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出生甚至還沒出生就會遇到起名字這樣容易傷腦筋的事。
起名字雖然看似很簡單,一般也只是三個字,複姓的也只有四個字。三個字也好,四個字也罷,前面的姓是固定的,父親姓啥,你也就姓啥,除了個別人跟隨母姓外。如果你是男的,當中的這個字也是固定不變的,中國人家族觀念強,人都有輩份之要求,祖上很早就把十代、二十代的輩份起好了,子子孫孫都不能隨意篡改。如果你是姓孔或梁什麼的,居然還更為久遠,從古至今都已經起好了,子孫們不用煩心。
除去了你的姓和你的輩份,只剩下最後一個字需要你的父親或者祖父幫助你起個,這就是你的名。如果你是女的,在以前,女的不入族譜,女的也沒有輩份之說,所以女的大都連當中這個字也需要自己起了。
雖然名字只有一兩個字,但上輩人都是十分慎重對待此事,因為這個名字中蘊含著他們對自己子孫的期許和祝願,所以都馬虎不得,輕率不得。
我爺爺識得幾個字,在當地算是一個鄉紳,地方上遇到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往往會找他幫忙或者商量,起名字這件事算是最為經常的了。一次,我問我爺爺,起名字難嗎?他說,說難也是很難的,說容易也是十分的容易。說難那是因為我們的規矩很多,起名字時得避諱,得把人家的族譜拿過來看,他祖上的人都叫什麼,我們都得迴避,甚至同音同義的也得迴避。
何謂避諱?避諱在古時就是出於對君主或者尊長的尊重,你不能直接說出或者寫出、更不能起一個與他同音同義的作為自己的名字,且把這個規定作為一個原則給繼承了下來。《公羊傳·閔公元年》裡有說到:「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避諱一詞在《淮南子·要略》也有提到,「故言道而不明終始,則不知所仿依;言終始而不明天地四時,則不知所避諱」。
如何避諱?北齊顏之推在《顏氏家訓·風操》中寫道:「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什麼意思呢?齊桓公的名字叫「白」,你就不能叫「白」,則改成了「皓」;厲王的名字叫「長」,你就不能叫「長」,則改成了「修」。如果說你是在起名字時,為了避諱而事先查找一下族譜,看看祖上的字號什麼的也是簡單的事,可在古時,明明是你的名字已經起好了,但是因為君主的名號而使你的名字不得不改,則就更為麻煩。叫了那麼多年,叫得那麼順口,自己又是特別喜歡的,卻硬生生地給剝奪了去,得自己另外起一個,甚是憋屈。還有更嚴重的事,就是與君主名字同音的也不能使用。如趙構的「構」字,同音字達五十多個,不僅讓你名字不能使用,連寫文章都不讓用,那才是怪事。所以唐代詩人杜甫,因其父親的名字叫「閒」,為了避諱,杜甫一生寫詩無數,卻從未用過這個「閒」字;其母名海棠,杜甫寫詩寫文亦如此。
起名字不僅這個避諱讓你覺得難,要想起一個讓自己滿意,詞能達意的也是一件難事。特別是大戶人家,對於起名字特別講究。這裡舉兩個例子。
清代皇家給孩子起名字就是一件要事。原來滿族人名字與漢族不同,勿需避尊者諱,但入關統治後,亦按漢族人習慣,所以康熙給皇子起名為胤褆、胤礽、胤祉、胤禛、胤祺、胤祚、胤禩、胤禟、胤禌,輩份為胤,字均為「礻」偏旁。之後的皇帝給皇子起名字也是一樣。另一件是安徽合肥張氏四姐妹的名字也是與眾不同。她們的父親張冀牗是蘇州樂益女子中學校長,祖上曾為清末淮軍首領,確為大戶人家。所以四姐妹的名字分別為張元和、張允和、張兆和、張充和,四人名字中最後一字均為「和」字,當中的字均帶「兒」旁,可見大戶人家給孩子起名字也是費盡心思的。
不僅大戶人家起名字講究,一般人家也不會馬虎的,只是自己肚子裡沒有墨水,那就去請個先生幫忙起個。
聽爺爺講,在農村,給孩子起名字一般有個規律。男孩子喜歡用一些聲音比較洪亮的字,如鋒、疆、山、東、軍、龍、勇。這些字眼擱誰身上都合適。還有就是一些祝願的詞語,如榮華富貴、英雄俊傑、光明正大,這些字當中每一個都可以作為男孩子的名字,其父母都是喜歡的。女孩子的名字起的就更加容易了。女孩子的名字沒有輩份,可用的字就多了許多,爺爺講,春夏秋冬、梅蘭菊竹、金銀珠寶中的每個字都可以來用作名字,一些花卉的名稱也可以作為名字用,如芙蓉、海棠、牡丹等等。也有人用色彩來作為名字,如紅、蘭、紫。有些乾脆叫仙女、美玉、美麗、金枝、彩鳳等來得直接,讓人一看就明白。
請不起先生給孩子起名字的,那就只能自己想辦法,隨便著叫。所以,如阮小二、阮小七這樣用數字來作為人名就是一種結果。還有狗蛋什麼的也是如此,誰叫你長得賤呢?
