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朱長振文李康攝影
核心提示|在豫西魯山、寶豐等貧困山區,最近興起了一股賣窗簾熱,成群結隊的農民工攜妻帶子,騎著摩託車,開著麵包車,貴州、雲南、東北……他們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他們所賣出的窗簾飄蕩在千家萬戶。臨近春節,大河報記者與一群已經出去賣窗簾大半年的農民工取得聯繫,陪他們一起在雲貴高原的大山深處賣完最後一批窗簾,然後與他們再駕車頂風冒雪返鄉過年。
「出來賣窗簾大半年了,今天賣完就回家過年」
農曆的臘月二十三,小年到了,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來鳳縣城較以往熱鬧了許多,一大早,來來往往肩背竹簍的村民們一窩蜂擁進縣城購置年貨,滿眼都是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的趕場人。
雪後的李家河鎮卻突然迎來了五輛豫D牌照的麵包車,清一色的五菱牌,車後裝著各種顏色的窗簾和電鑽等工具,麵包車內的喇叭一連聲地喊:「定做各種窗簾,高中低檔齊全,上門安裝,價格便宜……」
打頭的一輛麵包車是雷俊昌在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是他的妻子朱轉停,特意提前趕到的大河報記者陪他一起回家過年,這是在外賣窗簾的最後一天,第二天就要回家了。
1977年出生的雷俊昌家在平頂山市魯山縣瓦屋鄉杏園村,此前幾年他一直在鄭州打工。「我當電工,妻子做樓管,我倆一個月有五六千元收入,那時候很輕鬆,除了上班就是睡覺,時間長了,也覺得沒啥意思了。」雷俊昌回憶說。
幹了幾年,攢了有十幾萬元錢,不想一輩子打工的雷俊昌與人合夥在鄭州市區開了一家飯館,沒想到幹了不到一年,賠了二三十萬:「生意也不錯,就是房租太貴,一個月有二十天都是在替房東打工,再就是人工,不好招服務員不說,工資越來越高,看起來我也不是當老闆的料,趕緊把飯店轉讓了。」說起開飯店時的日子,雷俊昌直搖頭。
「停、停,這家剛建好房子,家裡有人」,聽見妻子喊,雷俊昌急忙把車停穩,關掉了車上的喇叭。朱轉停走過去與這家主人一番講解,一名中年男人喊出在樓上幫忙裝修的女人,倆人一起走到了車前。
雷俊昌趕緊跑下車,打開後備廂,把一條條色彩各異的窗簾拿出來,窗簾在冬日的陽光下閃閃發光。「這是富貴滿堂,580元一套,這是輕紗的,便宜,480元一套,兩個窗戶的,最後一天了,出來大半年了,明天就要回家過年,給你說的都是批發價。」
一番討價還價,總共三層樓16個窗戶,全部裝完4000元。「裝,賠錢也裝,拿著窗簾杆和電鑽,趕緊裝」,雷俊昌一聲令下,朱轉停手腳麻利地掂著工具跟在身後進了新樓。
靠著窗簾生意,魯山縣一年約有億元資金流入
雷俊昌裝窗簾的這家主人姓金名叫道中,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在廣東打工做油漆工差不多已經十年了:「老婆孩子都去了,大孩子從小就在那兒上的學,現在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也去飯店打工了,今年沒回來,我這個小兒子正上小學三年級,今年春節跟我一起回來了。我這三層樓房是去年就建好了,花了三十多萬,花幹了我打工十年攢的錢,現在還欠著十幾萬的外債,眼看大兒子該相親了,我今年和愛人一起回來主要就是為了裝修樓房,正想安窗簾呢,今天正好送上門了,還負責安裝,省事,價格又不高。」趁雷俊昌裝窗簾的間隙,記者與金道中聊了起來。
