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託·施瓦茲談博索納羅主義與巴西文化

2021-01-08 澎湃新聞

羅伯託·施瓦茲(邵仄炯繪)羅伯託·施瓦茲(Roberto Schwarz),生於1938年,巴西文學和文化批評家,被佩裡·安德森譽為「繼阿多諾之後最出色的辯證批評家」。英譯著作有《不合時宜的觀念:巴西文化文集》(Misplaced Ideas: Essays on Brazilian Culture, 1992)《在資本主義邊緣的大師:馬查多·德·阿西斯》(A Master on the Periphery of Capitalism: Machado de Assis, 2001)《兩個女孩:批評文集》(Two Girls: And Other Essays, 2013)《給勝利者,土豆!巴西小說起點的文學形式和社會進程》(To the Victor, the Potatoes!: Literary Form and Social Process in the Beginnings of the Brazilian Novel, 2019)。以下訪談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由克勞迪奧·萊亞爾(Claudio Leal)採訪,以「羅伯託·施瓦茲說,博索納羅主義導致的新落後讓我們再次嗅到了1964年的氣氛」(Neoatraso bolsonarista repete clima de 1964, diz Roberto Schwarz)為題,發表於2019年11月15日的《聖保羅頁報》(Folha de S. Paulo)。第二部分由布魯納·黛拉·託雷(Bruna Della Torre)和莫妮卡·岡薩雷斯·加西亞(Mónica González García)採訪,以「文化與政治的過往今昔」(Cultura e política, ontem e hoje)為題,發表於《南方人:智利拉美研究學刊》(Meridional: Revista Chilena de Estudios Latinoamericanos)第十一卷(2018年10月-2019年3月)「巴西與文化研究」(Brasil y los estudios culturales)專號。《新左評論II》(New Left Review)第一二三期(2020年5/6月刊)以「博索納羅治下巴西的新落後」(Neo-Backwardness in Bolsonaro’s Brazil)為題,刊發了兩篇訪談的英文版,由馬克斯·施泰因(Max Stein)翻譯、注釋,羅伯託·施瓦茲本人對譯文作了修訂、補充。《上海書評》經授權翻譯發表這些內容,中文版譯自英文版,並參照了葡萄牙文版。

在訪談中,施瓦茲討論了巴西現任總統博索納羅的崛起,與巴西1964年軍事政變之間的異同。資本是不是又一次在這個國家最反動的勢力加持下,推動現代化方案?施瓦茲還回顧了長期綿延於巴西的政治與文化的矛盾:從安德拉德的食人詩、馬查多的小說開始,歷經熱帶主義音樂和格勞貝爾·羅恰的電影,直到現在。

您曾說,1964年的巴西軍事政變猶如「被現代化驅逐的一切的巨大復歸」(《巴西的文化與政治,1964-1969》[Culture and Politics in Brazil, 1964–1969],載《不合時宜的觀念》)。您會用同樣的話來描述博索納羅的勝利嗎?極右翼回潮是否也表明,在這個國家執政了二十年的社民黨(psdb)和勞工黨(pt)存在許多弱點和缺陷?

《不合時宜的觀念:巴西文化文集》,[巴西]羅伯託·施瓦茲著,[英]約翰·格雷德森編,Verso,1992年7月出版,228頁,14.99英鎊施瓦茲:2018年博索納羅的勝利與1964年的政變之間確實有相當的共性。二者都是公開支持資本的計劃,通過動員不滿文明的自由(liberal, liberais)航向的、巴西社會深處的倒退勢力(regressive depths, fundo regressivo)而成功上位。在賦予這些反現代情緒以政治領導角色,作為對部分選民的某種補償時,資本的軍師們盤算著自己的利益,不惜放手一搏——這不是什麼新鮮事。經典的例子便是德國在1930年代的一百八十度反啟蒙大轉彎。德國的大資本家們釋放出了一個不可控的進程,到最後,已然分辨不清哪一方會被另一方吞噬。現在值得重看維斯康蒂的《納粹狂魔》(The Damned),博索納羅可能不會到那一步,但這並不是因為他缺乏嘗試的意願。1964年是一次軍事接管,2018是一場選舉。儘管很難承認維護獨裁、攻擊成功的社會改革能夠贏得選票——但它們確實可以。社民黨和勞動黨哪裡做錯了?以至於它們竟為極右翼開出了一條道?形形色色的解釋不絕於耳,其中包含了政治對手彼此的攻訐。如今博索納羅主義則把他們視為一丘之貉——都是國家主義和文化馬克思主義,換言之,是共產主義的可怖例證。如是指控無疑誕妄,但即使如此,它未嘗不可幫助我們理解一些事情。社民黨(曾經的巴西民主運動,簡稱mdb)和勞工黨在1980年代再民主化的歷史時刻嶄露頭角,將糾正和彌補獨裁造成的「社會赤字」作為其政綱。於是,在當時,國家的角色便是包容被排斥者,提高可憐的最低工資,提供基本社會服務,以便創造出一個得體的、更加團結(solidaristic, solidária)的社會。從選舉的角度看,這些都被證明是不可戰勝的戰鬥號角,仿佛接下來兩黨將享有幾十年的領導權。然而……

