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公務員內參——無內涵,不參閱!
►昨天(2月15日)晚上,公務員內參刊發了這篇經過原作者授權的文章《一位80後副縣級幹部的春節回鄉隨筆:鄉村裡盛行「有用崇拜」,誰有用就敬著誰,誰管著自己就向著誰!》,瞬間,朋友圈裡被刷屏了,大家紛紛留言說「寫的太真實了」「事實就是如此」。
然而,一夜過後.
今天(2月15日)上午7:50時,小編看了看,文章還可以正常點擊滴,8點時分,再點擊該文,就點不開了,到目前為止,就一直是下面的這個提示了:
呵呵,恕小編見識不廣,這是公務員內參去年10月25日試運營、12月3日正式創刊以來,第一次出現被微信官方以「經用戶舉報,發現內容違規」為由,將小參的文章刪除的情況。
由於此文為轉發,原作者的文章在自己的公眾號裡「安然無恙」,我真的不明白小參錯在哪裡了,所以,為「一探究竟」,小編當然予以了「申訴」了。
但是,小編還是個好孩子啊,「有則改之」嘛,既然微信官方說「有情況」,所以,小編當然予以了「整改」了,在申訴結果沒有出來之前,但因為不知道哪錯了,俺只能憑自己的揣摩,將本文的配圖和文字作了一些調整、刪減,今天再次刊發,重新推送給大夥。
話說昨天,俺還與原作者、這位80後(漆宇晴,江西省萍鄉市政協辦公室副主任)取得了聯繫,漆宇晴接受了小參的「專訪」,他說:
「這篇長散文寫了比較長的時間。作為我個人散文創作的一種嘗試,我擯棄了一切的技巧,只是平靜地記述自己眼中的一個村莊。而為了使這種記述更為真實和客觀,我也擯棄了明顯的感情立場,迴避了更深層次的原因分析。
這種只是如實記錄、不加評判、也不分析原因的平淡實錄性文字,並不是集中在一次的視野觀察裡出現,而是多年、多次的現實觀察進行集合,甚至,也不僅僅是某一個具體的村莊,而是江西乃至中國很多村莊的集合體。所以,朋友們大可不必將筆記中的人事地一一對號入座。
關於農村,自己生生之地,可能很多人都跟我一樣有著特別的感情。我有很多朋友不惜在高速路上堵車一天兩天,只為回家看一眼老家、會兩天親友,但是在家的那麼三五天時間裡,他們看到的除了陌生又略帶點冷漠的村莊、無處不在的撲克麻將,還能感受到什麼溫情?我能夠深切理解他們的那種感覺,我也希望記錄下變革中的農村,於是寫下了這麼幾段筆記。」
好了,接下來,請大夥與公務員內參(微信號:igongwuyuan)小編一起來看看這篇刪減版的春節回鄉隨筆哈:
一個村子就是一百個村子。一個回鄉的人能否代表一百個回鄉的人?
——漆宇晴(作者簡介:漆宇晴,筆名漆宇勤,江西萍鄉人,1981年11月生於江西萍鄉福田一個名叫龍背嶺的山村,他是江西省萍鄉市政協辦公室副主任,同時也是一位文學青年了,是萍鄉市作協副主席、江西省作協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
1、牌桌上的村莊
初三早上,村南頭老遠的就傳來打架的吵鬧。一打聽,原來兩夫妻在浙江辛辛苦苦打工一年,老公甚至還差點被機器吃掉了一根手指,好不容易攢下四萬塊錢回家過年。結果回到村裡後兩個人第一天晚上就在隔壁鄰居家打牌輸掉了4000塊。輸錢後兩夫妻都很沮喪,但第二天上午,卻又繼續雙雙上了牌桌,想想打工掙錢的辛苦,兩個人都卯足了勁要將頭天輸掉的錢贏回來。就這樣,八天之後,四萬塊錢竟然輸掉了三萬!看著僅剩的一萬塊血汗錢,兩夫妻你責怪我不該下那麼大的注,我責怪你一開始就不該與人賭博,就這麼著在大年初三的早上吵得全村人都知道了。
