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德科
1st 讓山的背景永遠都是藍天「天下西湖三十六。」在充滿捉弄意味的歷史長河中,有的西湖已經消失殆盡,有的西湖已經完全不復古人詩詞中的丰姿綽約,為什麼杭州西湖的美卻能如此經得起時間的考驗?難道僅僅只是因為自然造化的眷顧和歷史積澱的浸潤?
通常我們很少仔細去想過這個問題。那麼,姑且先讓我們一起來做一個不負責任的想像——
當我們站在湖濱眺望寶石山時,我們看見了許多建築物的頂部從寶石山頂上冒了出來,古樸挺拔的保俶塔甚至已經淹沒在高聳的建築群之中;除了北面的寶石山,南面的吳山頂上倘若也布滿了現代化的高樓大廈。
如此一來,杭州西湖還能最美嗎?如此噁心的假設,並沒有成為現實。這與杭州市政府以及規劃管理部門在過去二十多年中的積極作為是分不開的。
作為西湖景觀空間規劃的主要設計者,潘杭有著更為真切的感慨。「現在我們看著寶石山和吳山以及它們背後的那一整片藍天,會覺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是,這麼一片理所當然的藍天,來得可不容易啊。」
潘杭是杭州市城市規劃設計院新技術研究所所長,他說在上世紀 90 年代之前,並不需要擔心建築物會出現在西湖山體的背景之中,因為當時杭州的建築高度一般都在十幾米到三十幾米。
但是上世紀 90 年代之後,隨著城市建設的大規模展開和房地產業的逐漸興起,建造高層建築的呼聲越來越高,問題就出來了。更值得警惕的是,還有不少建設單位要求自己的建築能在山巒後面看到西湖。
當時杭州市政府要是沒有及時遏制這些「衝高」的欲望,我們的寶石山和吳山背後或許早就長滿了建築物。
比如有一天早晨,時任杭州市規劃局局長朱國海在一公園散步時,突然發現寶石山山頂隱約露出了在建浙江世貿中心的腳手架。按照規劃設計,浙江世貿中心建成後是不能冒出寶石山山脊線的。一經調查,原來是因為建設單位正計劃著再追加兩層。現在的寶石山之所以能夠嚴嚴實實地擋住世貿中心,是因為當時追加的兩層被及時勒令停建了。
「西湖之美,不僅在於水,更在於有山作為背景。高層建築一旦從構成西湖自然景觀特徵的山體後部冒出來,就很難說是什麼秀麗的風景了。山的背景就應該是藍天。」潘杭說,但如果簡單地用不造高層的方法來實現這一點,那麼對土地利用的損失太大。
於是,就產生了杭州城市空間的定量研究,它既保證山的背景是藍天,也能有序地建造高層建築。
2nd 西湖東岸天際線該怎麼建「三面雲山一面城」,說的是杭州西湖最為難能可貴的特徵。「三面雲山」背後的建築已經被成功地控制在山脊線以下,那麼「一面城」的建築群該怎麼控制呢?
