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千萬孤獨」的山水永州
文丨奉榮梅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江雪》
這首藏頭詩《江雪》,像一幅被冰雪凝凍了的水墨淡畫,「千萬孤獨」的孤絕感,從詩行裡浸透人的骨髓。是永州的綺麗山水成就了柳宗元,還是柳宗元的山水佳文成全了永州山水的美名?!
在我的眼裡,柳宗元謫居永州十年間,無論壓抑憤懣、病衰孤絕,還是縱情山水、讀書著述,都濃縮成一個古代士人傲岸獨釣的標誌性畫面,一千多年來佇立在西山腳下的瀟水河畔,讓中國的文學史裡再添一根頂天的脊梁。
柳宗元一生四十七年的歲月中,中青年最美好的十年時光,從三十三歲到四十三歲,與永州山水血肉相連。寫下柳宗元的名字,腦海裡就會自動搜索出他的山水遊記《永州八記》,散文名篇《捕蛇者說》《童區記傳》,寓言《三戒》《蝜蝂傳》,以及千古絕唱《江雪》。作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唐代古文運動倡導者的柳宗元,他最具代表性的詩文均在被貶永州十年所作;作為一個思想家的柳宗元,他的「好佛究法」的宗教哲學思想,也是在永州之野日臻完備的。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我曾在永州之野西山腳下讀書三載。於是,柳宗元這個名字,是古典文學課本中我記憶最深刻的作家。我常懷揣柳子詩文,徜徉於永州山野,尋覓唐時的遺風,吟誦柳子之文,做一次次的田野考察。
得意長安 踔厲風發
「河東,故吾土也」。這是柳宗元的自稱,河東是他的祖籍,在蒲州解縣(今山西運城),秦以後隸屬河東郡。不過,「河東柳宗元」一直沒回過老家,他於唐代宗大曆八年(773)出生的時候,父親柳鎮是京都長安的八品上主薄,曾幾代封侯拜相聲勢顯赫的河東柳氏家族,已是衰微。不過祖宅藏有三千卷賜書,父親精通儒家經典,能詩善文,母親盧氏也是有家學的士族家庭閨秀,通經讀史。
「處卑汙以閔世兮,固前志之為尤。始餘學而觀古兮,怪今昔之異謀。」 柳宗元在永州回憶自己生平時,覺得自己處於卑汙中當有憫世之心,昔日讀書已形成特殊性格,立志仿效古聖賢立身處世之道,卻與現時迥異不同。柳宗元少年聰敏,諸子百家無不通達,曾追隨父親四處遊歷,潔誠信直,仁愛交友。四歲時,母親盧氏便教他背誦古賦十四首,讀書識字。十歲起,便追隨父親柳鎮輾轉任職於夏口(今湖北武昌)和南昌等地。唐德宗貞元九年(793),柳宗元進士及第時剛二十一歲。不幸的是,當年五月柳宗元的父親病逝,他只得在家守制三年,二十四歲時娶狀元楊憑之女楊氏為妻。
柳宗元的第一個職位是「圖書管理員」,不過他服務的對象級別很高,就是皇帝唐德宗。貞元十四年(798),二十六歲時,經過三年考試後,他考中吏部的博學宏詞科,才開始為朝官,被任命為集賢殿書院正字,就是校理經籍圖書。三年後,柳宗元被下派地方鍛鍊,調補京兆府藍田縣尉。貞元十九年(803),柳宗元有了升遷的機會,授監察御史裡行,監督朝廷禮儀,巡察中央和地方的政治、經濟和司法等,還可朝見皇帝參與議政。
柳宗元在長安時期少年得志、官運亨通,在文壇也「名聲大振」。韓愈在《柳子厚墓志銘》中稱其:「俊傑廉悍,議論證據今古,出入經史百子,踔厲風發,率常屈其座人,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京都政界要人與青年學子,都慕其文名,請寫「記」作「序」。柳宗元在京城的「朋友圈」,有一起倡導「古文運動」、「韓、柳」並稱的至交韓愈,有劉禹錫、呂溫、韓泰、崔群、凌準、韓曄、李景儉等志趣相投的青年朝官,他們常詩詞唱酬,議政論文,「昔年意氣結群英,幾度朝回一字行」,劉禹錫後來給韓泰寫詩回憶意氣風華的青年朝官生活。從柳宗元留下的《柳河東集》可見其當時留下的多篇「碑記」和序文。