但是吵又有什麼用呢?輸掉的血汗錢終歸已經輸掉了,旁觀的村民們僅僅嘆息兩聲運氣不好罷了,似乎也並不會從他們身上得出什麼教育子女的經驗來。
現在村子裡已經與過去不同了。
很長一個時期,新春裡連續十天半月拜年、串門、互吃「春飯」,是鄉村裡普遍的風景,它甚至承載了或淡或濃的鄉情味和禮儀。但現在,從大年初一的中午開始,村子裡就基本不見拜年的人走動了。這與我記憶裡小時候挨家挨戶串門拜年的熱鬧完全不同。取而代之的熱鬧場面,出現在了村頭村尾幾個小店裡。那裡聚集了成堆的青年人中年人,他們吵吵嚷嚷,擠在三四張簡陋的牌桌前,下注,掀牌,並不掩上門,也不迴避別人,似乎聚集一起賭博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百無顧忌。路過的村民或者熟視無睹,或者也擠進去掛個角下幾注湊個熱鬧。
這樣的情景肯定不是突然出現的,它有個緩慢蠶食村莊裡家家戶戶教育子弟「不許沾染哪怕最微小的賭博」家訓的過程。但是究竟從哪一年開始,又從哪一年變得如此肆虐誇張的程度,我卻似乎想不起來。
可以肯定的是,這種賭博的習氣在這個贛西的小山村已經肆虐很多年,也並不僅僅是逢年過節如此,一年四季村子裡都會有好幾個地方聚集著一批打牌的人。村民們見面問候早就不說「吃飯了嗎」,而是改成「少了角(打牌湊足一桌的人數),吃完飯你趕緊來啊」了,大家聚在一起唯一的活動就是打牌搓麻將。牌桌上的賭注當然大多數都是小金額,一圈麻將下來輸贏五塊十塊,但也有大數額的。
至於賭博的花樣,也層出不窮,麻將算是最文明的玩法了,「滾筒」、「煎雞蛋」、「鬥牛」……等等只要是外面流行了的赤裸裸的賭博方式,很快就能在這個山村裡的牌桌上看見。村子裡有那麼六七戶人家,專門提供賭博的場地和工具,主家每天每桌抽取幾塊錢「桌子錢」。而賭客們都是天天見面的鄰居,並不完全固定,但有那麼幾個人肯定是天天會出現的。叔父告訴我,多年來,附近幾乎每個村莊都會有那麼一兩個人,平時不工作,主要靠打打牌混日子,好像倒也能勉強養活自己。
2、一夜回到解放前
除了打牌之類的賭博,更大的賭博心理如瘟疫一樣蔓延著整個的村莊。那就是地下六合彩,我們這裡的人稱呼為「買碼」。
這種號稱來自香港的六合彩好多年前曾經瘋狂過,後來被打擊了一段時間,似乎已經被壓下了。但最近有一次回鄉多住了幾天,才知道在我出生的山村以及附近大多數村子裡,買碼依舊非常猖獗。
似乎每一個參與者都樂此不疲,他們近乎瘋狂地關注著快樂大本營,看裡面的主持人說了什麼話語走了幾步臺階出現了什麼動物;他們近乎痴迷地相信碼報,破譯著裡面暗示的點點蛛絲馬跡。談論碼報裡那些謎語般的口訣甚至都已經成了買碼者的一種日常行為。很多家庭主婦,從上午開始就琢磨著當天晚上會出什麼「特碼」。有幾次回家,我都被鄰居拉著幫他們猜碼報上的謎語。碼報上似乎在故意洩露天機,將類似五言詩一樣的點撥說得似是而非。我分析過幾次,幾乎十二生肖都能在這短短的幾十個字中找到影子,當天出了任何生肖的特碼它都能搭得上邊。這讓我對那些編寫者的語言能力無比佩服。
有買的,自然就有寫單的。我一個本家老頭就在村子裡做寫單的生意,後來有一天被派出所抓了,拷在那裡要罰款。他哆哆嗦嗦從褲袋裡摸出一本卷了邊的作業本,對民警說:你先放了我,我去收了帳就來交罰款,這本子上都是平時在我這裡寫碼欠了錢的,有八九十個人,等我一個個去收一下帳……
後來民警看他畢竟是快七十歲的人了,折騰到晚上七點多,終於將他給放了。辦完手續解開手銬籤了字之後,老人家拉住民警的手:我告訴你一個特碼,今天晚上一定會出「牛」,今天你一定要買牛啊,保證能賺錢。記得到我這裡來買,可以賒欠記帳的。你相信我!
