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
天上飄著些微雲,
地上吹著些微風。
啊!
微風吹動了我頭髮,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戀愛著海洋,
海洋戀愛著月光。
啊!
這般蜜也似的銀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魚兒慢慢遊。
啊!
燕子你說些什麼話?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樹在冷風裡搖,
野火在暮色中燒。
啊!
西天還有些兒殘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一小農家的暮》
她在灶下煮飯,
新砍的山柴,
必必剝剝的響。
灶門裡嫣紅的火光,
閃著她嫣紅的臉,
閃紅了她青布的衣裳。
他銜著個十年的菸斗,
慢慢地從田裡回來;
屋角裡掛去了鋤頭,
便坐在稻床上,
調弄著只親人的狗。
他還踱到欄裡去,
看一看他的牛,
回頭向她說:
「怎樣了──
我們新釀的酒?」
門對面青山的頂上,
松樹的尖頭,
已露出了半輪的月亮。
孩子們在場上看著月,
還數著天上的星:
「一,二,三,四……」
「五,八,六,兩……」
他們數,他們唱:
「地上人多心不平,
天上星多月不亮。」
《我們倆》
好悽冷的風雨啊!
我們倆緊緊的肩並著肩,手攜著手,
向著前面的「不可知」,不住的衝走。
可憐我們全身都已溼透了,
而且冰也似的冷了,
不冷的只是相併的肩,相攜的手。
《相隔一層紙》
屋子裡攏著爐火,
老爺分付開窗買水果,
說「天氣不冷火太熱,
別任它烤壞了我。」
屋子外躺著一個叫化子,
咬緊了牙齒對著北風喊「要死」!
可憐屋外與屋裡,
相隔只有一層薄紙。
《詩神》
詩神!
你也許我做個詩人 ?
你用什麼寫你的詩?
用我的血,
用我的淚。
寫在什麼上面呢?
寫在嫣紅的花上面,
日已是春殘花落了。
寫在銀光的月上面,
早已是烏啼月落了。
寫在水上面,
水自悠悠的流去了。
寫在雲上面,
雲自悠悠的浮去了。
那麼用我的淚,寫在我的淚珠上;
用我的血,寫在我的血球上。
哦!小子,
詩人之門給你敲開了,
詩人之冢許你長眠了。
《沸騰》
──國慶日晚間在中央公園裡
沸熱的樂聲,轉將我們的心情鬧靜了。
我們呆看著黑沉沉的古柏樹下,
點著些黑黝黝的紅紙燈。
多謝這一張人家不要坐的板凳;
多謝那高高的一輪冷月,
送給我們倆滿身的樹影。
《落葉》
秋風把樹葉吹落在地上,
它只能悉悉索索,
發幾陣悲涼的聲響。
它不久就要化作泥;
但它留得一刻,
還要發一刻的聲響,
雖然這已是無可奈何的聲響了,
雖然這已是它最後的聲響了。
劉半農(1891.5.29~1934.7.14) 劉半農原名劉復,江蘇汀陰人。出生於知識分子家庭,1911年曾參加辛亥革命,1912年後在上海以向鴛鴦蝴蝶派報刊投稿為生。1917年到北京大學任法科預科教授,並參與《新青年》雜誌的編輯工作,積極役身文學革命,反對文自文,提倡白話文。
1920年到英國倫敦大學的大學院學習實驗語音學,1921年夏轉入法國巴黎大學學習。1925年獲得法國國家文學博士學位,所著《漢語字聲實驗錄》,榮獲法國康士坦丁.伏爾內語言學專獎。1925年秋回國,任北京大學國文系教授,講授語音學。
1926年出版了詩集《揚鞭集》和《瓦釜集》。1934年在北京病逝。病逝後,魯迅曾在《青年界》上發表《憶劉半農君》一文表示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