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統計數據從解決爭議的「幫手」成了擴大分歧的「推手」
理論上統計數據應該有助於解決爭議,是每個人觀點的支撐依據。無論人們的政治觀點如何,他們都可以在數據上有一致的認同。然而近年來在西方自由民主國家中,這種對統計數據不同程度的懷疑已經成為了一項關鍵分歧。十一月總統大選前不久,美國的一項研究發現,68%的川普支持者不信任聯邦政府公布的經濟數據。在英國,由劍橋大學和輿論觀察網共同發起的研究項目「統觀陰謀論」發現,55%的人認為政府「隱藏了居住在這裡的真實移民人數」。
相較於化解這樣的爭議和兩極分化,統計數據實際上是在火上澆油。隨著2016年選民表面上拒絕了各種專家中的首席統計學家和經濟學家,反感統計數據已成為標榜民粹主義權利的標誌之一。不僅許多人認為統計數據不可信,有些統計數據甚至是對他們的侮辱和蔑視。將社會和經濟問題簡化為數字上的總數和平均值似乎侵犯了一些人的政治尊嚴。
移民是這一問題最生動的體現。英國未來智囊團研究了如何更好地支持移民和多元文化。它的一個主要發現是,人們經常對定性數據有熱烈回應,例如移民的個人故事和不同社區的照片。但統計數據尤其是關於移民能給所謂的英國經濟帶來利益的數據卻帶來了完全相反的效果。人們認為這些數字是被操縱的,他們不喜歡採取定量證據的精英主義。官方對國內非法移民數量進行了估計,但公眾對此的普遍反應是嘲諷。英國未來發現,指出移民對國內生產總值(GDP)的積極影響實際上讓人更加敵視而非支持移民。國內生產總值本身似乎是一種精英主義自由議程中的特洛伊木馬。
感覺到這一點後,政治家現在已經在很大程度上放棄了討論移民對經濟的影響。所有這些都是對自由民主的嚴峻挑戰。坦率地說,英國政府包括其官員、專家、顧問和許多政客確實相信移民有利於經濟平衡發展。英國政府確實相信英國退歐是錯誤的選擇。問題在於,英國政府目前被困審查制度之中,它害怕不這麼做會進一步激怒人民。
這是一個尷尬的兩難處境。不論是國家繼續聲稱它認為(統計數據)是有效的,從而繼續被懷疑宣傳論的人所指責,還是限制政治家和官員說出什麼看起來才是合理和直觀真實的,但這樣最終可能仍舊導致不準確的說法。因此,無論哪種方式,國家政治都會備受謊言和虛偽的指責。
統計數據以及分析這些數據專家權威的下降是這場危機的核心,這也被稱為「後真相」政治。而在這個不確定的新世界,人們對量化分析這一專業知識的態度分歧很大。
一方面,統計學中的政治是精英的、不民主的,忽視了人們對社區和國家的情感投資。這只是那些在倫敦、華盛頓特區或布魯塞爾的特權人士將其世界觀強加給別人的另一種方式。
另一方面,統計數據又是反精英主義的。它使記者、公民和政治家能以一種可驗證的方式討論整個社會,而非依靠名人軼事、情緒或偏見。如果量化專業知識被那些報導社會正在發生哪些「真相」的小報編輯和煽動者所替代,那麼這種方式更不可能實現民主。
有沒有能解決這種兩極分化的方式呢?我們必須從事實政治和情感政治之中選一個,還是說有另一種看待這種情況的方式呢?一種方法是從歷史的角度來看統計數據。我們需要從數據本身來看它們:統計數據既不是毋庸置疑的真理,也不是精英階層的陰謀,而是一種旨在簡化政府工作的工具。縱觀歷史,我們可以看到統計數據對我們理解民族國家及其進步方面所發揮的關鍵作用。這引發了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即如果我們想繼續持有共同的社會思想和集體進步,統計數據又怎麼能被拋在一邊呢?
二、統計數據的歷史發展
在17世紀下半葉,由於長期的血腥衝突,歐洲統治者採用了全新的方式來處理政務,開始聚焦人口趨勢,而這是現代統計學的誕生後產生的方法。自古以來,人口普查已被用於調查人口規模,但這樣的方式操作起來費時費力,而且僅關注那些政治上有權威的人(財產所有者),而不是整個社會。那時的統計數據和現在相比有很大不同,在統計的過程中改變了政治的性質。
統計數據旨在全面了解人口,而不是簡單地指向有戰略價值的權力和財富來源。早期的統計學並不總是只有數字。例如在德國(這裡用的是「Statistik」一詞)統計學面臨的挑戰是如何將不同的習慣、制度和法律與數百個小國一一對應。確定一項知識的統計學特徵的要根據其整體性質:看它是否旨在描繪整個國家的圖景。統計數據於人口規模的作用就像地圖之於領土的作用。
自然科學的靈感也同樣重要。由於採用了標準化的方法和數學工具,統計學知識可以像天文學那樣,用客觀方式加以呈現。英國人口學的領軍人物,如威廉•佩蒂(John Petty)和約翰•格拉倫(John Graunt)用數學方法來估計人口變化,他們也因此被奧利弗·克倫威爾(Oliver Cromwell)和查爾斯二世(Charles II)聘用。
17世紀末的政府顧問更強調科學數據的權威性,而非政治或軍事上的敏銳直覺。這代表著現在民粹主義者所詬病的「專家」文化的起源。這些道路破環者既不是純粹的學者,也不是政府官員,而是介於兩者之間。他們是熱心的業餘愛好者,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考特權階層和客觀事實的方式。由於擁有高超的數學能力,他們自信可以計算出本來需要廣泛的人口普查才能發現的一些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