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介紹課程（Orientation）過程中，第一學期的分班和課程安排就公布了。JD的學制是三年，第一年上必修課，包括合同法、財產法、刑法、侵權法和寫作等課程。愛荷華大學法學院每年大概入取一百多名JD，其中國際學生不足十人。這一百多名新入學的JD就成為了1L，分在五個組裡。每個組的課程安排一致。姐作為Advanced JD，沒有被分在這些組裡，選課上也有一定自由度。精挑細選後，姐竟然和親弟弟課程安排一致，還有一門課和臺灣美女一起上。
課表出來不久，學校系統裡各門課程就陸續發布了教學大綱（Syllabus）。教學大綱會簡單說明這門課會用到的教材和這個學期的大概教學安排。有些老師的教學大綱可以精確到整個學期每節課要閱讀的案例和講授的內容。美國法學院的教材以案例書為主（Case Book）。書如其名，案例書裡面基本都是案例，很少有說明或者講解，案例按照一定的法律邏輯編排。每個案例十幾頁到幾十頁，一本書則幾百上千頁。
愛荷華大學法學院藏書
早聽說過美國書很貴，但是真正開始動手買書的時候還是驚呆了。一本案例書的原價大概在一兩百美金左右。幾門課程的教材在一起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幸好美國二手書和租書市場發達。每一本書姐都是比較二手書價格和租用一個學期的租金，哪個便宜選哪個，基本一個學期一本書的成本在五十美金以內。
法學院的教授們似乎格外勤勞，沒幾年就會推出新版，所以即使是姐這種絞盡腦汁省錢的窮人也還是偶爾被迫買本新書。新書就新書吧，反正不論新書舊書，期末考試之後，姐就會觀望價格，在一個月內找個價錢合適的時候把書轉賣掉。如果太久沒賣掉，書就會貶值。一個朋友就是幾個學期過去了才整理教材，準備去賣的時候發現都已經有了新版，只能作為廢紙賣了。廢紙自然就不值錢了，大概一本一美金。不過也有意外情況，室友有本書放了一兩年竟然成了絕版，價值大漲。
除了姐這種窮人兼懶人，自然也有親弟弟那種有錢有肌肉的孩子。親弟弟都是買新書，而且把教材都扛回了國內。親弟弟說等將來自己當合伙人有獨立辦公室了，就把書擺在辦公室的書架上，「這絕對是裝逼神器啊。」且不說這些書值多少錢，就只說每本書一千來頁（簡直都是可以砸死人的兇器），從美國抗回國內，如果沒強健的體魄，這就是Mission Impossible（無法完成的任務）了。姐既沒錢也沒肌肉，還是安心的買二手賣二手來的實際。
Mission Impossible （碟中諜）（圖片來源於網絡）
對於愛荷華大學法學院的中國學生，除了買新書、買二手書、租書之外，還可以去華人圖書館借閱。姐到美國沒多久就去拜訪了剛剛畢業的法學院大師兄馬哥。富二代馬哥一個人住一套三層的房子，家具家電應有盡有。第一次見面就給了姐滿滿一大箱子的各種教材和輔導書（姐這種窮人一本輔導書都沒買過）。姐吃力的扛回家，心中竊喜，感覺撿了大便宜。可剛回到家就收到了馬哥的指示，「這些書我希望可以一直留在法學院，可以給需要的中國學生使用，你來幫我完成這個計劃吧。我覺得你不高不低，剛好。」「竟然被套路了！？」姐就這樣屁顛屁顛的成為了愛荷華法學院華人圖書館的第一屆圖書管理員。從此，每個學期開學，姐都會把所有的館藏圖書信息發給所有的法學院中國學生，大家會根據自己的需要找姐借閱書籍，並在學期結束後還回來。畢業生們也會把自己沒有處理掉的書籍貢獻出來，造福師弟師妹。據姐了解，這個小小的圖書館現在還在運營，作為第一任圖書管理員的姐頗感欣慰。
愛荷華法學院華人圖書館第一個館址
教材準備好，就要開始上課了。姐上的第一堂必修課程是財產法（Property），大家都到的特別早，因為要搶座位。親弟弟和姐佔了第二排中間的位置，很是滿意。「姐，痛的。」親弟弟的胳膊被姐掐了一下，有點不悅。姐直直的盯著右手邊過道旁邊的一個美國女生，她正微笑著和教室另一側的朋友打招呼。「笑起來好甜啊！騙回來做弟妹吧。」姐目不轉睛的盯著美女，不禁感慨。「咳咳，姐，淡定淡定。」親弟弟趕緊提醒姐，怕姐流出口水來。
說話間，講授財產法的G教授已經站在了講桌前面。G教授看到大家幾乎坐滿了教室，拿出一張紙讓大家輪著填寫。傳到姐手裡的時候，姐才知道這原來是一張教室座位圖，每個座位上有一個空格，大家依次在自己座位對應的空格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第二堂課起，G教授就用上了升級版座位圖，每個座位上不僅有列印的學生名字，還有那個學生的照片，想冒名頂替代為籤到沒有個雙胞胎兄弟姐妹是不行的了。