類似的故事當然有不少。輸慘了的人編了句順口溜: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但是這樣的教訓並不為其他人所關心,他們總認為,自己一定能夠成為那個一夜暴富買中特碼賺錢的幸運者。
有一次回鄉時我找到了那個被派出所關了一天的本家,問他:寫碼還真有賒帳的啊?他說:有啊,怎麼沒有,反正你說個金額選個特碼我就給你寫下單通過電話報過去了。沒買中沒關係,下次繼續,等你中獎了我就給你扣除前面賒欠的錢。
那要是總買不中的話這帳越欠越多怎麼辦?過年的時候收帳結清啊!怎麼,你要不要買幾組特碼?……
我落荒而逃。但本家所說的賒欠情況倒確實是這樣。都是熟門熟臉的同村人,平時欠帳沒關係,鄉村裡做工的工錢、買賣東西的貨款,也經常是要賒欠的。但到了春節前半個月,大家都會奔忙著將該進帳的錢催收回來。而要付的,除非實在擠不出錢來,最遲三十日晚上是一定要付到位的。即使錢不到,話也一定得到,上門驗一下帳(村民們堅持說不是驗帳而是「念」一下帳),欠下多少錢當面過一下口,說幾句抱歉話:今年實在是不好意思,日子沒過好,欠下你的錢,要欠過年了。除非特別的情況,大家抽根煙烤個火,雙方一句話也就這麼揭過去了。收帳的沒有窮追不捨,欠帳的也並沒有特別地不安。但我想恐怕買碼欠下太多帳的人在收帳者面前,感覺可能就未必如此了吧。
3、打山火的年輕人
冬至前後是農村森林防火的關鍵時期。果然,冬至日下午,村後的荒山就著火了。但村民們並不著急,遠遠地觀望著,嘻嘻哈哈看熱鬧,似乎倒是在慶幸什麼,也並沒有人出去打火。甚至還有一戶人坐家門口看著火勢蔓延,鎮裡的打火隊從他家門口走過時,他悠閒地叼著煙,說:你們快先去打滅一下我家後山的火啊,再有百多米馬上就要燒到我家的後牆了。他說得那麼若無其事,好像火要燒到自家後牆與自己毫無關係,都是政府的事,讓人哭笑不得。
這與過去村子裡的情形完全不一樣。我記得小時候無論是看到村子裡哪座山頭冒煙了,家家戶戶總是第一時間丟下農活、飯碗,扯把柳枝飛跑去打火。村裡當然也會召喚和組織,但總是以自發自覺的居多。那個時候,村裡的山林並沒有明確是哪家哪戶的,但不知為何,別說是起火,即使是有人偷盜了兩棵樹木也總有人去制止。最近幾年山林是明確分到戶頭了、封山育林了,但即使是林權證上註明的主人,也對山林缺乏感情。
村民們不打自家山林的山火,政府卻不能不管。打火隊的成員都是鎮裡的年輕人,並得不到什麼報酬,但一旦衛星發現了「熱點」,上面的板子卻會打在鄉鎮頭上,他們自然首當其衝。有一次回鄉時正值山火易發的季節,我看到一隊臨時的打火隊員轉戰不同村莊的好幾個山頭,已經連續一個星期沒有回家,每天都是晚上12點以後才下山在辦公室草草休息一下。我確知,他們也是人,他們甚至就是這個村裡某戶村民的兒子,他們也有自己的老婆孩子在家等待。但是僅僅是因為他們在鎮裡上班,就必須承擔這沒有報酬的艱辛(且不說危險)。
在所謂仇視官員的大環境下,沒有誰理解鄉鎮幹部的辛苦,尤其是那些跟農村工作有關的小股長(這個「長」在中國龐大的官僚體系裡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個級別)們,頂著山大的壓力,打火靠他們,徵地靠他們,發放糧農補貼靠他們,修建水渠道路靠他們。鄰居們到鎮裡辦個事找他們,如果限於規定沒辦好,各種難聽的話語就都來了;如果想辦法給他通融辦好了呢?過幾天回家肯定能聽到「那個誰家的崽在鎮裡,抽了誰半包煙,才給他將事情辦了,都是些吃冤枉的」之類的傳言。
但是,他們的工資(我們村裡有一個參加工作16年、在鎮裡擔任農辦主任的大學生,從大年初一到大年三十整整一年所有工資福利確鑿的年收入是38090元),卻往往還要拖欠三四個月才能發放。養家,甚至都成了問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們大學畢業時被分配到了鄉鎮上班。他們找誰訴說?沒有誰相信他們的苦,甚至沒有誰相信他們一年的實際收入,一說到這個問題,別人總是說「你們有其他收入啊」。但是我確鑿地知道,這個38090元就是他們的全部收入,甚至還包括了過年時發放的幾斤冬筍折算成45元錢!這些,即使在自己的同學、鄰居面前說起,也沒有人願意相信,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想像與傳說。
