時改變了運營模式與理念,再加上日本版權保護和唱片公司截然不同的運營方法,Tower Records 至今仍是日本國內最大規模的唱片連鎖店之一,尚存80多家店鋪。而日本Tower Records的差異化之路,正是容易處在鄙視鏈底端的"偶像生意"。
日本對版權的嚴格保護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數位音樂的侵襲,全球三大唱片之一的索尼音樂曾是對數位音樂最強硬的唱片公司。即便如今,也並非所有日本音樂上遊公司都願意發布數字版音樂,傑尼斯就沒有完全開放旗下藝人的數位音樂下載。女子偶像團體中知名度最高的AKB48、乃木坂46等,則採取了被稱為"AKB商法"的策略——把握手會的門票與CD捆綁銷售。
換句話說,目前日本音樂市場中發達的偶像工業支撐著唱片不死。於是,Tower Records的運營也緊緊圍繞粉絲經濟,在日本擁有84家連鎖店的Tower Records唱片店成為偶像與粉絲接觸的實體空間。據統計,2016年,僅在東京澀谷總店,平均每天都有約3至4場活動,如小型演唱會、見面會、籤名會等。
此外,日本在1977年的人均GDP超過5000美元後,就進入了90年代的泡沫破裂,讓日本經濟經歷了長達20多年的滯漲時代,其間產生的"副產品"就是品味。日本在吸納西方文化的同時,也在孵化自身的品味特徵。如後來成為Tower Records"第二logo"、令全世界樂迷都張口即來的Slogan——"No Music No Life"也是日本店的創意。而在中國感知最深的可能是日本的工匠精神和侘寂美學。
從某種意義上說,日本Tower Records是Solomon真正的血脈子嗣。第一家日本Tower Records誕生於1980年,不僅早於紐約店,而且,自開張以來,日本一直是Tower Records在全球收益最好的市場,甚至比美國本土都好得多。
雖然日本市場一直在音樂實體消費領域獨樹一幟,但黑膠的全球性回潮標誌著全球的唱片環境正在發生同步變化,版權環境、偶像工業和品味消費,已經是全球性的趨勢。所以,在破產14年後決定回歸的Tower Records,縱然無法再獲得與當初同等的聲量,或許仍有機會獲得一脈生機。
但是,不定期推出的快閃店或許終究無法滿足那些對Tower Records充滿著情懷的消費者,而是在提醒著他們這是一間回不去的店鋪。畢竟自誕生以來,Tower Records就不僅僅是一間唱片店,年輕且熱愛音樂的員工、一淘就是幾小時的社交空間,才是它走向巔峰的重要原因。
參考資料:
紀錄片《All Things Must Pass: The Rise and Fall of Tower Records(2015)》
排版 | 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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