盧拉(2003-2010年任巴西總統)在1980年參與創建了勞工黨。拋開兩黨肯定犯下的各種錯誤不談,有一個更為悲觀的假說可以解釋這次右轉。曾經一系列向前趕超的勢頭,一度讓人以為巴西終於躋身第一世界,如今這一勢頭或許達到了其限度——至少如果它仍然處於為保護既有秩序利益而設定的邊界之內的話。當有利的國際形勢,尤其是商品繁榮的局面煙消雲散,進一步發展所需要的資金便不復存在,這打斷了國家整合的進程,以及與之相伴的普遍樂觀的氛圍。隨著時代潮流發生逆轉,一些出其不意的駭人花招,輔之以社交媒體的宣傳技術,將民眾的認可改造成了嫌惡。在缺少任何政治組織深化民主,或者說,深化對集體性本身的社會反應(reflex, reflexo)的情形下,可以想像,先前從現有政策中獲益的人,因為晚近產生的不滿,可能重新權衡他們的位置,把籌碼放到相反的一邊。在增長停滯的語境下,他們試圖捍衛既有所得,轉而以一種「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心態面對未來。運氣好的話,這樣的決定或許會在未來發生反轉。

2018年10月28日,巴西高等選舉法院宣布,在巴西大選第二輪投票中,社會自由黨候選人雅伊爾·梅西亞斯·博索納羅(Jair Messias Bolsonaro)獲勝並當選巴西總統。 2019年1月1日,博索納羅在國會眾議院大廳宣誓就職,成為巴西第三十八任總統。在同一篇文章裡,您還說,「在危機時刻,現代的東西和最陳舊的東西蠅營狗苟」。如今,博索納羅集團的軍國主義計劃,和他的金融團隊的新自由主義改革(後者得到了商業領袖和金融市場支持)和平共存,這是不是也印證了您當年的觀察?施瓦茲:歷史的情形遙相呼應,卻並非如出一轍。1960年代,在依附理論的語境下,許多討論都圍繞「落後的反覆」(recurrence of backwardness, reposio do atraso),指向了巴西歷史中的一個常數。在現代化進程出現嚴重危機的時刻——也恰好就在這個國家為了適應現時代,似乎終於要克服其階級關係的極度不平等的時候——一個退步現代化(retrogressive-modernizing, modernista-passadista)的方案就會出現,允許資本主義一路向前,而社會則繼續沉溺於老一套的不平等。於是,巴西便沒有能力,或沒有欲望進行自我改革,轉而依賴落後的資源,徘徊於「保守的現代化」。專制時期的熱帶主義(tropicalismo)很好地捕捉到了這一痛苦。(熱帶主義:1964至1985年巴西軍事獨裁下出現的反文化運動,主要在流行音樂領域,將嘉年華和巴薩諾瓦元素,與對迷幻樂和英美流行工業的借用結合起來;1968年,卡耶塔諾·費洛索[Caetano Veloso]、吉爾伯託·吉爾[Gilberto Gil]、嘉爾·科斯塔[Gal Costa]等樂手發行了合輯——《熱帶主義,或麵包和馬戲團》[Tropicália, or Bread and Circuses]。——英譯者注)

)似乎清楚的是,面對新自由主義經濟改革和博索納羅主義復古計劃之間的權宜聯姻,我們正生活在上述歷史的新篇章中。儘管如此,時代還是不一樣了。不管怎樣,在1964年,左右都許諾要克服不發達的狀況,如今卻再也沒有人嚮往這樣的視野了。與此同時,就倒退到落後狀態而言,今天無疑變本加厲。五十年前,那些站在上帝、家庭、財產一邊的,是現代化繞開的人們,是舊巴西的遺骸,即便他們成了勝利者,他們也感到自己不得不掙扎求存,抵抗消失的命運。就好像拖著一箱子過時觀念的右翼會勝利,只是個意外,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歷史的正方向。即便先進的力量失敗了,人們依然有可能——至少看起來如此——對進步的存在和未來下賭注,相信來日方長,終會時移世易。博索納羅主義的新落後(neo-backwardness, neoatraso)雖然同樣惡名昭著,卻是不同的類型,它也遠沒有到燈盡油幹的地步。政治的去世俗化,繁榮的神學,平民生活中的武器,以及對超速攝像機的攻擊,對有組織的工人的憎恨:這些都不是來自一個逝去時代的古舊習俗。它們是反社會的,卻萌芽於當代社會的土壤,發軔於國家失敗留下的真空。很可能它們會在我們的未來佔有一席之地,如此,我們,開明的(enlightened, esclarecido)我們,便成了遺骸。當然,在全球範圍內,現代性的燈塔也早已光彩不在。