4、鄉村總是活在傳言裡
村民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想像與傳說。鄉村裡並不理性地思考著,鄉村總是活在傳言裡。
有一年村子裡搞新農村建設,給每家每戶補貼外牆裝飾的瓷磚、水泥、沙子等等。有幾戶「聰明」者提出要求:哼哼,村裡還應該出工錢給我請來泥水匠將外牆磚貼好,否則我就堅持不搞外裝修。因為在他們的想像和傳言裡,新農村建設上面肯定給了一百萬兩百萬,僅僅給農戶補貼建築材料是不夠的。再說了,如果整個村子裡都貼好了瓷磚就自己這幾戶沒貼,「領導」們萬一來看就會不高興,村上為了面子肯定最後會妥協出錢請人給自己家裡來貼好。可惜他們的小聰明很快被村幹部們更厲害的小聰明破解了:村裡很快有了傳言,一個星期內不請人動工建設,所補貼的瓷磚水泥河沙就全部收回。三天後這幾戶聰明人便無一例外如火如荼地展開了外牆裝飾施工。
而這兩年村裡的傳言已經不再那麼關注「上面給了村裡多少錢又被村幹部吃掉了多少」之類了,流傳更多的是關於反腐、關於那些只在電視上見過的領導們的想像加工。
鄉村的傳言大多是這樣:某某書記將錢埋在地裡啊,某某市長.
我在小城裡曾見證過某些傳言的變異:某領導被叫走後,他曾經無比信任並從他那裡獲益頗多的一個中層幹部馬上傳言他被五花大綁塞進了車裡……又有某個副科長信誓旦旦說他從省裡某位大領導那裡得到信息——已經掌握了兩名市級領導的確鑿證據,只等找時間抓人……
這樣的變異傳言很多人都只是當成笑料和談資而已。
但到了鄉村就不這樣了。鄉村裡的傳言總是有鼻子有眼,五官端正四肢齊全,沒有誰去闢謠也沒有誰去稍微進行一下思考。他們的傳言總是越來越多地添加上本來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怒氣與怨恨。這種傳言的流傳與發酵似乎更多的帶著一些幸災樂禍的感覺。
但是傳言也並不總是負面的。
父母最近兩年就被另外一種傳言給苦惱著:他們總是聽到誰誰誰說「你家崽又提拔當更大的官了,真的,我某某親戚朋友親眼所見」。父母聽到這個消息後總是很惶恐地又拿來轉問我。鄉村裡的人當然不懂得所謂的組織程序和規定,他們總認為能寫文章的人肯定能夠在政府裡面當上大官。
父母拿這些傳言來轉問我的原因是他們擔心我真提拔了當官了卻不告訴他們。他們總是反覆跟我說:你千萬不要去當什麼有權力的幹部,在清水衙門待著,多好啊。到最後,他們乾脆給我下了命令:總之,你最好待在人大政協這樣的部門不要換崗位了,最好是級別也不要再提拔,就這麼做個小公務員平淡工作著,多好啊。也別寫太多文章,更別做其他編書啊幫人寫書啊之類的工作,那樣要死掉好多「腦筋」(他們將腦細胞稱為腦筋)。現在這樣拿著工資夠基本的吃穿住,已經非常好了。
他們能夠這樣認為,其實我覺得特別高興。這讓我每次回鄉時都能更加坦然,更加平靜地迎接村人們對這個沒有任何權力的無用幹部的疑惑目光——他們甚至懷疑我,在城市、在政府機關裡混了這麼多年,連一丁點權力都沒有,怎麼還好意思如此頻繁地回鄉。
5、有用崇拜
你厭煩了自己工作的圈子。在這個小小的圈子裡面,你看到人們的眼睛裡只有個人利益,只有為個人利益而努力結交的朋友、努力改善的關係、努力形成的格局、努力維持的友誼。而實際上,卻沒有任何前因後果,沒有任何順從自然的感情與關係。你想要逃離。
但是,你很快發現,即使到了鄉村,事情也並沒有朝你想像的方向去發展。無論是在城市還是鄉村,無論是在你工作的環境還是你逃離後抵達的環境,人,終究都已經淪落為了「勢」的一個零部件。
這些年來,久不見面的同學或兒時玩伴見面了,問起來當年的同學同伴,講得最多的,總是那些有用的,開了大公司的,在實權單位任職的,講到這些人的時候,大家的語氣都帶有一種不自覺的崇拜。
這種感覺,有一個詞語似乎特別貼切:有用崇拜——誰有用就敬著誰,誰管著自己就向著誰。