從上世紀 80 年代初開始,各界專家學者對於這個問題的不同意見就一直處於相持狀態。
當時有的建築設計專家認為,西湖東岸的城市建築群不是一個該怎麼控制的問題,而是根本沒有必要控制,因為建築作為藝術作品在審美層面上具有「無所不能」的作用,它完全能夠構建出令人愉悅的城市形象。比如,可以把杭州的湖岸線打造成香港的維多利亞灣,應該建造一批內地版的中銀大廈、滙豐大廈等等摩天高樓。
有的園林專家認為,西湖東岸不適合建造任何高層建築,已經建造的高層建築最好拆除,由於低層建築處於樹冠的掩映下,這樣在蘇堤上眺望過來就看不到任何建築。
但是又有規劃專家提出,這種做法既不太現實,又無法讓人感受到自然風景另一邊生機勃勃的城市。乘過郵輪的人都有一種體驗,當海上沒有任何東西時,並不能感到空間的廣闊無垠,反而會顯得乏味;只有當海平面上冒出船隻或遠方出現島嶼時,才使人感到了海面的廣闊和生機。
那麼,國內外其他城市是怎麼做的呢?通過分區定高的辦法來控制建築高度,是國內外城市規劃比較普遍採用的。比如北京故宮周圍地區以及美國的波士頓、舊金山和日本京都的高度確定,都是如此。
但這種方法也有缺陷——如果僅僅控制高度,又有可能導致滋生出一些大體量的建築物,墩實地擠在湖岸線上,最終只能破壞了西湖山水玲瓏柔美的氣質。
杭州市城市規劃設計院新技術研究所所長潘杭說,當時杭州的城市空間設計主要面臨著相互矛盾的三個現實——
1. 西湖風景區與城區穿插,城區的建築必然影響到風景區;
2. 西湖東面城市,特別是臨湖較近的地區已經存在著未經組織的高層建築;
3. 隨著城市用地的高度緊張,要求提高建築層次的呼聲日益高漲。
怎麼樣把這一系列對立的因素統一到一個合理且和諧的城市空間系統中去,正是「空域規劃」需要解決的問題。
3rd 用透視方法設計城市空間所謂「空域規劃」並非航空線路的規劃,而是指從城市設計的角度對城市空域的虛體和實體進行合理的空間配置。
早在上世紀 90 年代初,在杭州市規劃局的布置下,杭州市城市規劃設計院就完成了一份《杭州空域規劃研究》,並利用它的理論和方法,對當時杭州上百個地塊進行了規劃設計操作。
對西湖景觀空間進行規劃設計,是此項工作的核心內容。作為杭州空域規劃研究項目負責人,當時潘杭提出了用透視的方法來設計城市空間,同時創造了「空間視覺量評價體系」這樣一個全新的衡量標準來控制建築高度。
「人們習慣用建築的絕對尺度來衡量它對環境的影響,這對城市空間來說是極為有害的。」為什麼這麼說呢?潘杭解釋道,我們是通過一片開闊的、毫無遮擋的湖面空間來觀賞杭州的城市中心地區。因此,寶石山和吳山所夾的這個空間就像一個舞臺,讓城市建築去表現自己。
但是這個舞臺的臺口小,臺裡大,小個子堵在臺口,也可以擋住臺裡的大個子,這就是透視的效果。
對於臺口的小個子和臺裡的大個子來說,它們的「視覺量」是一樣的。也就是說,湖岸線上的一幢多層建築和遠處錢江新城幾幢高層建築的「視覺量」,完全有可能是一樣的。這就是為什麼要在臨湖地段邊嚴格限制建築高度和體量的關鍵原因。
有了「視覺量」這個衡量標準之後,潘杭就順理成章地提出了一個設計原則:即城市建築群的「視覺量」不宜超過整個透視圖中兩側山體(即寶石山和吳山)的「視覺量」。這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高層建築在視覺傾壓兩側山體,儘可能地保護自然風景。
基於這個設計原則,可以在城區東部離湖岸較近的地段,有序地安排幾組在西湖里可見的高層建築群。當然,這幾組高層建築群不能緊緊挨在一起,而是應該錯落有致地分布。
同時,潘杭還提出在寶石山和吳山山腳各設一條風景與城市的過渡帶,在過渡帶裡建築高度應該控制在樹冠的透視高度之下。在過渡帶以外建築可以適當冒出樹冠,以逐漸增強城市感。
不符合這些原則的建築,它所產生的負面影響就會比較明顯。當我們站在蘇堤或湖心亭向東觀賞時,城市就會顯得很雜亂。
另外一個容易被忽略的問題是,如果錢塘江南岸的建築到達一定高度,也有可能對西湖景觀產生威脅。潘杭分析道,在能見度較好的情況下,30 公裡以內的建築物都是在視野範圍內的。西湖與錢塘江南岸的直線距離不到十公裡,一旦有超高層建築的透視高度超過西湖南線山體的高度,那將會造成十分嚴重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