您會怎麼評價國家對戲劇、展覽、書籍、電影的審查在巴西的復歸?這些審查或是出於宗教理由,或是出於顯而易見的政治壓迫動機。

施瓦茲:據我所知,在費爾南多·恩裡克、盧拉、迪爾瑪執政時期,我們有史以來第一次不再談論審查制度。就此而言,我們成了文明世界的一部分。其時,文化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在國家支持下,按照自身的標準運作,但其絕大部分,還是受到市場支配。從文化的立場看,這樣的平衡差強人意,可即便如此,它依然比如今大行其道的威權主義-宗教幹預要可取得多。

不過,在意識到這種墮落後,仍然值得注意的一點是:我們的文化自由總帶有階級特權的烙印。拋開一些偉大的例外瞬間,[我們文化生活]主要都聚焦於追趕處在支配地位的國家的時尚,而非清算我們周圍的階級不平等。因此,如果要在眼下的倒退中看到一個具有生產性的面向的話,那便是,當我們不得不與新宗教狂熱、新威權主義、新半文化(half-culture, meia-cultura)短兵相接,我們可能也獲得了一個歷史機遇——拋棄未免膚淺的現代性文化,謀求更為實在的社會現實的實現(substantive actualization, atualidade substantive)。舉個例子說,現在可能就是我們的不可知論(agnosticism, agnosticismo)站出來宣稱其擁有城市權利的時刻。

根據《世界不平等報告》,巴西最富有的前百分之一人口的收入集中程度,在民主國家裡是最高的。可與此同時,還是有相當一部分選民是保守主義運動的擁躉,後者致力於將反抗不平等的鬥爭從公共議題中抹除。該如何解釋這一悖論?

施瓦茲:我想引用路易斯·費利佩·德·阿倫卡斯楚(Luiz Felipe de Alencastro)的一段話來間接回答這個問題,以便賦予其歷史和社會的維度:「奴隸制遺贈給我們的,是對大多數人命運某種程度上的無動於衷與漠不關心,這亦是今天富裕階級所採取的策略的實質,他們自我隔離,創造了一個只有他們可以進入的世界,在那裡,安全是私有的,教育是私有的,健康……」(《觀察周刊》[Revista Veja],1996年5月15日)

您曾說,熱帶主義和奧斯瓦爾德·德·安德拉德(Oswald de Andrade)的食人主義(antropofagia)同為第三世界美學方案(見施瓦茲:《彩虹色政治:變色的卡耶塔諾·費洛索》[Political Iridescence: The Changing Hues of Caetano Veloso],《新左評論II》,第七十五期,2012年5/6月刊,110頁,該文是對費洛索自傳《熱帶真相》[Verdade Tropical, 1997年出版;英譯本Tropical Truth, 2002年出版]的思考)。該怎麼理解您的話?您不覺得把安德拉德與熱帶主義相提並論,對他有點不公平嗎?最終,他的「文化食人主義」(cultural cannibalism)可謂赤色的主義(dressed in red, vestiu-se de vermelho),並且,不論後面發生了什麼,他的戲劇《蠟燭之王》(The Candle King)是對於資產階級,及其與外國資本聯合的批判。(奧斯瓦爾德·德·安德拉德,1890-1954,巴西1920年代先鋒派運動的傑出實踐者,他的《食人宣言》[Manifesto Antropófago, 1928]讚揚巴西「吞食」(cannibalization)其他文化,包括殖民者的文化。亦可參見施瓦茲在《巴西文化:民族主義的掃帚》[Brazilian Culture: Nationalism by Elimination]一文中對食人主義的討論,《新左評論I》第一六七期,1988年1/2月刊,83-84頁。——英譯者注)

