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三十而已》中,許幻山的角色讓煙花設計師的行業進入人們視野。電視劇中,許幻山前腳給老婆準備一場浪漫盛大的30歲煙花宴驚喜,後腳就給情人林有有設計了一個專屬的「UU」煙花。但是現實生活中,煙花設計師的生活並不浪漫,而是複雜、危險。他們的工作不是畫幾張漂亮的圖紙那麼簡單,文案策劃、產品設計、畫面設計、燃放技術、音樂剪輯、視頻製作、現場管理……這些實際工作要比電視劇中演繹地困難得多。
理工科出身的黃剛,1998年大學畢業就進入熊貓煙花公司,現在已是總設計師。畢業時的夢想是從事一份可以是跑遍大江南北的工作,市場營銷崗位讓他如願以償。一年後,開始做煙花燃放設計,至今二十餘載。
去年國慶70周年聯歡晚會上,7棵樹3D煙花引人矚目,這正是由藝術大師蔡國強先生創意、黃剛的團隊負責動態設計和燃放實施的。70周年,7棵樹。每棵煙花樹高25米,樹冠直徑20米,重達300噸,而這樣7個龐然大物,是在聯歡活動的前三小時內現場完成搭建、調試的。樹的三面是動態煙花裝置,一面是LED屏幕。
7棵樹3D煙花。
黃剛說:「那場煙花秀運用到了很多高科技手段,7棵樹在整體的一個靜態圖案中,但有很多部分可以運動,蝴蝶可以飛舞、熊貓可以搖擺、花朵可以開合,鳳凰身上的每一個雀翎都有不同的動作,這個設計在全世界都是首創。」
國慶70周年聯歡晚會煙花搭建現場。
國際貿易專業理工男化身世界煙花冠軍
1998年,已打開國外市場的熊貓煙花公司開始開拓國內銷售市場。黃剛正在此時進入公司,一個月後如願被派到東北。剛到瀋陽一個星期,他就談下了平生第一筆業務——瀋陽市首屆國際友好活動月開幕式焰火表演。
瀋陽的煙花表演為黃剛推開了煙花設計的大門,那是他第一次現場感受盛大規模的煙花表演。「說實話,被震撼到了,那時候隱約找到了努力的方向。」黃剛說。
一年後,正值國慶五十周年,公司在全國各地燃放業務非常繁忙,文筆不錯、點子不錯的黃剛開始幫忙寫燃放方案,慢慢地他的工作重心轉移到了燃放業務上。
當時,熊貓公司接到了全國最大的單場焰火表演——深圳慶祝國慶五十周年焰火晚會,這場表演是與澳大利亞一起合作。這次機會,讓黃剛第一次深入接觸到了國外的先進燃放設備和電腦編程技術。「我真是大開眼界啊,從那時候對編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特別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親自設計編排一場如此大型的焰火晚會。」
很快,黃剛的設計編排夢就實現了。2000年,集團從美國引進了一套全電腦程控燃放設備,這套設備成了他學習煙花設計的利器。他一邊觀摩國外的燃放錄像一邊模仿學習,主要是美國和西班牙設計師的作品。兩國的設計風格明顯不同,美國的偏整體感覺和情緒表達,西班牙的偏節奏感和炫技。每一個作品,黃剛都逐幀暫停去分析,學習他們使用產品的數據和編排技巧,一邊聽著音樂一邊敲擊節點。從模仿到創新,摸索著形成自己風格的編排設計。
工作初期的黃剛 ,「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心懷揣冠軍夢。儘管當時他在編排設計方面資歷尚淺,很多先進的設計理念和技巧都是學習外國專家作品,但仍躍躍欲試,期待與「偶像們」過過招。黃剛當時就有一個夢想——30歲前拿一個國際比賽冠軍。
2002年,黃剛通過國外客戶推薦,被邀參加瑞典斯德哥爾摩的國際音樂煙花大賽。黃剛第一次出戰,同臺競技的卻是美國和澳大利亞的百年老牌燃放企業。他的表演被安排在第一天。