兩年後,三十三歲的柳宗元又升任為吏部員外郎。時值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德宗李适病逝,王叔文一派新進人物擁立太子李誦即位,而李誦已患中風失音不語。王叔文集團執政後進行系列革新,抑制宦官和節度使的專權,柳宗元與好友屯田員外郎劉禹錫,都成為革新派核心人物,被時人稱為「二王、柳、劉」。
但「永貞革新」只實施幾個月,至八月,宦官、官僚、藩鎮聯合擁立憲宗李純登基,旋即對革新派代表人物加以貶黜。「二王」 王叔文、王伾被貶四川,柳宗元、劉禹錫等,也隨即被貶官遠州刺史,即是史稱的「二王八司馬」事件。柳宗元、劉禹錫兩位同年、同步升遷的莫逆,都被發配湖南,一個貶邵州(今邵陽),旋改遷永州;一個謫郎州(今常德)。
凌波洞庭 詞賦潭州
貶謫,對於在朝堂正是志酬意滿的青年才俊來說,是一種大不幸,更何況還有性命之虞。柳宗元赴貶所的千裡之路,因為憂懼,心境低落,一路的風景也就難入愁懷,前路成了未知。
永貞元年(805)九月中旬,柳宗元黯然離開長安,舟車勞頓,揣邵州刺史官印趕赴湖南貶所。攜行的有老母盧氏,已六十有七,幼小女兒和娘。堂弟柳宗直、表弟盧遵以及童僕等,一干人隨行。「既明懼乎天討兮,又幽慄乎鬼責。惶惶乎夜寤而晝駭兮,類麏之不息。」既怕皇上下詔繼續加重處分,又暗暗擔心反對派再次落井下石。柳宗元旅途中惶恐不已,夜不能寐,白天心緒不定,像鹿被猛獸追逐得不到喘息一樣。而反對派繼續窮追猛打,憲宗再貶八人為遠州掛職司馬並禁錮,行至南遷途中,柳宗元又接到更貶永州司馬的通知。
正是秋日好景色,車出蘭田經襄陽到江陵,一路乘舟順長江而下,在繼屈原流放千年之後,柳宗元過洞庭,抵汨羅江畔,已是初冬時節。雖是滿目南方風情,只有屈原行吟自沉的汨羅江,才讓柳宗元泊舟憑弔,留下名篇《吊屈原文》。「窮與達固不渝兮,夫惟服道以守義。矧先生之悃愊兮,滔大故而不貳。」自己的際遇與屈原相似,讓柳宗元哀傷滿懷:「吾哀今之為仕兮,庸有慮時之否臧。食君之祿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默默兮,曰吾言之不行。既媮風之不可去兮,懷先生之可忘!」
凌洞庭之洋洋兮,泝湘流之沄沄。
飄風擊以揚波兮,舟摧抑而迴邅。
日霾曀以昧幽兮,黝雲湧而上屯。
暮屑窣以滛雨兮,聽嗷嗷之哀猿。
眾鳥萃而啾號兮,沸洲渚以連山。
漂遙逐其詎止兮,逝莫屬餘之形魂。
……
柳宗元乘船過浩淼洞庭,風動桅檣,揚波旋流,舟行艱難。白天日霾幽晦,烏雲滾湧,夜晚則滛雨綿綿淫雨霏霏,猿啼鳥啾,洲渚連山。舟楫飄搖與風浪中,一船西北人,從沒在這樣幾百裡的大湖見過風浪,受驚嚇得魂不附體。在稍微定神之後,柳宗元在船上眺望,目之所及,河道彎彎曲曲,一座座山巒向船後緩緩移動;忽而又是水擊巖石,湍流不斷,急流衝擊中的小舟前進一尺,似乎又向後退;只有在河床平緩處,可見風吹拂江面,形成圓圈及波紋,顯得很美…… 這是柳宗元到永州後,元和三年(808 年)秋,寫下的《懲咎賦》,分析總結永貞革新的成敗,其中這一段落,也是一篇洞庭絕佳山水筆記,與範仲淹的《嶽陽樓記》中寫景狀物的文句,有異曲同工之妙。
到達潭州後,柳宗元去拜見了嶽父楊憑。楊憑為弘農縣(河南靈寶)人,故稱弘農公。柳宗元貶永州時,楊憑為湖南觀察史兼潭州刺史。只是不久的十一月楊憑就移江西觀察史。至元和七年,遂王宥立為皇太子,大赦天下時,楊憑入朝為太傅。