奧斯瓦爾德·德·安德拉德(1890-1954)施瓦茲:奧斯瓦爾德·德·安德拉德的「食人」詩,從標題開始就是幽默的,詩歌訴諸的簡單公式,散發著極簡主義的魅力。在先鋒派蒙太奇精神的感召下,位於詩歌核心的,是巴西古今代表性意象的鮮明對置(counter-position, contraposio),無疑,這些意象都是為了使對比活潑生動而被精挑細選出來的。由此導致的高度不和諧(其中還帶有幾分愚蠢和荒唐),被視為關於這個國家本身的幽默寓言(allegory, alegoria):它正心心念念地想要克服其落後狀態。詩人的藝術手段非常先進,充滿了對歐洲革命文學的不恭,於是,這些作品便洋溢著一股樂觀明快的情緒,甚至還好像承諾了一種愉悅的(即便說不上是烏託邦的)時間性的協作:三種不匹配時間性——前現代的、現代的、革命的——在詩歌裡和平共處。四十年後的1967年,熱帶主義同樣會把超古代(ultra-archaic, ultrapassado)和超現代(ultra-modern, ultramoderno)的東西結合,把遙遠的過去和最新的時尚(dernier cri)結合,或者更進一步:把取自古老父權制巴西的意象,和國際流行音樂的最新技巧混搭。它與奧斯瓦爾德式的食人主義有著明顯的家族相似,除了一點不同。在安德拉德那裡,不同歷史階段的衝突是一個愉快的民族未來的許諾,在這個未來,歷史和現代性被別出心裁、出其不意地融為一體;而在熱帶主義那裡,如是衝突是民族荒誕和分裂的化身,體現出對於社會整合能力匱乏的局面束手無策,簡言之,它昭示了歷史性的失敗會是我們的本質。就像卡耶塔諾·費洛索自己所說的,巴西流行歌曲最激進的時刻,也是它最偉大的悲觀主義時刻。依我之見,從歷史的角度看,這是對於1964年社會-政治經驗的一種有力的、充滿嘲諷的形式化:其時,反革命勢力再次鞏固了一直以來的社會不公,把資本主義現代化和對社會不公的蓄意重複結合起來。熱帶主義的意象類型(image-type, imagem-tipo)濃縮了這一非常令人不安的拉美經驗:「進步」只是對落後的重演,而非超克。詩歌猶如藥片,就像安德拉德的詩歌,但這次的藥方,是無休止地墮入謬誤,讓人一眼望去,既嫌惡又著迷——這便是著名的巴西荒誕劇(Brazilian Absurd, Absurdo Brasil)。

《熱帶真相:一個關於巴西音樂和革命的故事》(插圖版),[巴西]卡耶塔諾·費洛索著,Da Capo,2003年10月出版,384頁,19.99美元因此,食人主義和熱帶主義都是第三世界的美學方案,是對遲發現代化問題的回應——安德拉德在發展主義進程的開端,他的回應伴隨著某種興奮感,而當民族發展主義的遠景貌似不復存在,卡耶塔諾的回應裡便只剩刺耳的幻滅。不論是不是「赤色」,二者都積極捕獲了歷史的動能,這使它們成為我們文化辯論中不可或缺的環節。漢斯·馬格努斯·恩岑斯伯格(Hans Magnus Enzensberger)說過,把不發達狀態改造成藝術,要比克服它容易。這是個有趣的觀察,但就像維尼休斯·丹塔斯(Vinícius Dantas)指出的,第一世界的危機可能也更容易變成藝術。巴西電影界也在軍事獨裁時期創作了一批有影響的作品,其中最為人熟知的,或許是1967年上映的格勞貝爾·羅恰(Glauber Rocha)編劇、執導的《痛苦的大地》(Terra em Transe)。可以說,這部電影不光預言了第五號制度法(Institutional Act Number 5, ai-5)治下軍事統治的強硬化,還預言了切·格瓦拉在當年被殺,以及南錐體國家的軍事政變——拜華府禿鷹計劃(Operation Condor)所賜,這真可謂是「雙姝並蒂」(sistered, irmanadas)。有一種觀點認為,格勞貝爾塑造保羅·馬丁斯(Paulo Martins)可能受到了切·格瓦拉的啟發——他那時正考慮與古巴合作,再拍一部關於阿根廷遊擊隊的最後歲月的電影。您同意嗎?

《痛苦的大地》海報施瓦茲:在我看來,《痛苦的大地》的焦點是1964年的危機,即巴西民主化的廣闊進程被美國支持下的右翼軍民破壞。這部電影直到今天還沒有被人們忘記,要歸功於它面對左翼僵局時展現出的勇氣和亢奮。影片中,實現這一自我反省的是保羅·馬丁斯這個人物——一名渴望絕對(the absolute, de absoluto)的詩人兼記者,他在寡頭政治下的富裕家庭長大,後來投身於人民的事業和共產黨的戰略行動。電影故意也是非常無情地讓這個角色受困於各種難題(problematic, problemática),令他在色慾、革命、特權、黨紀、死亡這些彼此矛盾的召喚中掙扎。最後一幕,手持機關槍的他,終於和死亡相遇。在希望、掙扎、激烈的政治分歧、矛盾、背叛、挫折之間,電影用場面調度向我們呈現了一段通往武裝鬥爭的思想之旅。這段旅程當然是那個歷史時刻的表徵,但《痛苦的大地》之所以成就斐然,之所以如此的深邃、神秘,卻有賴於另外一重維度。電影一開始,就有某種來自人民的通奏低音(basso-continuo)攪擾著情節的發展:那是梅斯蒂索(mestizo,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混血兒)民眾在擊鼓、唱歌、跳祭祀舞,這些受壓迫的貧苦人,遠離白人的政治討論,生活在別一種時間裡。這便是《痛苦的大地》的熱帶主義面向:一邊是電影的先鋒派技術和現代情節,一邊是在這個國家依然存在的殖民關係裡的底層(substratum, substrato),二者並置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這裡懸殊的差異富含歷史-政治意味,它把巴西和作為整體的拉丁美洲的現實,銘刻在了熱帶主義美學中,而馬查多·德·阿西斯的小說則是對如是現實的另一種編碼(若阿金·馬利亞·馬查多·德·阿西斯[Joaquim Maria Machado de Assis],1839–1908,著有約兩百篇短篇小說和九部長篇小說,包括《布拉斯·庫巴斯死後的回憶》[The Posthumous Memories of Brás Cubas, 又譯作Epitaph of a Small Winner,「小贏家的墓志銘」,1880]《沉默先生》[Dom Casmurro, 1900]《以掃和雅各》[Esau and Jacob, 1904]——英譯者注)。至於保羅·馬丁斯和切·格瓦拉的相似之處,我也許是錯的,但我真沒有看出來。

