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在時間的旋渦中,人生是短暫的。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我們早已知曉的,或者說上帝早為我們準備好的那麼回到過去和經歷未來又有何不同呢。在電視娛樂節目中,閔紅和我功克了所有難關,戰勝了24組對手,成為87天以來又一批享受「人生之旅」的幸運者。活動定在下個禮拜天。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我們起早貪黑地趕手頭的工作,對這次旅遊沒有刻意準備,但出發那天,我們都很高興。
「怎樣才算曆經人生呢?」
「一生,哼!」紅笑道,「應該很有趣的。再怎麼說也是免費旅遊呀。貪窮奪去本該屬於我們的休息日,況且你一回到家中還命地學習,看吧,把自己都累成什麼樣啦!這現在總算好了,有了這個休息的絕好機會,不要扳著臉,來,看著我,笑呀!」
「還不是你,惹來這麼多麻煩事兒!」
「別再用你那套思考的方式來生活,輕鬆點兒,生活就這麼回事!」
上午八點,電視臺派來的車準時停在樓下。我們上了車,與司機和另外一位高個頭的長髮姑娘一路閒侃,直達目的地。然而,我們遇上了慣有的堵車,大約花了兩個小時,我們才出了城。車向北部沙漠方向行馳。黃昏時分,我進入了沙漠地帶,一隻獨鷹繞過天空。太陽照射了一天,沙漠溫度還很高。不久我們看見一座黃褐色的古城堡。城堡高約五百米,四周是絕壁,遠遠望去,像沙漠裡的一塊巨大的蛋糕。
十分鐘後,車停在城堡腳下。長發女郎將我們領向兩扇暗紅色的大門。
「裡面是什麼?」紅問。
「就是這裡了,不過我也沒進去過。」她有一又會說話的眼睛,很迷人。
不過望著眼前的一切,我和紅失望地對視一眼,心中的疑團怎麼也解不開。但領路者將我們帶到門前,便迅速地回到小汽車裡。我們只得停在門前,尋找開門的機關。忽然,隨著一陣吱嘎聲,門打開了。太陽快落下地平線,斜進一方迷人光芒。然而裡面再也看不見什麼了。
「老公,」她說,「還是回去吧。」
她聲音有些顫抖。她的身子也跟著顫抖了。我左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很鎮定地說:
「進去吧。」
她一個勁地搖頭。
「相信我好了,這裡不是但丁所描寫的地獄。進去吧,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她膽怯地望了我一眼。我牽著她的手走進大門,夕輝從背後照射,投在我們身前的是長長的影子。一隻老鼠從我們腳背上跑過,發出蛇遊動的聲響。紅尖叫一聲,跳在我身上。門遂即合上了。
我們在黑暗中摸索,不知碰著什麼機關,高牆上旋轉著血紅的警報,接著無數燈盞亮起來了。我們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是一個望不見盡頭的橢圓隧道直徑約兩丈有餘。在隧道的四周布置著無數雜亂無章的燈盞,幽藍的光芒不停地閃爍,碧空眨著眼的星星似的。我們仿佛置身於無限的宇宙中。
我們向前走了一小段,腳步竟越來越沉重了!我們對視一眼,有些疲憊地在一輛高速車前停住。四周沒有任何出路,連最初的大門也找不見了,我們的心裡很是緊張;——巴比倫國王的秘宮便是樣子。我們毫無選擇地鑽進車裡。車馬上啟動了,很快加速起來,箭一樣向隧道深處飛馳。隧道壁上燈光迅即地連成了流線,向我們身後排開。
我覺得快窒息了。這奇妙的隧道是時空的連結處,隨著空間的延伸,時間正在迅猛地為我們流逝,這每盞燈都是一段時間的終點和起點。這無數時間段的結合,便構成了我們的一生。我明白這一切是在紅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最初吸來有些異常,我想,她一定給嚇壞了。可是我們控制不了時間的流逝:一種悲哀的念頭湧向我們心頭。
「這是去哪兒呀,我好害怕!」
她的身子一直在顫抖,抓我胳膊的手滿是汗水指甲掐進我肉裡。
這不是夢境,自然我不能給她解釋的。我只是無助地望著無數燈光連成的流線向身後排開,交方一如既往地空洞。於是我也開始想像:它是盡頭會是夢境,還會是墳墓呢?