這樣的有用崇拜在村莊裡顯得更加突出。鄉村的村民們,不管如何罵貪官罵政府,但最看得起的,還是那些有錢的搞工程做生意的人,還是那些有實際權力尤其是管著資金和工程的大小幹部;卻看不起那些有文化沒資本的人,看不起那些儘管職務級別高但沒什麼實際權力的人。例如,一個省裡的副廳長之類就完全比不過一個能給自己打架時內心助威的派出所副所長——除非自己家裡有小孩子正好要讀書又少了分數或夠不上其他條件。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村莊我的村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現實。他們更相信更敬重對自己有用的人。而一個人「有用」與否的口碑在一個村子裡,並不由全體村民決定,主要由那些做工程者、有一定位置和話語權的村幹部們、有頭有臉的鄉紳們掌握。如果一個從村子裡走出去的人能夠給他們工程、給他們現實利益、為他們辦成根據規定辦不成的事情,就是有用的。如果不能,就不是有用的人。這與職務高低無關,只與現實權力大小有關。
某個曾進入教科書的人物,我最近去他的村裡走動時,發現村裡對他的評價並不高,甚至連他死後都沒能成功埋入村裡的家族墳山。因為大家認為他當大官時沒有給村裡尤其是給家族帶來多少實惠,沒有幫助解決多少人的工作,沒有幫助落實多少資金,沒有幫助解決多少子弟在參軍、判刑方面的實際問題。
當然了,幫助別人辦好過99件事情,但是有一件沒辦好,村裡走出去的這個幹部(或者是創業成功者)也是要受到嚴厲譴責的。他們的字典裡面,權力和關係是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如果一個在外面混得好當了官辦了廠的人沒有給自己辦成某件事情,並不會有什麼客觀原因,而肯定是這個人不夠用心,出的力不夠。鄉村的哲學很簡單:他對我是不夠感情的,想起來小時候、三十年前,我還曾經送過一個青皮橘子給他吃呢,現在卻連幫我寫張條子讓我侄孫子進城裡最好的小學都不給辦。當然這種評價很有可能分為兩半,得到過恩惠利益者堅定認為這是個念情的好人、沒能得到利益者堅定認為這是個無義的壞人。
鄉村裡總是這麼實際。所以鄉村裡對同一個在外謀生活的人,幾乎都有幾種截然不同的對立看法。只有因為小偷小摸從市裡某局副科長位子上被調整為管食堂的同村人劉國慶,在村子裡幾乎一邊倒地被認為是個人物受到追捧。因為他可以決定採購他們局裡食堂的菜蔬。村子裡那些便宜的、即將腐爛的菜蔬就這樣通過這種途徑進入了市裡局領導們的肚子裡,想到這些,村民們和劉國慶就覺得非常開心。
6、面子問題
在村子裡生活,終歸是要被人議論的;從村子裡走出去的年輕人,更是時常被人比較和議論。在附近小城裡討生活的幹部和商人主要看是否有用來被決定評價等級,在更遠的地方討生活的年輕人,則靠信息傳播來確立自己的形象。
兒女們在外有什麼出息,總是做父母的主動在村子裡去宣揚。一邊講述,一邊抱怨自己的兒女「太辛苦、不回家、只顧著賺錢不結婚」等等。但這種抱怨只是鄉村特有的人情表現罷了,你很明顯地可以從這抱怨中聽出帶著的種種喜氣來。
天天住在村子裡的人也不甘落後,他們表現自己混得很成功的方式是買車。原先只能偶爾見到幾輛小四輪貨車的村子裡,現在小車越來越多。最早的當然是那些做工程的、稍微混混黑社會的年輕人買了小車每天開回家;然後在城裡工作在村裡生活的人也買了;再然後沒有正當職業,混日子、熬日子的年輕人也買了小轎車。最後,更多的人也買了。
有一次我回鄉走動,看到鄰居門前停著一輛蓋著厚厚塵土的比亞迪,他卻每天騎著摩託車外出,便問他:你上次不是跟我說買車了嗎,為什麼還騎摩託啊?鄰居告訴我,油價太高了,「而且我技術也不好」。多觀察了幾次,才發現村子裡竟然有很多人買了小車,大多數時候就放在家裡不開,將車子停在家門口蒙塵。讓別人看看也好。
不過這種情況漸漸有了改變。這兩年,建築工的工價達到了兩百元一天,比城裡生活的人收入高得多了,一些泥水匠便也不再將車子棄置在家,而是開著小車帶著灰桶泥刀去做工。
這樣的裝備多少讓人感覺有點彆扭。而一些做水電工的村民每天開著實用的麵包車去做事倒顯得自然得多,拉人的同時也將水管電線工具箱給捎上了。
車子之外,房子也越蓋越高越建越大了,水泥路也密布通達了許多。這些高大的房子和密布的小路將村莊的面貌遮蓋起來,將村莊的真相掩藏起來。
