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一場疫情給2020 年帶來無數困難,也帶來無限可能。上半年,對千百萬的中國學生來說,如何上課成為最大的難題。但當課堂從傳統的教室來到一塊屏幕上,知識的傳遞匯聚了比以往更多力量。
教師節來臨之際,南方周末聯合清北網校共同關注那些支撐網課運轉的「看不見的老師」,聚焦屏幕另一端默默無聞的教育工作者們。
「空中課堂「的培訓師們此前從未做過老師,人生中的第一批「學生」是幾千公裡外,只有一臺老舊電腦的傳統教師; 輔導老師們「永遠在線」,被當作「十萬個為什麼」,也被當作「樹洞」;教研老師們不在鏡頭前,但對屏幕上的每一個知識點,都爛熟於心。
他們的故事關乎某種古老的精神傳統如何在新興的網絡教育裡閃光:有臺前的英雄就有幕後的幫手,有人做主角就有人做配角。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線下還是線上,只要有這些「看不見」的努力,我們的教育就總有辦法。
文 | 李磊
編輯 | 陳文卿
以下是張豔的自述:
我不是一個老師。此前工作了七八年,我也從未想過去做跟教育有關的事情。直到去年我加入字節跳動,成了一名後臺支持。
我逐漸開始跟校長、老師打交道,尤其是北方城市周邊鄉鎮的學校。這兩年,網課公司競爭得特別激烈,那些接受度比較高的大城市學校早都換過了好幾家產品。等我加入這一行的時候,市場上只剩下那些難啃的「硬骨頭」。要麼是當地教育理念跟不上,要麼是無力更新基礎設備。在之前服務過的20多個學校裡,一所位於內蒙腹地的學校讓我大吃一驚:他們沒有油印機,甚至不能印卷子。而另一所山西運城的連鎖私立學校,十幾個人的老師辦公室裡,只有一臺電腦。
今年2月初,疫情最緊張的時候,清北網校決定為全國各地中小學免費搭建「空中課堂」,為隔離在家的師生提供在線教學支持。山西定襄的一所學校被分給了我。我記得收到一張教導主任胡老師發來的照片,放大看,那是一臺使用了很久的臺式機,作業系統還是Windows XP,這讓現在絕大多數的軟體都無法正常使用。胡老師說,「這臺電腦用了十幾年,有感情了"。
那時,他們和學生都已經急壞了,尤其是畢業班的,今年要高考。往年這時候,學生們已經開始密集的模擬考試了。可眼下的疫情,沒辦法開學,學生只能在家自己看書。胡老師在電話裡一直重複,「咋辦啊,咋辦啊」。但他們學校的實際情況要做幾百人的直播課,肯定實現不了了。不只是一些電腦設備老舊,網絡速度也不夠快,更重要的很多老師沒有電腦。
我也替他們著急。我是從河北農村考出來的,我始終沒有見過他們學校的學生,但我能想像他們的樣子。如果就這樣面對高考,我不知道他們未來會迎來什麼樣的人生。
我掛了電話就去找公司,看看有沒有解決辦法。我們一群人最後討論的結果是,如果學校可以找到幾臺稍好點的電腦,我們也許可以把老師講課的過程錄下來,讓學生用手機或家裡的電腦收看。幸運的是,胡老師的確借來了幾臺電腦,有些是親戚家的,還有從鄰居那借的。
一位老師用來上網課的電腦
第二天,我開始教老師們錄課。他們很多人都年紀不小了,使用電腦有些吃力。因為大家都在家隔離,我也只能一個一個地教他們。我先用微信發資料,看看他們能不能自己弄懂,再發語音,告訴他們應該怎麼設置電腦。如果還不行,再打電話,一步一步從頭來。
有些時候確實讓人哭笑不得。一位老師的視頻始終沒有聲音,我從軟體安裝、到電腦配置,再到後臺資料庫,全部檢查了兩遍之後發現,這位老師沒有帶耳機,一直在對著一臺沒有聲音輸入設備的桌上型電腦講課。
期間,他們的問題五花八門。有位老師的滑鼠右鍵有問題,我教他用鍵盤「control+c」來複製。至少用了四五十遍,他才記住要同時按住兩個鍵。還有位老師,面對鏡頭會緊張,講完一句總要停頓很久才能想起下面要說的話,我只能儘量讓他講久一點,最後再來剪輯視頻。
但更多的故障出現在硬體上。比如,內存過低帶不動系統,音效卡、顯卡配置不夠,聲音或者畫面不流暢、耳麥不出聲等等。
一位英語老師的電腦
我一直記得那位地理老師。他的電腦音效卡已經老化了,經常出現講話聽不清楚的情況。但當時物流不通,我們也無法幫他更換音效卡。錄了好幾次,都聽不到聲音。另外,我教他們錄網課確實佔用了大量時間,很多老師都很排斥。他們對過去的方法和工具都很熟悉,不大願意配合。
在第二天晚上,我和這位地理老師又試著錄了一次,最後還是失敗了。他很生氣,掛斷了我的電話,不理我了。
我也有些生氣,但我對自己說不能急。第三天一早我試探著告訴他,我們找到辦法了。直到夜裡,他回復我說,那就再試一次。我找了公司的電腦高手,專門為他寫了一個小程序,用來調低軟體參數,最終勉強可以用了。從找出問題,到想辦法解決,來來回回折騰了三天。
那段時間,我的作息完全亂了。從早上八點到夜裡一兩點,我是一定會守在電腦旁的。平均每天有5位老師要錄課,但他們時間不固定。我能拿到課表,但具體哪位老師上第二天的課我不知道,因為他們也會臨時調換。
我和老師們有個微信群,但他們基本沒有回覆。我後來才知道,很多老師家裡有孩子,有老人,需要他們照顧。還有些老師是黨員,要去一線幫助抗疫。有很多老師都是晚上錄課,一些借來的電腦白天要還回去;另一些老師家裡有孩子,也要用電腦上網課,只有晚上沒人用了,他們才能錄課。
其實我就是守在電腦前等著,不知道這一天他們什麼時候會來找我。他們電話語音的背景裡也總是充滿了嘈雜的聲音:孩子的哭聲、貓狗的叫聲、炒菜的滋滋聲......他們總會很尷尬地向我解釋一番。這些聲音,也讓我慢慢開始了解他們的生活。
老師們錄課的時候,我會一直盯著,怕隨時出問題。一些昨天修好的電腦,也可能今天就會罷工。等到他們錄完,我會幫他們保存、上傳,保證第二天學生能夠看到。
我那時候還在河北農村老家,村裡的路都封死了,不能走動。疫情嚴峻,我也有些緊張。後來,我和老師們偶爾會互相感謝、鼓勵。
他們會對我說,小夥子注意身體呀。我說,這都是小事。生活艱難,我們都在為更好的未來奔波。但慶幸的是,我們都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尤其對於教育。
我不是一個老師,但我最終也成了一個教育幕後工作者。從2月初到他們3月底複課,我在電腦前守了40天。後來我算了算,一門課90分鐘,一天有5門,我也陪他們上了整整一萬八千分鐘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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