嶽婿相逢於他鄉,又是女婿貶謫之途,一種唏噓與安撫自是毋庸說了。柳宗元與楊憑之女自幼訂婚,婚後感情甚好,遺憾的是楊氏素有足疾,在婚後三年的貞元十五年,二十三歲時就病逝,也沒留下子嗣。此後,柳宗元一直沒有再正式續娶,據說有位侍妾,生了個女兒和娘。柳宗元眼裡的楊氏「柔順淑茂」,敬養婆婆如孝女,敦睦夫君有「肅雍之美」, 可惜美好姻緣太短暫。在柳宗元所作的《亡妻弘農楊氏志》中,追懷楊氏之「坤德柔順,婦道肅雍,惟若人兮,婉娩淑姿」,「悼慟之懷」令人唏噓。
柳宗元與楊憑翁婿話舊後,在潭州稍作停留,去遊覽東池上的戴氏堂,有《潭州楊中丞作東池戴氏堂記》為證。東池周長九裡,岸邊向外突出的地方,池水環繞就像缺口的圓圈,景致甚美。這是楊憑在潭州所建政績工程,為當時官府宴客觀遊場所。後楊憑將東池贈予賓客推選的博學多才的戴簡,建屋讓他居住。在柳宗元的筆下,戴氏堂覆蓋著松、柏、杉、櫧等樹,種有菱、芡、芙蕖等水草植物,樹木濃鬱成蔭,水草明媚繁盛。戴簡以泉池為家,以景致動物為友,發掘幽麗、精華的景物,每天浸淫其間,他的行為更加高潔,文採更加峻美,道行也更加深厚了,眾人爭相稱讚。於是,柳宗元開始擔心,戴氏在此地受益又揚名,其超脫塵世的志向是不會有結果的。文中有對戴氏堂的美景描畫,稱頌戴簡離世樂道的情操,最終還頌揚了弘農公治政、識人的才能和中正的美德。
東池在長沙古城東古稻田一帶,古代為一片稻田,田中有大塘名為稻田塘。只是,如今古稻田裡早已長出鋼筋水泥森林和立交高架橋,每每逛定王臺書市時,總會想起西漢的定王劉發的土臺子哪去了?是不是被推倒填埋了古稻田和東池的那片低洼地?定王的孝心,與戴氏的超脫塵世,柳子的文採,相互疊加,文化的堆積層,又豈止是肉眼凡心所能讀透的。
柳宗元的山水、亭池諸記,記錄了那個時代與自然和諧的人居環境,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地位頗重,如明代茅坤所說:「夫古之善記山川,莫如柳子厚。」在當代建築學家的眼裡,其中蘊含的理想居住及環境營造觀念,對今日的建築學來說是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從園林建築的周邊環境、選址立基、人物、植物四個方面的建築學意義上來分析,彰顯了一種充滿高尚情懷的人生境界的古代建築學藝術。
寄寓龍興 攬勝吟詠
永貞元年(805)隆冬,柳宗元攜家人抵謫居地永州,因高僧重巽安排,得以寄居城東龍興寺西廂。當時他的心境自是紊亂如麻。「餘知釋氏之道且久,固所願也。」柳宗元自幼就好佛,對於借居龍興寺,周遭無鄰,也還算如願。
由從六品上的禮部員外郎貶黜山高水寒的永州,還是個「司馬員外置同正員」,只一個無職無權只領薪俸的閒員,既不能住衙門裡,也不能處理公務。33歲正值風華年代,作為閒官的他,內心並不「閒」。
禁錮在不足十公裡的永州古城,柳宗元只能在城內尋幽,以自己的文學特長打發時日。比如他以寄居的龍興寺為題,就寫了好幾篇記文,記西軒,記息壤,記東丘,記修淨土院等。
龍興寺在古城太平門內,千秋嶺上,後累廢累建,現今已無存,無法尋找與憑弔柳子最初在永州的遺蹟。柳宗元在《自衡陽移桂十餘本植零陵所住精舍》《湘岸移木芙蓉植龍興寺精舍》《巽公院五詠》所記載的桂樹、木芙蓉、苦竹等佳木,其綠蔭不知是有開枝散葉的千餘年者?如有,該是柳子的舊識,見證過柳子居寺四年的憂懼鬱悶,水土不服,喪母之慟,還有幾遭火災的狼狽。
龍興寺當年的和尚重巽,是湛然的再傳弟子,與柳宗元交誼深厚,柳子寫有《巽上人以竹間自採新茶見贈酬之以詩》、《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並作《永州龍興寺西軒記》贈巽上人。組詩《巽公院五詠》作於元和元年(806年),寫的是龍興寺裡有關事物和景色,或以議論入詩,說談佛理,或以寫景狀物,蘊禪藏理。