這一次春節回家時,老遠就看見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在村口馬路上猶猶豫豫著緩慢行駛。最後一個年輕人下車攔住了我:啊,屈楚!我是增華啊……
增華外出打拼已經多年沒有回家,他還如此清楚地認得出我,卻已經認不出回自己家那條小路的路口!這些年,村子裡靠近馬路的兩旁,基本都被五六層的新房蓋滿了,原先的小路在新農村建設中當然都已經成了水泥路,但幾乎找不到區別的路口,卻淹沒在了一棟一棟房子之間的空隙裡。這種現實的變化,讓我始終不敢因為增華在自己家的村口迷路而取笑於他。我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是不是也會迷失在這或城市或鄉村的最熟悉之處。
一夜之間長出的這麼多高房子小車子,雖然大部分是空置著的,但村民們並不覺得浪費、車子和房子,已經成了面子問題。而在村子裡,面子是重要的通行證。不過我總是擔心,在這個面子撐起的山村裡,等到車子房子之類的成為家家戶戶都有的東西,再無法比較出高低的時候,恐怕只能回到過去那樣比兒女多少、是否有兒子傳宗接代吧。
7、蛇有蛇路龜有龜路
一小片土地養活一小片土地上的人。一個村子養活一整個村子的人。
在我的叔伯輩、兄弟輩裡面,計有做泥水匠的9人、水電工裝修工5人。其他家族裡也都差不多,父親是做什麼的,兒子基本也會做什麼。村莊裡做手藝的人總是這樣將手藝活一代一代傳下去,做木匠的世代傳承木匠活,養魚的世代傳承養魚賣魚,甚至發展到後來一整片村落裡都做著同樣的手藝。
多少年來,鄉村裡的人用手藝養活自己。但也並不完全如此。
被一個村莊養活得最好的人,竟然是那些地痞、不務正業者。
對於他們,對於這些並不危害生命的地痞村霸,人們似乎也並不真正厭惡和排斥。也許,這與我所在的贛西山村長期以來對強大力量的崇拜有關。似乎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這個村子裡還經常因為爭農田水而打架,發展到後來,往往是一個自然村與另一個自然村、一個姓氏與另一個姓氏、一個村子與另一個村子之間的大規模械鬥。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械鬥的往事,如今早已經被時間淡忘。
除了這些地痞村霸之外,另外活得最舒適的可能就是村子裡那些強悍,霸道、蠻橫、蠻不講理的人了。不講理,這是村人們評價人的一個重要的標準。既然對方不講理,蠻橫霸道,那就不跟他計較吧,讓他稍微欺負一下佔點便宜也就算了。
更多的鄉村小人物也有自己的舞臺。蛇有蛇路龜有龜路,他們都在村莊裡以自己的方式活著。帶有無賴氣息的蠻橫者與家家戶戶都發生爭執,佔得一點又一點的小便宜。而老實的本分人就安心活在自己的田地,自己的小日子裡。如果家裡有一個練就一張好嘴、善於說得別人開心或者同情的女人,連借東西借錢都更方便和容易一些。如果家裡人都是吵架罵不出口、打架打不出手的,自然也能學會自我安慰法,少於人打交道。鄉村裡的哲學總是會有兩面,一邊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一邊又說有仇不報非君子;一邊說退一步海闊天空,一邊又說狹路相逢勇者勝。一邊告誡自己的孩子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一邊又在遇到無賴時步步退縮,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精神勝利法解決問題。正是在這種哲學的幫助下,一村子的人才能在各自狹小的空間裡活著,無風無波。
這相安無事的鄉村,才是真實的鄉村,人間煙火味裡反覆變化到今天的鄉村。
(公務員內參圖文整合,文章來源於「漆宇勤說」公眾號,轉發時標題有修改,正文內容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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