馬查多·德·阿西斯,攝於1896年左右。關於馬查多:您不少著述都聚焦於這位偉大的十九世紀小說家。您曾說,他成功地塑造、合成了一個自身缺乏連貫文化史的國家的歷史,而他所仰賴的是從歐洲引進的外國模型。其實,不單是巴西,拉美的共和國都面臨類似的處境,它們脫離西班牙的統治,獲得獨立,卻繼續從歐洲獲取藝術、文化和思想的模範。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是不是可以說,馬查多的文學不僅是「巴西的寓言」,也包含了更廣泛的拉美文化精英的傾向?施瓦茲:馬查多·德·阿西斯的作品對我們批評家而言總是一個難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它們都被視為巴西文學的異類。巴西獨立後,文壇流行的是以語言生動形象(picturesque, pitoresco)著稱的愛國浪漫主義,馬查多的寫作與這種潮流分道揚鑣,因而對很多讀者而言,它雖說不上是洋腔洋調、缺乏血肉,卻似乎也少了點民族特性。馬查多以犧牲歷險故事為代價,對分析情有獨鍾,也指向了這一方向。而當同時代的自然主義作家專注於種族和氣候造成的慘劇,他又似乎對新的科學精神頗為牴觸。對那些作家來說,一部巴西小說如果沒有異族通婚、熱帶風情作為佐料,就不夠現代。儘管如此,由於一些難以解釋的原因,馬查多被公認為這個國家最偉大的作家,也是唯一具有普世意義的作家。這一悖論集中體現在了馬裡奧·德·安德拉德(Mário de Andrade)所寫的一篇並不公允,卻頗為敏銳的文章。在這篇文章看來,馬查多任何長篇小說都進不了巴西虛構文學前十,但它卻以這位同胞的天才為傲,因為他會被視為全世界最好的作家之一(馬裡奧·德·安德拉德:《馬查多·德·阿西斯》[1939],《巴西文學的面貌》[Aspectos da Literatura Brasileira],聖保羅,1943年)。今天,對於馬查多小說非凡的社會和民族洞察力,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至於他的批評廣度和美學現代性,就更不必說了。

《在資本主義邊緣的大師:馬查多·德·阿西斯》,[巴西]羅伯託·施瓦茲著,杜克大學出版社,2001年12月出版,232頁,25.95美元這樣的轉變是緩慢地、逐步地發生的。1935年,奧古斯託·邁耶(Augusto Meyer)發表了一組短文,改變了討論的圖景(奧古斯託·邁耶:《馬查多·德·阿西斯》[1935],《馬查多·德·阿西斯,1935-1958》[Machado de Assis 1935–1958],裡約熱內盧,1958年)。原先那個端莊得體、溫吞乏味、值得當權派為之鼓掌的語言大師銷聲匿跡,一個倒錯的馬查多,一名高度現代主義的(high-modernist)「理智怪物」橫空出世,如今他更接近陀思妥耶夫斯基、尼採和普魯斯特。儘管他鍾情古典,從不吝於引用亞里斯多德、聖奧古斯丁、伊拉斯謨、帕斯卡或叔本華,但在這極度嚴苛的散文風格底下,其實隱藏著一個比誰都放浪形骸的先鋒派作家。邁耶把馬查多從傳統文學官場的資輩裡除名,置於時彥之中,這確實有助於其才華的彰顯,但也使要理解他與巴西文化落後性的關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困難。解決這個難題的是安東尼奧·坎迪多(Antonio Candido)。在他對巴西浪漫小說的綜合概述中(《主題與表達》[Temas e expresso],《巴西文學的形成:決定性時刻,1750-1880》[Formao da Literatura Brasileira: Momentos Decisivos, 1750–1880],裡約熱內盧,2017年,436-437頁),那個普遍主義的馬查多形象——受到西方文學巨匠的影響,卻對巴西當地的文學和現實漠不關心——遭到了挑戰。與當代流行意見相反,坎迪多注意到,馬查多曾仔細研究過,並且挪用了他巴西前輩們的作品。這些人多為二流作家,和他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但他們卻對他產生了實質的影響。這個觀點非常重要。