「我們這是去哪裡?」
「這只是體驗。」
「還能回去嗎?」她用力地搖動我的胳膊。我聽見了她絕望的聲音:
「我們還能回去嗎?」
「能。」我輕聲答道。
然而,她所問的一切也正是我所擔心的。所有體驗的結果只能使自己愈來愈謹慎從事。我處於一種真空的孤獨中。忽然,紅猛地一搖我的手臂,大聲說:
「那邊!那邊!」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那些流星似的光芒,現在仔細看時,才明白那也是高速行駛的車輛,它們不停地自我們身邊閃過,便我們明白:我們只是這龐大體系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車繼續向前飛馳,而我們的衰老跡象也越來越明顯了。我儘量不說話,以免使她因衰老而傷感,一個女人的心裡所想原來也是這樣充滿詩意。我竭力將身子往後靠,這樣我便可以看見她老來肥胖的身子、蒼白的捲髮、松塌的膊子和垂墜於眼角的皺紋。她的手也粗糙多皺了,正在無力地下垂。而疲憊使我漸漸睜不開眼了。我處於一種空靈夢境,我開始做起夢來:不,我回憶起了往昔生活的一幕幕,我開始明白充滿愛和執著的生活。我眼中的神氣開始微弱了。後來,我處於一種幻覺中。在夕輝染紅的海灘上,一對老人正在幸福地散步……
我多想睜開眼睛再瞧一眼與自己艱辛度過一生的老伴!睡意一股又一股地襲來,終於,我嘴角掛著滿足的微笑,永遠地入睡了。
Ⅱ
仿佛在夢境中,是靈界的生活罷,總之,我感覺到身體在加速下墜,在觸及地面的瞬間,我又一次失去了知覺。
待我再一次甦醒時,她正伏在我軀體上嗚嗚地哭泣。我不知怎麼醒來才不至於嚇著她。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只可惜我不能體驗到死亡至甦醒這段間裡所發生的事情。在我們回到本真世界後,紅平靜地向我講述了一切:她在疲憊的行程中發現我已死去,我蒼老的面龐使她明白時間的造化;——我們遲早都得經歷這一切。她最初並不相信這個現實,然而,乾燥、多皺的雙手和低沉的聲音使她不得不接受事實。她伏在我身體上哭泣,直到車停下來,她才看見前言那扇黑漆漆的圓門,門上有古銅色的繁體中文:死亡之門。既然只剩下自己了,通過這道門總比生活在孤獨、傷痛中好呀!她下了車,從另一邊打開車門,將我的軀體拖下去,就在她為如何移動我沉重軀體時,死亡之門忽然旋轉了,形成一個巨大的磁場將我們吸了進去……她說,等她醒來時,發現我們被帶至一個黑暗、寒冷的地下水道。她膽怯地環顧車周,鋼筋水泥築成的巨型管道向兩邊延伸開去,可以聽見嘀噠的水聲。她不知所措地呆在那裡。恐懼、悲痛和潮溼、寒冷快將吞噬,她終於明白絕望的真正含義:無助且滿足的狀態。這樣呆了許久,直到她考慮到如何生存下來,才再一次伏在餘溫猶在的軀體上哭泣。她說,一生都是的,沒有我在她身邊,她沒失魂落魄了。而我永遠離開她時,那種孤獨是常人無法想像的!
我慢慢地睜開眼來:她老淚縱橫的樣子令人難以忘懷。我又悄悄地閉上眼,先是挪動身子,這樣她立即感覺到了,哭聲也嘎然而止。
「老頭子!老頭子!」她撕開我胸部的衣服,耳朵貼了上去,仔細地聽起來。「這麼說,你還活著?」
「是的,」我輕咳一陣,用微弱的聲音回答她。
「真的?!……別嚇我,我,我……」
其實她已經確信我活過來了。
在她的攙扶下,我坐起身。並伸過沉重的手臂為她拭去滿臉的淚花。刀鼻子一酸,又靠在我身上哭起來。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部,使她漸漸平靜。我望著處身的地方,總覺得這裡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可不明白,是我作為地下管道工來修建的,還是夢境中的一幕現了呢?
我們相互攙扶著站起身。她膽怯的目光在我臉上尋找答案。
「沒事的,」我平靜地說謊。「我來過這裡。」
「你是說,能從這裡走出去?」
我點了點頭。我問她:
「你注意聽,聽……噢,就是那個聲音。」
「你是說水聲?」
「這就對了,」我總算放心了:我的確在現實或夢中來過這裡。「只要向著水聲走,我們就能回到城裡的。你能判斷水聲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她沒說話,自信地轉過身向前走去。我趕緊跟在她身後。我們一前一後,大約走隅了兩裡路,地下管道已經有水流了,水上飄浮著老鼠或寵物的屍體、各種垃圾和泛白的泡沫。惡臭燻得人直想嘔吐,通過這段時間的行走,我們四肢開始有了活力。我們相互鼓舞,走進臭水中。
越往前走,水越深了,都淹過們膝蓋了。我們努力地向前趟。紅急然抓緊我的手,我體會到從她手心傳遞給我一種奇妙的感覺:信任和愛!
「沒錯,」我說話了。「只有這條路能出去。而且一定能。」
她將我的手捏了捏。
我也感覺到我們正走向年輕。我望著她吃力的樣子,轉身將她背在背上,的確,我已有了這股勁。
「能出去的,」我再次說。
「沒什麼呀,」她摟著我的脖子,把冰的臉冷貼在我臉上,那早已是淚花的冰涼罷。
「你哭了?」
「不,我挺滿足的,至少,我們過一生了。知道嗎,發現你死在車裡,我悲痛欲絕,可後來,我居然覺得無助和滿足。我終於明白,這一生我是和真愛的人生活在一起的。」
臭水已齊腰了。「我是夢裡來這裡的,我想起來了,是在夢裡,當時我在水面上行走,也或者是飛行的。我記得再前行一段就有一道天窗,我們可心從那裡出去的。」
「你告訴我,愛我嗎?」
這時,我看見一個亮點。「瞧!是那裡,我們找到出口了!」我興奮地叫了起來,不顧一切地向那裡奔去。我很疲憊,但我可以感覺到生命更有活力了。
一刻鐘後,我們總算來到天窗來面。夢裡,我無數次攀登過這裡,但每次都在出口跌下來,遂後便醒來了。可是,這一次我們能否活著離開這裡?
我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示意她抓緊梯子,從這裡爬上去。隨後,我也爬上梯子。她衣服上的臭水不停地滴在我頭上。我一個勁地鼓勵她堅持下去,提醒她小心跌落。一百米的梯子上,我們像兩隻爬動的小蟲。距地面越來越近了,我們也越來越年輕,當我們攀上最後一步梯子時,也就回到了現實。
無數新聞記者興奮地將鏡頭對準我們。然而,我使深感遺憾的是,我為什麼不能回到過去呢?我孩子的天國,清貧的學生時代,艱辛的打工生涯,還有刻骨銘心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