千秋嶺地勢較高,在城內僅次於東山。龍興寺面積較寬,有淨土院、曲講堂、禪堂、東丘、芙蓉亭、苦竹橋,東北角還有出現息壤的殿堂。柳自述:「龍興,永之佳寺也。登高殿可以望南極,闢大門可以瞰湘流,若是其曠也。」(《永州龍興寺東丘記》)可見這是一個登高攬勝的清淨之地。
在永州最初的兩年,柳宗元的心境自然是晦暗的,他在元和三年(808)秋寫的《懲咎賦》,記錄得很詳細。特別是在謫居永州一年後,年近古稀的老母因水土不服病故於五月十五端午之後。他將如瀟水一般深寒的悲愴,寫在給母親的祭文裡,對自己戴罪牽累老母客死南方,也「不得歸奉喪事」盡孝道,在孤清的廟宇裡,煎熬著一個個悽風苦雨的日子,積聚著深深的自責、怨懟、抑鬱。柳宗元終於疾患纏身,竟日精神萎頓,甚至連讀書作文都不能:「百病所集,痞結伏積,不食自飽,或時寒熱,水火互至,內消肌肉」。(《寄許京兆孟容書》)
直至謫居永州三年後的元和三年(808),許是身心適應了南方卑溼的水土氣候,柳宗元的身體開始好轉起來。其時,年過六旬的崔敏任永州刺史,卻有革新積弊的政績,並沒把柳宗元當「罪臣」對待,而且與他討論諸多問題,邀其參加遊宴,改善了柳宗元的政治待遇。同年,有兩位青年官吏遷移永州——睦州刺史李幼清遇赦量移永州,青年才俊吳武陵也被流放永州,他們與柳宗元引為知交。李幼清出身將門,曾任睦州刺史,元和初因遭鎮海節度使李錡誣告,被貶斥循州,至元和三年遇赦,才量移永州。吳武陵是中唐古文運動時期一位很有個性、很有特色的翰林學士,因得罪朝官走馬上任才一年也遭貶。在永州,吳武陵與年長十幾歲的柳宗元相遇,因為才情與心性相投,惺惺相惜,他們常秉燭夜遊,詩文唱和,成患難之交。柳宗元很多詩文都提到了吳武陵,如《貞符並序》《復吳子松說》《小石潭記》《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等,其中《貞符》《非國語》等還是在吳武陵不斷勉勵與督促下完成的。
小女和娘和柳宗元相依為命,帶來不少慰藉。但是,在元和五年(810),十歲的和娘也病夭了,柳宗元自哀「煢煢予立,未有子息」。而寄寓在僻遠的永州,有很少有匹配的士人女子能婚配,何況俗世間也沒有良家女子敢與戴罪之外鄉人親近。柳宗元深感「以是嗣續之重,不絕如縷」,尤其是每當春秋祭祀時節,他自己孑立為先祖添香,顧盼無後繼者,更是「懍懍然欷惴惕,恐此事便已,催心傷骨,若受鋒刃」。於是納妾生子,就被柳宗元提上了日程,娶了當地馬室女雷五之姨為妾。
因為柳宗元有《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等文提到法華寺,有說他一家後曾遷居到東山的法華寺居住過約莫一年。但這一說有爭議。法華寺也即現在的高山寺,唐中期始建時名「法華寺」,為古城中地勢最高處。柳宗元在《構法華寺西亭》詩中有序交代寺之西亭為其所建,「心得無事,乃取官之祿秩以為亭。其高且廣,蓋方丈二焉」。「竄身楚南極,山水窮險艱。步登最高寺,蕭散任疏頑……」他常出遊以求排遣,要趁著蕭散閒逸之時,放縱一下自己的疏頑之性。法華寺四周榛莽蔭蔽,遮擋了遠眺視線,柳宗元提議覺照和尚伐除,於是覺照讓僕從披剪雜樹,視野大開,可一覽古城風物。在高峻的東山頂上俯瞰,遠山攢聚,瀟水縈懷,夕照臨軒,倦鳥回歸,滿目菡萏斑竹麗影,頓時神舒志適,屏蔽了羈鎖之困。在須臾的歡顏後,柳宗元那被暫時抑制的懷鄉與憂憤之情又冒泡了,他只好自我安慰:「置之勿復道,且寄須臾閒。」放下吧,借著這須臾的悠閒忘掉一切憂煩!