《馬查多·德·阿西斯小說集》,閔雪飛譯,中信出版集團,2020年7月出版,336頁,49.00元在被賦魅了(enchantment, magia)的地方色彩的旗號下,浪漫小說實施了一個文學收編計劃,收編了這個剛獨立不久的國家的不同地域、風俗和社會現實。這是一個愛國主義的準社會志(quasi-sociographical, quase sociográfico)方案,很快就形成了一個規模不大的小說傳統。這些小說水平參差不齊,卻滿足了其時渴望民族認同且要求不高的公眾的趣味。憑藉卓越的批評慧眼,馬查多能夠在這些粗野的作品裡看到另一種秩序的基礎(substratum, substrato),其中蘊含著不同的可能性——偉大文學的可能性——值得他繼續探索。就像現代性的底片,它們用自己有待被克服的天真幼稚,反襯了現代性,指向一個隱匿的反面。人們可能沒想到,浪漫的地方主義,那些親切瑣細的人事,有一個強大的背景:即巴西特有的、混合了自由主義和蓄奴制的恩庇主義(complex of liberal-slaveholding clientelism, o complexo to brasileiro do liberal-escravismo clientelista),它錯綜複雜,面目可憎。這使馬查多透過他那雙眼鏡,在現今世界裡辨認出了一個異物(insertion, insero)。總之,前殖民地的非布爾喬亞社會關係(奴隸制、直接的人身依附、偽資產階級秩序),以及它們在浪漫主義散文中的顯現,為馬查多提供了稠密的歷史漿料,它們伴隨著其尚未顯豁的當代意涵,使他的超級現代主義冒險成為可能。儘管這裡的聯繫是困難的、深刻辯證的,但它卻是馬查多文學的秘密之一。那個此前獨享批評家們專寵的、博學的散文風格家——他行文好引經據典,亦不乏世界主義的雅致——並沒有消失,他毋寧是被過度決定的(overdetermined, sobredeterminado),極為諷刺的是,這裡起決定作用的因素,還有他浸淫於其中的當地社會關係,而它們和任何文質彬彬的東西都不沾邊。在這驚人的不一致中,地方的褊狹得到了極大紓解,並獲得了一種深度,即在其固有的社會精確性外,平添了一種新品格:高度的幽默感。馬查多的敘述者,棲身於他博雅而歐化的作品,生長在落後的、明顯二流的,甚至還有點野蠻的環境,就這樣成為了一個典型的苦惱的敘述者(emblematic and problematic, emblemática e problemática)——事實上,這是一個偉大的現實主義成就。在被語境重構之後,這位敘述者演繹了一出新穎的意識形態喜劇,呈現了在布爾喬亞秩序的邊緣,或者更恰當地說,在去殖民化過程中的社會特有的生活。

巴西國家圖書館藏馬查多著《布拉斯·庫巴斯死後的回憶》

《布拉斯·庫巴斯死後的回憶》中譯本收錄於《幻滅三部曲》,翁怡蘭、李淑廉、井勤蓀譯,灕江出版社,1992年6月出版,652頁,10.90元所以,回到你的問題:馬查多並非白手起家。當他在1880年寫下第一部傑作《布拉斯·庫巴斯死後的回憶》,他是在繼續之前四十年的虛構嘗試,儘管我們必須看到,這是何種意義上的繼續。他那些天賦或高或低的前輩們,挑選並確立了各式各樣的景象、特定情境、有趣的社會類型、階級鬥爭[形態]、散文和幽默的語調、敘述視點、外國模型……這些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從徹底失敗的到引人入勝的,從平庸陳腐的到離奇古怪的,從循規蹈矩的到桀傲不恭的,無論結果如何,都把本地現實中的某些方面恰當地形式化了。總的說來,這些作品是謙遜樸實的,代表了一個新生國民社會認識自己、為自己賦形的努力,換言之,這個社會力圖通過浪漫的想像來發現自我。或許這麼說也不無道理:這些作品在今天之所以還值得苛刻的讀者關注,是因為它們在馬查多作品的準備階段——不自覺地——扮演的角色。事實上,馬查多不僅重視這些水平一般的小說,還用「理性的小刀」(knife of reason, faca do raciocínio)——這是他的表述——解剖它們,查驗它們的社會和藝術實質(substance, substncia),得出自己的結論,不消說,他是一個拒絕被欺騙的作家。憑藉異常清醒的頭腦(這在今天仍讓人感到驚詫),他開始檢驗同行作品中的現實和內部一致性,並將[在自己的創作中]矯正它們。愛國的熱情、家庭的神聖、社會的秩序、精神的常態、形式和語言的方案、當代的觀念、進步的確信:一切都被批評的眼光檢視過,於是,一個在巴西前所未有(或者說始終被埋沒)、在任何國家都頗為罕見的意識(awareness, consciência)層面應運而生。我們不妨說,在反思的基礎上與一個二流傳統保持連續性,是馬查多邁出的非同尋常的一步,是以一種宏大風格、一種充滿悖論的現代風格所完成的批評性超克,這或許是他作為一名後殖民藝術家,留給我們的最偉大的遺產。