他回憶說:「在安裝時我都沒有太多的信心,總感覺第一個出場是最吃虧的。但當煙花燃放結束的瞬間,儘管其它隊伍都沒開始表演,我堅信我們能拿冠軍。現場氣氛太狂熱了,連專程趕來為我們打氣的中國駐瑞典大使館文化參贊都一個勁地稱讚『從未看過如此精彩的煙花』。」
黃剛獲瑞典斯德哥爾摩的國際音樂煙花大賽冠軍。
結果不出所料,在心情大好地玩遍斯德哥爾摩的景點後,黃剛迎來了冠軍頒獎的日子,那時他27歲。
2011年,黃剛又參加了澳門國際煙花大賽,他設計的焰火漢字造型「澳門」成功亮相,順利拿到了比賽冠軍,也成功阻止了日本爭奪三連冠的夢想。第二年,他設計的音樂焰火作品《齊天大聖》蟬聯澳門比賽冠軍。2013年,主辦方不再允許他們參賽,直接聘請為技術顧問,這讓黃剛一直引以為傲。
黃剛設計的焰火漢字造型「澳門」。
2018年,時隔二十年後,黃剛又重回東北瀋陽放了一場煙花,這裡是他的焰火啟蒙地。在滿天星光下,他自己設計呈現了一組「二十」的羅馬數字造型,紀念了屬於自己的煙花20年。
夢想建黨百年時在100個地方同時燃放100個煙花
北京奧運會、廣州亞運會、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北京APEC峰會、北京世錦賽……其中的煙花表演都有黃剛團隊的設計和燃放。
讓黃剛比較滿意的作品之一是廣州亞運會閉幕式上,在廣州地標建築「小蠻腰」上打造出的「羊」字焰火造型。它燃放高度為519米、寬度為341米,燃放總面積達到17.4萬餘平方米。這個超過24個標準足球場面積大小的「羊」字,經過金氏世界紀錄認證,被評為「世界上最大的模擬漢字焰火」。
「羊」字焰火創意源於廣州「羊城」的美稱,同時還有「五羊祈福」的寓意。廣州塔「小蠻腰」本身線條修長,打出「羊」字也比較可行。但實施過程中黃剛遇到了大問題,最關鍵的是廣州塔自身條件並不適合安裝焰火。
黃剛在廣州地標建築「小蠻腰」上打造出的「羊」字焰火造型。
黃剛說:「廣州塔是螺旋狀的建築結構,外部正面安裝點上布滿了燈條,公安監管部門不允許我們設置的煙花發射角度貼近豎直狀態。同時,沒有焰火可直接安裝的位置、沒有適合廣州塔使用的發射器材料、燃放面積大所帶來的線路多容易出現控制故障……」這一系列問題全部需要考慮和克服。
黃剛團隊在廣州「小蠻腰」上安裝煙花燃放裝置。
黃剛只能自己創新,他通過電腦控制幾千個燃放煙花點,每一個點都布控電線。「羊」字的筆畫經過精確控制,同一時間燃放,避免了缺少筆畫的情況。
為了不貼近廣州塔豎直燃放,黃剛做了妥協。他將「羊」字的中間一豎改為斜向外發射,整體效果銜接雖顯不完美,但在黃剛心裡,燃放煙花永遠安全第一。
現在講起,黃剛仍記得當時緊張和忐忑的心情,既擔心安全,也擔心失誤。「效果呈現出來時很激動,那種心情就是想哭又想笑。」黃剛以為,作為設計師最值得高興的莫過於自己設計的效果完美呈現。
黃剛還統籌策劃和實施了目前為止世界上最大規模的煙花燃放。2012年7月4日晚,為慶祝阿爾及利亞獨立50周年,數以萬計的焰火從地中海上由六艘船編織成的水面騰空升起,同主題焰火同一時間在阿爾及利亞48個城市燃放。其中首都燃放時長20分鐘,其他城市燃放時長15分鐘。
「從燃放規模、燃放操作人員到同時燃放城市數量都創下了世界之最。」黃剛介紹,所動用的煙花物料超過1000噸,裝滿了25個40英尺貨櫃;超過1000名的操作人員同時參與安裝實施。
黃剛夢想著,在明年慶祝建黨100周年的時候,在全國選擇100個地點同時燃放100個直徑100釐米的超級大煙花,為黨的百年華誕獻禮。