打眼、掛杆、裝窗簾,雷俊昌裝好一個窗戶的窗簾也就十來分鐘,從談好價錢到裝完收錢,不到一個小時,麵包車重啟動,喇叭重響起,五輛麵包車不斷在各個小村中穿行,訂窗簾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上午10時左右,幾輛車不約而同地在公路邊一個小飯店內碰頭,因為臨近年關,村裡人大多去鎮上趕場了,所以生意不是很好,再加上大家商議好第二天要返鄉,所以心裡都有些急,只有一輛車上的貨全部訂完了,為了節約時間,大家每人要了一碗米線和一個雞蛋,邊吃邊商議如何調配各個車上的貨:「你那車上沒貨了,讓小海把他車上的貨給你一些,賣多少是多少,都一塊兒出來的,相互得有個照應。」雷俊昌一邊說一邊把自己車上的貨與另外幾個車上的貨調換著:「我這邊長的多一些,給你換些小號的,你們幾個趕緊調換,吃完飯下午再訂一會兒就該去恩施了,老地方,物流中心見。」
吃著飯,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向記者講述著魯山人訂窗簾的歷史:「我們那兒最早是下湯那兒的人外出賣絲綿,後來發展到拉著機器進城到各個小區裡定做絲綿被,訂窗簾應該是從賣床單演變過來的,前些年,豫西有萬人外出賣床單,從洛陽關林批發市場批發各種布匹,自己裁製成各種床上用的床單後坐車到山西等地去賣,背著包,步行,吃苦得很,一趟也就是二十多天,能掙個千兒八百的。自從去年有人騎著摩託車從關林批發來窗簾外出掙錢後,大家爭相效仿,後來雷俊昌他們開始嘗試開麵包車出來訂窗簾,沒想到一傳十十傳百,開著車出來訂窗簾的越來越多,生意好時,一個月能掙一萬多元。前幾個月,雷俊昌家的鄰居看訂窗簾生意不錯,在家裡建了個小型加工廠,專門為大家加工各種窗簾,為了省事,我們又開始用物流發貨,直接發到恩施,賣完一車貨,開著車來恩施住一晚上,吃吃喝喝,再洗洗澡,接著還下鄉繼續挨家挨戶訂窗簾,你可別小看我們這行,目前我們魯山差不多有幾百輛車都在全國各地訂窗簾,貴州、重慶,陝西……到處都有,一年能帶回魯山上億資金呢。」
【回家】凌晨出發,風雪兼程返鄉路
下午的生意出奇的好。雷俊昌車上的剩貨本就不多,他原來是去一家訂,誰知還沒訂完,另外兩三家過來一看,都相中了他的窗簾。幾家一商議,價格再低些,幾家新房的窗簾全訂了。雷俊昌自己的貨不夠,趕緊打電話又喊來兩輛麵包車,幾個人齊心協力,有的鑽眼,有的遞杆,有的裝窗簾,不到下午四點,所有的窗簾都裝完了。結完帳,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雷俊昌在微信群裡發語音:「開始走了,上高速,恩施女兒城(地名,旅遊景點)物流中心老地方見。」
從來鳳上高速,也就一個多小時,雷俊昌先開車拐進女兒城。要回家了,得給老人孩子買些過年的禮物:「再買些茶葉,這兒的茶葉不賴,酒已經有了,我前幾天在一個酒廠用兩個窗簾換了兩壺高粱酒,勁兒可大,過年喝。」雷俊昌說。
另外幾輛車先後到了,多多少少都還剩些貨。停好車,有的出去採購年貨,有的開始到後面的餐廳報飯:「火鍋,老規矩,一人15元,管飽,住宿還是70元一個房間,開兩個就夠了。男的一間,女的一間,擠著住省錢,我們平時在下面訂窗簾一般都是在鎮上住30元一晚的房間,也有空調,能洗澡,這裡還有洗衣機,晚上男的打牌,女的洗衣服。」雷俊昌說。