《給勝利者,土豆!巴西小說起點的文學形式和社會進程》,[巴西]羅伯託·施瓦茲著,Brill,2019年11月出版,180頁,138.00美元再次聯繫到你的問題,從我們說的這個質的飛躍中,能得出若干反直覺的結論:第一,偉大文學所擁有的否定和揚棄的力量,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它所反對的那個藝術世界的局限性。第二,在邊緣國家,形式發明並非來自對宗主國模型的拒絕,而是來自這些模型對於本土經驗的批評性檢驗,經由這一相遇,新形式超越了地方經驗,並將其普遍化。第三,誠然,邊緣國家的藝術生產往往會有一重額外的民族寓言(national allegory, alegoria nacional)維度,因為殘缺破碎和低人一等的經驗,在這些國家的生活中無所不在,這無可逃遁的經驗會使人產生克服它的焦慮,並在這個意義上,將克服的努力寓言化。然而,在或多或少屬於現實主義類型的小說中,藝術作品的實質在於對現實關係的收編和變形,這固然使社會關係因被再現而獲得了分量,但它們也只是次要地參與了寓言式抽象的藝術手法。第四,馬查多的敘述者以世界主義的文雅姿態,穿行在前殖民地的古色(picturesque environment, ambiente pitoresco)中,這裡的落後關係尤其映照出了他自身的複雜性和理解的廣度。事實上,馬查多的敘述者可以看作拉美精英的象徵,他們在某種程度上面臨了同樣的處境。但為什麼是「寓言」?這個敘述者並不是抽象實體的替身,不論這個抽象實體是正義、工業、金融,還是巴西,他毋寧是真實歷史條件的綜合——一個天才用筆捕捉到了這個歷史條件。即便如此,這一捕捉也只是一半的功績。另一半,就好像一個天大的惡作劇,是把這個敘述者,一個顯然可供批評(criticizable,criticável)的角色,改造成了一條形式原則、一個文學發明的發生器,改造成了虛構的組織者。

對於作為「元思想家」(meta-thinker, meta-pensador)的文化批評家,今天拉美地區呈現的難題,與安東尼奧·坎迪多在《文學與不發達》(Literature and Underdevelopment),或者您本人在《文化與政治,1964-1969》(Culture and Politics, 1964-1969)所檢視的那些難題,已經頗為不同,不過今天與那個歷史時刻之間也有繼承關係。對此您會作何評價?

施瓦茲:《文學與不發達》之於文學,就好比其他不發達理論的經典之於經濟學和社會學(《文學與不發達》[1970],載霍華德·貝克爾[Howard Becker]編:《安東尼奧·坎迪多論文學與社會》[Antonio Candido: On Literature and Society],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1995年;亦可見施瓦茲:《安東尼奧·坎迪多,1918-2017》[Antonio Candido, 1918–2017],《新左評論II》一〇七期,2017年9/10月刊)。這是一篇值得一讀再讀的文章,是非常罕見的將一個國家、一塊大陸的文化經驗條理化的思考。本質上,這是一個關於克服「溫和的落後意識」的研究,巴西的獨立和浪漫主義是這個安適的舊意識的溫床,對浪漫主義而言,進步的到來理所當然,僅僅是一個時間問題。而站在如是褊狹、近乎天真的前殖民地樂觀主義對立面的,是針對落後的「戰鬥意識」,它把落後視為災難,認為與之搏鬥刻不容緩。換句話說,「新國家」的自滿情緒——對前途充滿希望,骨子裡卻保守得很——將讓位於對「不發達國家」的現實的體認:這個國家受到內外敵人夾擊,她的未來毋寧是成問題的。這一轉向始於1930年前後,到1950年代已深入人心。它在巴西的最早體現是東北小說,它們使該地區貧窮落後的狀況成為了全國辯論的對象。1950年代,不發達理論為這些問題提供了概念工具,其時,相關理論觸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就好像這個國家突然發現,它哪哪都是不發達的。