進入法學院就不要夢想第一堂課是聊天摸魚課了。G教授直接翻開了書，看著座位表，叫道「Mr.AB，請介紹下第一個案例的案件事實」。幸運的AB先生坐在座位（法學院上課回答問題是不用站起來的）裡顯然有些沒反應過來，遲疑片刻，開始吞吞吐吐的講第一個案例「一隻狐狸被第一個獵人打傷了，呃，然後逃跑了。然後，然後，然後被第二個獵人抓住了……」AB先生講完了狐狸的故事，G教授簡單總結了一下，又望向座位表。大家屏住呼吸，不敢抬頭，交叉手指默默祈禱，希望自己不要成為下一個「幸運兒」。「Mr.CD，你來說說法官是怎麼判決的吧」。CD先生顯然沒有AB先生好命，G教授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層層深入，把法官判決的推理過程抽絲剝繭的問開來。CD先生招架不住就要跪地求饒時，G教授才又悠悠的望向座位表，開始尋找下一個受害者。每個被提問的受害者都是面若死灰，而看到G教授再次瞟向座位表的時候，都會展露出劫後餘生的狂喜。
剛剛這一過程就是法學院最經典的上課方式，蘇格拉底詰問法。姐以前讀過蘇格拉底對話錄，大概知道蘇格拉底會通過問對方問題的方式，逐步把對方引到邏輯深處，得出符合邏輯推演的結論。但是對話錄裡的蘇格拉底雖然不討喜，也沒課上這麼恐怖啊。姐頓時理解為什麼當年雅典人民要投票站成處決睿智的蘇格拉底了，肯定是因為他們實在太害怕他了。
「力爭上遊」（The Paper Chase）(圖片來源於網絡)
這比「力爭上遊」（The Paper Chase）有過之而無不及啊，怪不得電影中的幾個男主角都被折磨的神經兮兮的。沒過兩周，姐就心力交瘁了。「Mei，你看起來很疲憊啊」，Momo打招呼道。Momo是沙烏地阿拉伯人，叫默罕默德（Mohammed）（目前為止，姐已經認識或合作過六七個Mohammed了），已經是2L。看到姐有點無精打採的，他安慰道「千萬別被學習壓倒啊。我悄悄告訴你，不要被騙，愛荷華法學院從來沒有學生掛科的。只要你全勤且參加了考試就可以了。我就是，怎麼都能拿個C的。」驚天要聞啊。姐頓悟了：只要不掛科，就能畢業，那就夠了呀。如釋重負的姐，自此該睡睡，該玩玩。大不了就是上課提問答不出，考試成績有點差，反正姐臉皮厚不在意。
恢復精神的姐又仔細研究了一下教學政策。JD每個學期可以修14個到17個學分。少於14個學分會被認定為非全日制學生，多餘17個學分會被認為精力不足無法應對。三年修夠84個學分就可以畢業。而姐轉了28個學分過來，所以只要再修64個學分就可以畢業。在非常規教學外修學分的話，一個學分要一千多美金。而正常學期中，14個學分和17個學分一個價錢，就是固定學費。「這樣算豈不是多修學分就相當於賺錢了！？」姐好像突然挖到了金礦，於是抱著有便宜不佔白不佔的信念，基本每個學期都修滿17個學分。畢業時，可以說是賺的盆滿缽滿。
14個學分就意味著每周要上14個小時的課。蘇格拉底教學法下，學生課前就要把案例研究明白，不然無法應對老師的提問（有美國學生和姐說，她課前每個案例都會讀三遍以上），課後還要針對課上的內容進行複習糾偏。1個小時的上課時間，課前課後的功課大概需要4個小時左右。這樣算下來，一周五天上課的時間裡，總共加在一起的學習時間是14*（1+4）=70，平均每天學習70/5=14小時。每天剩下10個小時時間要睡覺、吃飯、往返於住所和法學院以及做日常家務，不能說不緊張。而對於力爭上遊的法學院學生們，每天學習14個小時還只是打個底兒。每個法學院學生都是從早到晚手捧咖啡和各種功能飲料就不足為奇了，因為很多學生三年的日平均睡眠時間在5個小時左右。
工作日是這樣，周末也不會太輕鬆。因為案例書都太厚重，期末複習的時候很難從頭複習，所以日常筆記整理（Outline）就尤為重要。和姐寫意派記筆記方式不同，學霸們通常是預習時候記錄，上課時候增補，課後複習的時候整理，周末時候再把前一周的筆記整理一遍，期末時候再進一步整理。姐這種懶人學渣都是預習時候草草記筆記，課上做增補，期末複習時候邊複習邊整理一遍，就拿著上考場了。所以周末姐偶爾還能出去浪一波兒。雖然上課前已經有了筆記草稿，上課增補也不是那麼好做的。要儘量邊聽教授總結邊儘量記錄，而美國教授是不大寫板書的，主要靠講。有一個學期姐和一個美國女生挨著坐，她打字速度極快，好像可以把每個字都記錄下來一樣。聽著她噠噠噠奮筆疾書，姐也不甘示弱，拼命的舞動手指。就這樣較勁兒的狂記了一個學期筆記，姐的筆記記錄的還是馬馬虎虎的老樣子，打字速度卻有了很大提升。