打牌的爭吵聲一直持續到凌晨一點,有的打,有的看,沒一人睡覺。最後,雷俊昌強行關掉燈:「明天要跑高速,八百多公裡,還有雨雪,必須休息好。」
剛躺下沒多大一會兒,同行的歡歡開始起床喊大家:「睡不著,乾脆早點起來走吧。」剛結婚的他領著妻子一起出來,他和雷俊昌是表兄弟,這是第一趟出來,雖然沒掙多少錢,但訂窗簾的路數都摸得一清二楚。他以前出去打過工,照過相,一比較,感覺還是訂窗簾生意好做,「這一聽說要回家,咋也睡不著覺了」。歡歡不好意思地給大家道歉。
五輛車一字排開,依次駛出物流中心,高速口喝碗稀飯,天仍未放亮:「出發,都不能開太快,野三關服務區見。」
走走停停,五輛車你追我趕,一路上不斷有豫D牌照的麵包車相遇:「這都是幹我們這一行的,多得很」,雷俊昌一邊摁響喇叭與同行打著招呼,一邊加大油門往前趕路。
除了吃飯解手,一行人不敢停歇。下午四點,下湯站到了:「走,泡溫泉去,累一年了,輕鬆一下,乾乾淨淨過大年。」雷俊昌與大家商議後,決定到下湯街每人買一件便宜泳衣到對面新開的一家大型溫泉洗浴中心去,「能遊泳還能露天泡溫泉,飄著雪花泡著溫泉,咱也爽一把」,雷俊昌與同行們開著玩笑。
穿上遊泳衣,男男女女泡在露天溫泉池內,一年的辛苦、勞累一掃而光,舒服啊。
【退貨】後顧無憂,賣不完的窗簾原價退貨
泡完溫泉,雷俊昌給三星打了個電話:「你在瓦屋街找個飯店,做幾份大盤雞,我們十三個人,吃完飯我結帳。」三星是雷俊昌的鄰居,專門加工窗簾的,為了和他們搞好關係,每一次有訂窗簾的外出回來,三星都要在街上找個飯店為他們接風,再把剩餘的貨照原價收回,然後結清走之前和發物流過去所有窗簾的錢。
吃完大盤雞,退完貨,夜色中,大家互相道別,相約過完大年初五再出發。
瓦屋街離雷俊昌家所在的杏園村也就兩公裡左右的路程,過了蕩寨河大橋,雷俊昌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油門,家裡人一個接一個地打著電話,年邁的媽媽,正上初中的兒子和上小學的女兒,一家人都在盼著這輛風塵僕僕的麵包車。
車還沒停穩,等在家裡的老老小小都圍了過來。「燉了一隻雞,都涼了,我再熱熱。」媽媽衝著雷俊昌和兒媳心疼地說。
「不用了,媽,我們剛在街上吃過,這是給你買的棉襖,你快過來試試。」雷俊昌一邊和媽媽說著話,一邊問跟過來的兒子:「聽說你近來在學校表現不太好啊,你要是再不好好上學,過完年不行就帶著你出去訂趟窗簾,看看哪兒享福哪兒受罪。」
兩層小樓是雷俊昌幾年前花二十多萬建起來的,今年訂窗簾生意不錯,還完了在鄭州開飯店賠的錢後,又建了兩間廂房。「歡歡他爸來建的,我只管付錢,他包工包料,你看,建得漂漂亮亮,我們農村人掙錢就是建房子,包括我們出去訂窗簾,都是為了面子,這也是響應上級的號召啊!」雷俊昌學著電視中播音員的腔調說,「我們這是在為新農村建設做貢獻。」
記者手記
豫西農民的窗簾經
其實,前些年大多數豫西農民家庭是不掛窗簾的,因為窮,破房子、爛窗戶上大不了用舊衣服或老報紙擋一擋。近些年,隨著農村經濟的發展,村民們大都建起了新房,新房都開著大窗戶,窗簾就提上了議事日程。聰明的豫西人自己批發窗簾布,自己加工成各式窗簾,不僅滿足了自己的需要,還催生了窗簾產業。
麵包車在中國鄉村的普及,給豫西人的窗簾生意插上了翅膀,油門一轟,豫西產的各式窗簾就飛到了大江南北,飛進了千家萬戶,不僅為中國的新農村建設做出了貢獻,還讓成千上萬的豫西農民靠著窗簾念好了致富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