就像塞爾索·富爾塔多(Celso Furtado)已經開始論證的,不發達(underdevelopment, subdesenvolvimento)並非充分發展(full development, desenvolvimento pleno)前的過渡階段,它作為一個時期、一種生活方式,如果不加幹預,就有自我再生產的傾向,甚至會往壞的方面轉變(見氏著《巴西的前革命》[A Pre-Revoluao Brasileira],裡約熱內盧,1962年)。比如在文化領域,被催眠的人們,夢想著絕對的民族獨創性,他們的倒車開到極端,便會要求「禁止接觸和影響」,此時必須有對文化依賴性的清醒診斷與之論戰,甚至根據最好的情況,提出廣義的相互依賴的論題,邁向全面的美學-政治質詢。顯然,拋棄最初的自給自足幻覺,代表了某種關鍵的進步,它指向了一個不那麼蒙蔽人心、更為關係性的角度:期待中的所謂獨創性,只是不同民族相互自由影響的結果。但另一方面,同樣明顯的是,這一視野也是虛幻的,因為帝國主義的現實,以及我們被不發達理論揭示出來的、讓人無法接受的社會結構,使得普遍的互惠互利成了痴心妄想。在下一步中,與結構性不平等和帝國主義持續短兵相接,可能會呼喚出革命知識分子,從而標誌著一個新層面的到來。

《兩個女孩:批評文集》,[巴西]羅伯託·施瓦茲著,[英]弗朗西斯·馬爾赫恩(Francis Mulhern)編,Verso,2013年1月出版,288頁,16.99英鎊《文化與政治,1964-1969》,就其本身而言,概括了巴西思想和藝術在右翼政變後軍事獨裁第一階段的發展。這裡,藝術界(建築、電影、戲劇、歌曲、視覺藝術)的進步陣營、學生運動,以及政治辯論本身,面對原本正朝著社會主義發展的民主進程被打斷,勇敢地做出了回應。對於所有這些領域,如是反民主性質的中斷無疑是一個刺激,它強迫人們回到卑劣、過時的生活方式,接受這種安排簡直荒唐透頂。由此導致的憤怒是其時各種藝術立場的基礎,它還使部分學生投入武裝鬥爭,更不用說已經有學生預備鋌而走險,以身試法。從這個角度反思1964年失敗的原因,一部分左翼將災難歸咎於共產黨的階級和解政治,儘管這一運動範圍很廣,結果卻不戰而一敗塗地。左翼的這個批判乍看起來非常有道理,它使各個領域——不論是美學的還是政治的——都進一步激進化,最後,武裝反叛這個當時尚未被檢驗的選項,終於隆重登場。新的戰略相對於調和政治似乎是一個重大勝利,它承諾將會開啟新的歷史視野——然而它很快就被證明也是虛妄的,軍事獨裁又一次擊敗了左翼,後者輸得鮮血淋漓,前者贏得更加易如反掌。和解失敗之後,激進照樣失敗:社會主義淘汰出局,資本主義宣稱自己是唯一的當代視野——你別無選擇。《文學與不發達》和《文化與政治》都對革命的可能性持開放態度,將其視為自己的坐標之一。這兩篇文章發表於1970年,最初都在海外,其時距第五號制度法頒布不久,軍事獨裁的至暗時刻已經到來。在政治領域,開展武裝鬥爭的名義是存在一個廣大人民的陣營,然而不論是在農村還是在城市,人民都處境悽慘,有相當一部分還不識字(佔百分之五十),他們並不怎麼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以說,當時的思想動員即便不是一無所成,也是非常薄弱的,這使鬥爭獲得社會支持的希望十分渺茫,宣傳上的乏力也體現在了其時左翼著述和小冊子的智識品格,以至於用今天的眼光看,它們顯得如此不切實際。

儘管政治領域節節敗退,文化領域的情形卻完全不同,竟結出了不同凡響、歷久不衰的成果。在這裡,同樣的革命願望——以先鋒姿態同過去決裂、聯合廣大人民群眾——引起了強烈共鳴,也變得更為邃密。於是,文化領域的革命目標便是:迫使狹隘的布爾喬亞文化敞開自身,站在被完全或部分排斥的普羅大眾的立場,徹底改造文化和藝術形式,也就說要結合巴西實際,依靠貧困學生、城市工人,甚至農村人口。這一抱負與1968年的國際精神,與巴西現代主義的深層性格(它在1920年代以自己的方式追求著某種類似的東西)匯聚在了一起,同時也回應了這個國家的社會現實。可以說,正是巴西文化界的這種抱負使巴西的現實變得可見,同時也創造出了優秀的藝術成果。所以,雖然有政治上的失敗,但這一時期的文化運動,憑藉著其形式和主題的大膽,突顯了激進主義的價值——不論是美學的還是美學之外的。右翼的勝利並沒有妨礙其時持左翼立場的人們為巴西文化貢獻傑作,直到現在,五十年後,依然如此。不過,商業化大潮在今天勢如破竹,早先被排斥的人們正因為自己的不幸,反倒淪為了消費主義的傀儡(consumerist-miserabilist realignment, enquadramento consumista-miserabilista),左翼面對的是幾乎不可戰勝的敵人,因此也亟需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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