喧煩困蠛蠓,跼蹐疲魍魎。
寸進諒何營,尋直非所枉。
探奇極遙矚,窮妙閱清響。
理會方在今,神開庶殊曩。
柳宗元的《法華寺石門精室三十韻》,很明白地寫到在永州時的困頓,而為衝破這精神和肉體的囚牢,他選擇潛隱山林探奇極遙。為躲避蠛蠓喧聒的煩人和害人的魍魎的困苦,柳宗元不屑於營求尺寸的進身,決不腰膝屈枉。他極力搜尋奇異的景色,又窮盡源頭,去考察清妙的聲響。而且,在天人合一自然山水間,他透徹地領會到事理的奧妙,茅塞頓開,神清氣爽。是啊,假如沒有永州山水的觀遊,柳宗元最初囚居永州的日子都不知如何打發,何況心中的浩氣還能靠什麼來蓄養呢。於是,他安慰自己,拋卻一切名利,潛隱山林,擺脫一切韁鎖的羈絆,高踔遠蹈,遠離塵世的汙穢。
三十年前,我買了八張兩指寬的書籤,是古「永州八景」的黑白照片——朝陽旭日、回龍夕照、萍洲春漲、香零煙雨、恩院風荷、愚溪眺雪、綠天蕉影、山寺晚鐘。這八景,就像如今的5A旅遊景區一般,只是評定者為那時的文人墨客,但是,不用看賓館、餐飲、交通等硬體設施,只看風景名勝自身的軟實力,能否吸引遊人的眼球,吃住不過是村野雞毛小店,鄉間土菜之類,天然環保倒是必須的。我按圖索驥,在周末假日,一一尋訪八景。
八景中除了迥龍塔建於柳宗元之後數百年的明代萬曆間,其他七景皆於唐代就是勝景。而柳宗元筆下的高山寺,就是「山寺晚鐘」所在,「綠天蕉影」與高山寺一牆之隔。恩院風荷在他居所目之所及、行之不遠處。只有萍洲春漲、香零煙雨,需要乘舟過渡。柳宗元後期築屋定居愚溪邊,年年可「愚溪眺雪」,天天能觀「朝陽旭日」。因而,柳宗元初來乍到永州,也會在廟僧的指點下,遍訪勝景,有詩文記錄吟詠,比如《遊朝陽巖遂登西亭二十韻》、《湘口館瀟湘二水所會》等,還有關於愚溪的詩好幾首。
高山寺在永州古城內東山,八十年代末期,地勢還是很高,一條石板路,穿過菜園子,有柚樹、竹林、古樟、松柏以及諸多雜樹蔭蔽。
我登臨高山寺時,所見寺內建築,均為鹹豐丙辰(1856年)重建。兩進殿宇,前殿塑有「四大金剛」、阿彌佗佛像、韋馱佛像等。後殿為大雄寶殿,有如來佛像,兩旁並列十八羅漢塑像。殿右側有觀音閣,左側還有祭祀宋代範純仁的佛殿,其為範仲淹之子,曾謫居寺中。可以想見,夜色之中,鐘鼓齊鳴,由這城內製高點發散,聲播全城。柳宗元時代法華寺的遺存,自然早已無存,高廣的西亭不在了。在寺外荒草間,散落著多尊花崗石柱礎、條石,有些年份,也許其中有與柳宗元同朝代的吧?那些遮天蔽日的古樟,是否有誰也聆聽過柳宗元與覺照和尚西亭談佛論經?還有,曾經數萬的大竹、斑竹、雜樹,在寺廟周身瓜瓞綿綿,它們的根系在地下埋葬了歲月的秘密。
移步高山寺側,還有武廟,歇山重簷,紅牆青瓦。記憶最深的是正殿前簷廊倖存的四根青石柱,浮雕雌雄蟠龍,龍頭碩大,張嘴含珠,勢動欲騰,其中兩雌龍懷抱活潑天真的小龍,實為精美絕倫。
高山寺所屬關帝廟後側,有古剎綠天庵,是唐朝書法家懷素和尚修行處。零陵人懷素(725-785),幼年好佛,先後在城北書堂寺和東門外「綠天庵」出家為僧。為了習字,他獨出心裁,在寺旁種上萬株芭蕉樹,在鮮蕉葉上書寫。隨著蕉葉四季生長,一代風騷的草書家也煉成了。那種狂草,圓勁有力,使轉如環,奔放流暢,大概只有蕉葉這種特殊紙張才能造就?據說綠天庵原有懷素千字碑文一塊,現僅存清朝摹刻,行筆如急風驟雨,剛勁雄偉。正殿、種蕉亭、醉僧樓、懷素塑像,還有懷素磨墨取水、掩埋禿筆、洗硯的一些景觀,如石刻「硯泉」、「筆冢」塔、墨池等,也都是後人的想像與仿製。
柳宗元的書法以「章草」聞名,為唐代書法家之一。我揣想,他徘徊「綠天庵」的時日會很多,他會常常駐足寺旁芭蕉林邊,尋思懷素是如何在那光溜溜的芭蕉葉上落筆的,或許,他還嘗試過在芭蕉葉上用毛筆練字。我也曾盯著芭蕉葉琢磨,懷素和尚如何在那覆蓋蠟質綠光油亮的鮮葉上筆走龍蛇呢?總想看看那葉子上是否留下了懷素、柳宗元的遺墨,當然是枉然,一千多年的時序更迭,芭蕉樹、芭蕉葉子子孫孫都更新多少代了。