鑑於Outline的重要性，美國已經有了專門買賣Outline的商業平臺（https://www.outlinedepot.com/）。有的學霸們會在考完試後把自己的Outline放在平臺上出售，相應的大家通常都可以在平臺上買到自己法學院自己教授之前學生做的Outline。愛荷華法學院的學生們通常比較慷慨，很多善良的學長學姐會免費分享自己的Outline。通常姐在開學前就已經針對每門課程都淘到了不錯的Outline，這就更方便偷懶了。
一天下課，親弟弟隨口說道「姐，我兄弟Tom說你長得可愛誒，還想要你的聯繫方式。我說你已經結婚了。他有點落寞誒。」
「什麼！？誰讓你瞎說實話的，耽誤姐和帥哥交朋友不是。以後再敢隨便瞎說實話，看姐怎麼修理你！」姐怒氣衝衝的盯著親弟弟。
「姐，姐，那個，我不是看他長得不帥嘛，才幫你擋擋的。遇到長得帥的，親弟弟一定不會亂說話的。」親弟弟趕緊無奈又故作認真的承諾道。
姐回憶了一下，確實Tom胖乎乎的有點憨厚的長相，不是姐的菜。「說的也是，親弟弟這麼機靈，一定不會亂說話的」。姐個已婚婦女對帥哥其實並不感冒，自然只是和親弟弟開個玩笑。
相比之下，老王的桃花倒是不算不茂盛。一年萬聖節化妝舞會，老王扮了個日本二次元人物（姐這種老年人實在搞不清楚到底是誰），白衣紅褲，一把武士劍，長發飄然，帥的不可方物。一個美國帥哥直奔過來「我覺得今天你是所有人裡裝扮的最好的！」我們周圍一群妖魔鬼怪直接被當成了空氣。
姐覺得當年最好看的吸血鬼——另一個默罕默德及其夫人
財產法上起課來恐怖，考起試來要命。四個小時時間四道案例題，以律師身份進行案例分析，以法官身份進行案例評析，以學者身份對抽象原則進行探析，簡直是全方面考核，為學生的未來職業操碎了心。考完試後，親弟弟篤定的說道「以後再也不上G教授的課了！」
然而親弟弟禁不住姐的無良推銷和軟磨硬泡，在第三個學期又被姐拐著一起上了G教授的另外一門課，信託法（estate and trust）。之前在外國電影裡看到很多主角都有親人留下的財產，但是不是直接過戶到自己名下，而是按照各種特別規定支取，比如要到21歲之後每個月領500磅或是要上大學時候可以支取學費。姐一直很好奇，一方面想人家的祖上怎麼有這麼有覺悟有實力的人啊，一方面想這個發放方式是怎麼實現的呢。經過研究發現這就是信託制度。英美法系裡信託制度有悠久的歷史很是精妙。說簡單點就是如果手上有錢，又怕子孫不靠譜幾下下就敗光了，就可以把財產託付給專業的管理公司管理，並要求管理公司按照自己預設的要求發放財產給受益人。這些管理公司會管理財產，在保值的基本原則下會儘量獲得收益。這樣相關財產就可以惠及幾代人。
信託課上先講遺囑制度，再講信託制度，反正都是安排財產的。一天上課，G教授突然問我們有沒有人立了遺囑，大家紛紛笑著搖頭。姐也是沒有的，倒不是覺得自己年輕沒必要，就是自己一窮二白除了債務估計也沒什麼好分配的。G教授說，那我們的寫作作業就是給親戚朋友寫個遺囑吧。這個問題可有點為難姐了，姐身邊也沒幾個有錢人，沒感覺有人有財產需要用遺囑來分配的。只要心夠大，無米也成炊。姐全憑想像力創造了個有錢的親戚，還煞有介事的給他寫了個遺囑，分配了他各種五花八門的財產。結果可想而知，想像財產上的遺囑實在不大靠譜，姐這個遺產律師就這樣不光彩的下崗了。
「G教授太過分了！他今天把一個美國學生問哭了。那個哥哥說話都哆嗦了！」老王憤憤道。「啊？又哭了一個啊？！」G教授的戰功薄上又可以填一筆了。「他還為難我，問了我一串複雜的問題，我說不會都不行，最後被我鋼回去了！」老王的戰鬥力，再次驚呆了姐。
「姐，我被你坑了啊。信託法比財產法還讓人崩潰。我再也不要上G教授的課了！」後悔晚矣，親弟弟只能又硬撐了一個學期。
姐這種忽悠型推銷員的話怎麼能隨便相信呢。
作者：
號鳥王京，中國政法大學法律碩士，美國愛荷華大學JD；中國法律職業資格，美國紐約州執業律師；曾在外所做過幾年律師，現任職於某跨國集團從事國際法律業務。授權 @律簇 原創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