安全和環保是煙花行業繞不過去的坎
對於煙花產業而言,高懸頭上的安全隱患像是一枚不定時炸彈。2019年12月4日,瀏陽市碧溪煙花製造有限公司石下工區包裝作業區域發生爆炸事故,造成13人死亡、13人受傷。12月5日,瀏陽市對全市煙花爆竹生產企業進行停產整頓,並開展安全隱患大排查、大整治。
黃剛從業的20多年,最擔心的問題永遠是安全。「如果不能保證安全,所有的設計都是空的,都是不允許被執行的,無論是產品設計還是燃放設計。」
黃剛也看過最近熱播電視劇《三十而已》,了解煙花設計師許幻山的角色。劇中許幻山因為任性不考慮安全問題,執意生產藍色煙花,致使工廠爆炸,付出了坐牢三年的代價。「這樣的結局值得所有現實中的煙花設計者引以為鑑」,黃剛解釋說:「在煙花的色彩呈現方面,有些原材料能讓色彩更鮮豔,但會讓煙花穩定性變差。比如說許幻山設計的藍色煙花,因為產生藍光的銅離子會使藥物配方穩定性變差,所以真正要安全穩定地實現純正藍色煙花是很難的。」
除了安全,日益趨嚴的環保監管也是道繞不過的檻兒。現在設計煙花都在儘量追求材料的環保性。煙花技術人員都知道,只要在用於製作網幕圖案的綠色火焰管中,加入一點兒不環保的材料,就會讓色彩更加鮮豔,效果更理想。但黃剛一直杜絕使用,「寧願犧牲設計效果也要確保環保。」
黃剛在燃放煙花時也經歷過失敗,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教訓是北京奧運會在鳥巢頂上的第一次試放。根據導演組安排,其他公司生產的產品交由黃剛團隊燃放。由於時間緊迫,黃剛從煙花的管徑判斷煙花威力不大,加之對方工廠負責人表示產品經過測試絕對安全,他便同意了幫忙進行燃放。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在燃放時,由於煙花的後坐力太大,將部分支架掀翻,火星掉落在鳥巢頂膜,將膜燒出很多小洞。黃剛公司自己的產品也掉了不少紙屑在膜上,非常有礙觀瞻。
北京奧運會鳥巢頂上空五環煙花。
「就因為那次失敗,領導差點決定要把鳥巢頂上的煙花全部取消。但我們向領導立下軍令狀,保證三個月內研發出無紙屑、不掉火星殘渣的環保產品。」經過各種科研攻關,僅用了一個多月,黃剛團隊就完成了環保產品的研發。最終,奧運會開閉幕式在鳥巢頂上燃放超過2萬發煙花,真的做到了沒有掉一片紙屑,沒有掉一顆火星殘渣。
煙花雖易冷,仍做行業守藝人
近年來,煙花行業在安全隱患以及環保升級的雙重壓力下逐漸冷卻。據天眼查數據顯示,有「煙花之鄉」美名的湖南省瀏陽市,目前在業、存續狀態下的煙花爆竹企業僅剩700餘家。企業的衰減和需求的減少有著直接關係,很多企業有燃放煙花的需求,但聽說要找市政府批准再到公安部門審批,同意後才能燃放,主辦方就打退堂鼓了。
黃剛說,煙花行業有個通病,覺得煙花設計不值錢,開口就要設計方案,很少有人捨得專門為煙花設計付費。而且,好的設計也拼不過低廉的報價和關係戶,真正能堅持下來的煙花設計師越來越少。
面對「煙花易冷」的局勢,很多人建議他轉行,以他的學歷和能力,從事教育培訓行業比做煙花更輕鬆安全,待遇也會更好。
但黃剛還是捨不得,「希望能再堅持一把,我在這個行業傾注太多心血了。」他想通過「城市煙花」、「特效仿真煙火」模式的創新,在業務上闖出新路,更希望傳統的慶典類大型禮花表演可以得以保留,「那才是人類慶典的極致體驗,是別的藝術形式無法比擬的。」黃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