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地撥動其中的一根弦,它發出一種使整個房間都顫動的聲音。那音色清澈亮麗,但奇怪的是它竟還有種深邃低沉之感,仿佛這樂器是銅做的而不是木製的。
在以後的很多年裡,正是這音色讓我著迷。從最輕弱細膩的泛音——如寺廟屋簷下的風鈴,到渾厚低音顫動的深沉。」
1961年,瑞典漢學家林西莉如是描述自己初次與古琴的邂逅。這是對古老中國音樂虔誠的禮讚。
一種在中國至少傳承了3000多年的樂器,以這種低調又不卑不亢的方式讓一個西方人感到震撼,我想這正是古琴的魅力。
古琴,自古以來在文人階層裡,都是以雅音正音的地位和形式存在,它在「琴棋書畫」文人四藝之中居其首。
它是文人階層修身養性的必備技藝。《禮記》就有記錄:「士無故不徹(撤)琴瑟」,這幾乎是規定了文人、士大夫階層每天都要彈琴或者聽琴,這是智慧、修養、身份的象徵。
集天、地、人於一體的「聖人之器」
古琴被古人視作「聖人之器」,每一部分的構造,不僅有實用功能,而且具有極強的象徵意義。不過它似乎更體現道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掛念。
比如:
十三徽象徵十三個月(含閏月)。
琴長三尺六寸六分象徵三百六旬六日。
而從整體造型看,面圓法天,底平象地,象徵天地。
龍池、鳳沼、雁足、嶽山等,則象徵自然萬物。
琴的一些名稱還與人體有關,如琴額、肩、腰等,把超妙無限的大自然與親切實在的人體連結在一起,這就是所謂的「合天人之和」。
「高山流水」遇知音
關於古琴的故事有很多。
最為著名的莫過於「伯牙子期」的知音典故。
春秋時期,俞伯牙擅長於彈奏琴弦。有次,伯牙來到漢水之濱,面對清風明月,他思緒萬千,於是就彈起琴來,琴聲悠揚,漸入佳境。
忽聽岸上有人叫絕。伯牙聞聲走出船來,只見一個樵夫站在岸邊,他知道此人是知音,當即請樵夫上船,興致勃勃地為他演奏。
伯牙彈起讚美高山的曲調,樵夫讚賞地說:「巍巍乎志在高山。」伯牙又彈了一首時而驚濤駭浪、時而靜水流深的曲子。樵夫又說:「洋洋乎志在流水。」這個樵夫就是鍾子期。伯牙知道了子期懂得他的曲意。
伯牙說到:「善哉,子之心而與吾心同。」
從此,二人於是結為知音,並約好第二年再相會論琴。可是第二年伯牙再來到漢水之濱時,得知鍾子期不久前已經去世了。俞伯牙痛惜傷感,難以用語言表達,於是就摔破了自己從不離身的古琴,從此不再撫弦彈奏,以報子期知音之情。
這就是流傳數千年的「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我想琴只為知音而奏,這是琴之道,人之道。
「焦尾」絕響,知琴莫過於此
中國古代有四大名琴。它們是齊桓公的「號鍾」、楚莊王的「繞梁」、司馬相如的「綠綺」和蔡邕的「焦尾」。
而其中「焦尾」的故事也是令人津津樂道。
話說東漢時期,蔡邕擅於彈琴,精於琴道,所著《琴賦》《琴操》是極有影響的琴學名著。他所作《遊春》《淥水》《幽居》《坐愁》《秋思》被稱為《蔡氏五弄》,成為歷代琴家推崇備至的千古名曲。
《後漢書》載,蔡邕遊歷吳中時,遇有人用桐木燒飯。蔡邕聽到木材在火中的爆裂之聲,感到音色異常,認為這是造琴的良材,就立刻抽出正在火中的桐木,問人要了來斫製成琴。經彈奏,琴音果然優美非凡,遂成為舉世名琴。因琴尾燒焦處尚存,人們名之為「焦尾琴」。
這真是個奇妙絕倫的故事。蔡氏精於琴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也才有這人與良木的邂逅,造就了人與琴的奇緣。
它屬於山林,屬於自然,是文人之道,自由之音。
儘管儒家賦予了古琴具有世俗倫理的教化之責,然而對於文人來說,他們更喜歡攜琴一把,漫遊山水之中,尋得一幽靜之處,撫琴自樂,逍遙自在。
從魏晉「竹林七賢」,田園隱士陶淵明都無不如此。「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他們醉心於山水和琴音之中,頗有些得意忘言的境界。
「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王維似乎已經在幽篁裡,在明月松間,與琴聲融為一體了。他參禪悟佛,彈琴自娛,或與好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
當白天的喧囂散去,月朗風清的夜晚,古琴清淡、古雅的聲音卻能飄散至遠。
我想唐代江州司馬白居易深有體會:「月出鳥棲盡,寂然坐空林。是時心境閒,可以彈素琴。清冷由木性,恬淡隨人心。心積和平氣,木應正始音。」
這樣的意境氣息開闊、怡情悅性,那純淨質樸的自然之音,像清澈空靈的細雨,安撫這燥熱、焦慮的心靈。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琴源於自然,也是溝通文人與自然的靈魂聖器。
自然界的聲音號為天籟,而古琴就是這天籟,它曠遠,深沉,博大,它親歷了無數千古絕響,也迷醉了無數的隱者文人,也撫慰了無數的煩濁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