瀟水西岸的朝陽巖,為道州刺史、詩人元結所命名,並撰《朝陽巖銘》及《朝陽巖詩》刻於石上,名家書法勝跡遺存甚多,摩崖石刻一百多處。柳宗元亦常遊朝陽巖,有《遊朝陽巖遂登西亭二十韻》《漁翁》《江雪》等詩。朝陽巖是我們學子課餘散步的最佳處。我曾打著手電筒,在巖壁中察看摩挲歷代古人留下的石刻,在瀟水邊,觀日落水中,望著石崖邊的垂釣者,吟誦柳宗元的《江雪》,在水天一色中,聽濤發呆,思接千載。據說巖洞中曾留有柳子的手記,可是我沒找到,是失傳了吧,世間已很難見到柳宗元的書法作品。
柳宗元是唐代佛學造詣最深的學者,他在借住龍興寺期間,與高僧重巽、覺照等過從甚密。在悽清的廟宇裡,鬱郁寓居了近五年,在鬱悶不寧中,柳宗元只能與數位和尚談禪論道、詩文唱和,或是出遊覽勝,聊度時日……
永州的山水,對柳宗元最初的隱憂與忐忑的療效是短暫的,心底的那份糾結和抑鬱難以解脫。《登蒲洲石磯望橫江口潭島深迴斜對香零山》一詩就是這種掙扎與反覆的心境所現。從開句的「隱憂倦永夜,凌霧臨江津」,一步步鋪陳清晨景物,日出江州,瀟湘合流,飛鳥遊魚,孤山奇樹,香草漁人。到最後幾句,又回到開頭的隱憂之中:「信美非所安,羈心屢逡巡。糾結良可解,紆鬱亦已伸。高歌返故室,自罔非所欣」。景色雖美,但非故土長安,羈留他鄉憂心忡忡。心底的糾結或可解,胸中的抑鬱亦可伸,想要高歌歸鄉,做自欺欺人狀,又不是柳子的本性啊。
定居永州 都是文章
柳宗元在《送從弟謀歸江陵序》中說∶「吾不智,觸罪擯越、楚間六年,築室茨草,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漁,種黍可以酒,甘終為永州民。」在永州後期,柳子儼然陶淵明般歸園田居了。劉禹錫在《傷愚溪三首》中有「木奴千樹屬鄰家」,柳子種植的甘桔有上千棵,可見住所背後是多麼開闊。
「縲囚終老無餘事,願卜湘西冉溪地。卻學壽張樊敬侯,種漆南園待成器」(《冉溪》)。直至唐憲宗元和五年(810),柳宗元已是三十八歲,謫居永州五年之久後,才覺北歸無望,此時他的妾雷五姨也即將生孩子,再借居寺廟也不便,他決定在他鍾情的西山北麓置地築屋,甘願做一個長久的永州子民。姑且學習壽張侯樊重種漆南園,不怕打擊嘲笑,培養生徒,復操為文,來實現自己不滅的政治理想。
西山東麓的瀟水,西側有小溪,原名染溪,柳宗元定居在溪之東南後改名為愚溪。愚溪自西山北麓蜿蜒東流,穿密林,越坻石,水流峻急,幽邃淺狹。囚居永州,柳宗元在古城的勝景漫遊,也四處探勝,常常過瀟水去尋幽,《始得西山宴遊記》、《鈷鉧潭記》、《鈷鉧潭西小丘記》、《至小丘西小石潭記》、《小石城山記》、《袁家渴記》、《石渠記》和《石澗記》等八篇遊記,就詳盡記錄了他的遊蹤。這八處曾經無法位列永州名勝排行榜的幽謐處,因為柳宗元的妙筆,成為名勝新秀,也躋身永州的「5A」風景,而成為此後文人墨客競相循文攬勝之處。
我求學西山時,課餘,常邀三五同好,仿照一千多年前的柳子,「施施而行,漫漫而遊」,「上高山,入深林,窮迴溪,幽泉怪溪,無遠不到……」,去現實中尋覓柳子筆下《永州八記》中的山水勝景。
秋日,我們曾發起登西山比賽。校園在西山東麓,較平緩的山坡已被學子踩出多條山路來,毋需像唐朝的柳子一般從河東渡江,沿蠻荒的北麓勞頓攀援,「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不過捷足先登者在西山巔的怪石上一齊擊掌而呼時,我才領略到柳子《始得西山宴遊記》裡描繪的西山之「怪特」:「其高下之勢,岈然窪然,若垤若穴,尺寸千裡,攢蹙累積,莫得遁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我們與柳子一樣引觴滿酌,暮色蒼然時,猶不欲歸。
正因柳宗元已將此永州當做了自己避世讀書的世外桃源,他才選中西山腳下、愚溪盡頭那塊靜謐之地,開始營造自己的愚溪園林景觀。「把鋤荷鍤」,錯置嘉木異石,芍藥、荷花、秋菊、冬梅四季競秀,紅了石榴綠了芭蕉,甜了柑橘香了柚子。丘、泉、溝、池、亭、島,與愚溪、草堂相映成八景,他即興作《八愚詩》,記錄自己安居後「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的心境。他還寫了許多種植詩,如《茅簷下始栽竹》、《種仙靈毗》《種術》《新植海石榴》《早梅》《南中榮橘柚》《紅蕉》,像一個畫家寫生一般,他將自己勞動種植,到賞花嘗果,與心志,傾注在一花一葉之中。
柳子沒有陶侃採菊東籬下的悠然,他是無法選擇地在這個當時世外桃源般的山谷蟄居,他只是被動地接受做一個愚溪「隱者」,於是,他此時的詩文裡似乎有了一些無奈的認命與自嘲與故作輕鬆。
鶴鳴楚山靜,露白秋江曉。
連袂度危橋,縈迴出林杪。
西岑極遠目,毫末皆可了。
重疊九疑高,微茫洞庭小。
迥窮兩儀際,高出萬象表。
馳景泛頹波,遙風遞寒筱。
……
這首《與崔策登西山》贈詩,寫於元和七年(812)秋,與詩人的山水筆記《始得西山宴遊記》應是姊妹篇。詩文都未實摹西山的景物,意境與主旨大同小異。先是闡發極目遠眺的幽思,再表影遁山水、觀魚聽鳥以緩愁腸,謫居中的悲憤與無奈:「謫居安所習,稍厭從紛擾。生同胥靡遺,壽等彭鏗夭。蹇連困顛踣,愚蒙怯幽眇。非令親愛疏,誰使心神悄。偶茲遁山水,得以觀魚鳥。吾子幸淹留,緩我愁腸繞。」
久為簪組累,幸此南夷謫。
閒依農圃鄰,偶似山林客。
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
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
《溪居》這首五言裡,洋溢著柳子心境的變換,為謫居南蠻之地感到慶幸起來,難免就長歌楚天碧了。沈德潛說,「愚溪諸詠,處連蹇困厄之境,發清夷淡泊之音,不怨而怨,怨而不怨,行間言外,時或遇之。」(《唐詩別裁》卷四)
瀟水,古渡,浮橋,愚溪,柳子街,柳子廟……三十年前,那條石子老街,在我的眼裡如同老家縣城一般親近,街上閒坐扯談的翁嫗,深入溪水的石階上搗衣汰被的婦人,踢著毽子嬉鬧著的孩童,就像我的街坊鄰居一樣熟悉。我和同伴無數次在青石板路上閒散地逛著,駐足柳子廟門前的石橋上,看愚溪從東邊的鈷鉧潭、小石潭而來,穿越雜樹的環抱,仿佛兩岸綠樹的碧綠都在溪水裡浸泡過一樣,一匹碧綠翻越小水壩,跌落在清潭裡陣陣驚呼與歡叫,遊過腳下的石橋時,都滿是山野的清氣,水草也被它們的奮不顧身的奔湧攪得披頭散髮興奮莫名。向西,是清深的瀟水,再鑽過一道石拱橋,愚溪就融入了更寬廣的世界。
沿愚溪在柳子街行走得多了,街上哪裡有家什麼店鋪,溪邊哪裡是竹林、古樟,都清楚得很。「新沐換輕幘,曉池風露清」(《旦攜謝山人至愚池》。恍惚間,柳宗元也像一個普通得不再普通的街坊一樣,新沐輕幘,從密林深處的小徑,踽踽而來…… 「悠悠雨初霽,獨繞清溪曲。引杖試荒泉,解帶圍新竹。 沉吟亦何事,寂寞固所欲。幸此息營營,嘯歌靜炎燠。」(《夏初雨後尋愚溪》)柳子且歌且吟,顯露出一種豁達、樂觀,有種解脫俗塵、超越煩擾的鬆快,我也感染了他定居愚溪後,擁有自家天地後的暫時安定之淡泊。
最近一次到訪柳子街,是2014年春日。在雨中,與臺灣作家陳祖彥、龍影,三人共傘而行。雨水把青石板路,洗刷得清亮泛光,修整過的當街店鋪,只有三兩家奇石店、字畫店開著門,沒有尋常風景點那種喧譁與商業氣息。曾經的鐵匠鋪與傘鋪當然早已不見了,只有到地方志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一欄中去尋覓。倒是很多門店上,都貼著大紅的對聯,有的是手寫自創,很有意味。
冒雨尋訪鈷鉧潭、小石潭遺蹟。鈷鉧潭,那個像古代熨鬥的溪邊小潭,「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仍然「有樹環焉,有泉懸焉」, 清逸秀澈,幽靜明麗,水流迂曲,水勢峻急。只是,「其清而平者且十畝餘」的水面不見了。柳宗元當年在潭邊想像,「尤與中秋觀月為宜,於以見天之高,氣之迥」,於是就覺得自己的心被這個清幽的碧潭留下,「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 鈷鉧潭西小丘的嘉木美竹間有奇石,「突怒偃蹇,負土而出」,「嶔然相累而下者」,像牛馬飲水愚溪,「衝然角列而上者」,似熊羆登山。立於奇石四望,西山聳立,雲浮溪流,鳥獸遨遊。枕席而臥,清泠養眼,淙淙入耳,悠然松曠,淵然而靜謐,與目、與耳、與心皆融合一體。
過鈷鉧潭兩百步遠就是小石潭了。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隔篁竹沒有柳宗元聽聞過的如鳴佩環的水聲,但水還在,還是清冽,那些為坻、嶼、嵁、巖的石頭被潭水湮沒,那些空遊無所依、俶爾遠逝往來翕忽,與柳子先生逗樂的潭中魚隱匿起來了。雨中,水青綠中略黃,一線跳石從此岸連結彼岸,蛇形至岸邊的青瓦磚房簷下林間。這溪澗,還是柳宗元時代的溪澗,這水,也還是柳子飲過的水嗎?雜樹蓬蒿青黃了一千年,子孫一茬又一茬。
潭西南而望,鬥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愚溪盡頭那塊靜謐之地,湮沒在煙雨與蔥蘢林木交織的屏障裡。柳宗元的愚溪草堂,在他離開永州之後,其實就荒廢了。再去看,無非一些現代的複製。這些山,這些水,這些石頭,還在,即可。
「吳武陵,龔古,餘弟宗玄。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似乎我就是柳子的同遊者,那個從者、我的同姓家門「奉壹」。 冷雨中,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柳子先生千年的「悽神寒骨、悄愴幽邃」沿著一壑清溪,拂面而來,清寒之氣推搡著我的腳步。
雨中愚溪染綠,小石潭在篁竹煙雨中幽秘不現。
「山水來歸黃蕉丹荔,春秋報事福我壽民。」柳子廟正門的清代石刻楹聯,銘刻的是永州黎民對柳宗元的紀念,尊奉其為「柳子菩薩」。廟最早修建是在北宋仁宗至和三年(1056),當時稱「柳子厚祠堂」。進門的前殿木板戲臺上,清代大書家何紹基的題匾「山水綠」,與依山勢而築的中殿相對。地勢更高的後殿天井裡豎立著歷代石刻碑記,「荔子碑」、懷素的狂草《緣元草莽瑞石帖》碑、嚴嵩的《尋愚溪謁柳子廟》碑等,較為珍貴。今人塑的柳子像,在空闊的後殿面朝戲臺而坐,視線眺望愚溪。柳子廟門額上有「都是文章」的匾,像柳宗元高舉的牌子,是標明他自己的「永州山水都是文章」,還是煙雨過往的歷史不過都是「文章」而已?
遷居愚溪後,柳宗元才開始過上真正意義的家庭生活。他在長安和永州先後納妾數位,但皆因非出自士人之家,加上後來顛沛流離,不能正式婚娶。但是在愚溪草堂裡有了永州妾的操持,先後添了幾個繞膝嬉鬧的兒女之後,這田園居的生活才有了生趣。柳宗元也進入了他潛心讀書、思考和著述的最佳時期。他一生中留下了六百多篇作品,大部分是在永州所作。他是個文體全能型文學家,論說、傳記、寓言、山水遊記佔據主導地位,詩歌也留下164 首,還有大量的碑誌、表、啟、書、序等二十多種,其中不少作品的思想藝術達到了很高的高度。
不能跨出永州一步的柳宗元,只能靠書信聯絡一些故交同道劉禹錫、楊憑、呂溫、韓愈等。他與同時被貶湖南朗州(今常德)的劉禹錫的通信最為密切,這些信箋成了他孤絕中的精神慰藉。柳、劉的手足之情綿延一生,在他們同被召回長安旋即又被改放遠州時,柳宗元上疏朝廷以自己的柳州任職與劉禹錫被貶更艱險的播州(貴州遵義)對換。
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
伏波故道風煙在,翁仲遺墟草樹平。
直以慵疏招物議,休將文字佔時名。
今朝不用臨河別,垂淚千行便濯纓。
劉禹錫後被改換為連州刺史,與柳宗元偕行南下至衡陽。歧路分別之際,柳宗元寫下了這首《衡陽與夢得分路贈別》。劉禹錫對答一首《再授連州至衡陽酬贈別》。兩位莫逆之交,臨湘水垂淚惜別,相望長吟,生死離別的哀傷與悲悽,千百年來在回雁峰下縈繞迴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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