起名字往往會有很強的時代印記。這不,如名字叫做建國、國慶、解放的,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四九年出生的,而叫紅衛的就是「文革」期間出生。到了新世紀,做父母的給孩子起名字就不一樣的了,往往把小說、電視劇裡面的人物好的名字作為自己孩子的名字,如蕭筱、紫萱、雨蕁、陽婼、婉清、妃暄,這些名字讓人感覺特別漂亮。
還有一種現象也可以體現時代的印記。因人口政策的變化,獨生子女成為了這個時代的特徵,這些獨生子女結婚後生下來的孩子如何起名往往成為了兩家談婚論價的主要話題,因為男方與女方都想在孩子的名字裡體現一下,結果,這個孩子的名字起得尤其艱難,甚至十分拗口。
現在人給孩子起名字還可以求助於網際網路,在萬能的網絡裡,隱藏著數以萬計的起名公司,這些公司吹噓著自己如何通曉四書五經,特別是易經類的典籍,只要你將生辰八字報給他,保管你能取到一個讓你稱心如意的名字。當然,這得讓你花點開銷。
也有一些家長自認為自己讀過幾冊書,認得幾個字,翻爛了辭海、辭源、唐詩宋詞,想從這些浩瀚書籍裡找到滿意的字眼,也算是一個大工程。
父母給孩子起了名字,孩子往往不領情,待他長大了以後,往往因為某一個啟發、某一個需要給改了。也有些人因為某種需要而給自己另起了筆名、藝名、學名,茅盾、魯迅、巴金就是一個十分典型的例子。筆名、藝名、學名的影響力大了以後,本名也就慢慢地給忘卻了。
人名一改,就給管理帶來了難題,為此,有關部門就規定一個人只能起一個名字,外加一個曾用名,入了冊後就不能改了,這對於起人名一事就得更加認真對待,甚至一些人已經長大了,還因為名字不如意而沒有入冊。
慎重也好,輕率也罷,名字就是這個人的一個符號。只要有條件,任何一個人都想要給自己起個滿意的名字,如果不喜歡了,就重起,就如古時名啥、字啥、號啥,還有一些另外的名字,喜歡了就給用上,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中國人起名字,一般來說有幾個講究。一則是想對孩子寄予厚望,大都也是想這個孩子長大後能夠飛黃騰達,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二則是想這個孩子能夠平平安安,順順噹噹,成為一個健康快樂的人。男孩身心康健,女孩美若天仙。這種想法,與外國人起名字有相似之處。外國人往往喜歡把孩子的名字與父母的名字相同,主要是想表達一種愛意,這種永恆的愛戀。
中國人起名字,常常與時代接軌,與時代同步。把一個人的名字與這個時代的思想觀念、政治制度、經濟發展緊緊地維繫在一起,似乎有點同頻共振,協調一致。如有人說,偉人的名字裡就表達了他的一種抱負、一種追求和一種情懷。
我在前文裡提到,名字叫做建國、國慶、解放的,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四九年出生的。不管姓啥,反正名字都這麼叫著。阿城在他的文章裡講到一個有趣的事情。這些叫「建國」的人七、八年後上了小學,老師發現班裡叫「建國」的學生很多,都同名,很難分辨,點名的時候只能叫他們的全名,硬是把姓帶上,張建國、李建國、趙建國、陳建國,就這麼叫著。這與部隊裡士兵點名無異,但似乎不符合「不宜直呼其名」的古訓。如果遇到班裡的「建國」連姓氏都一樣,沒轍,只能讓他們調換到不同的班級,否則真會出亂子。班裡有姓蔣的同學,也叫建國,當老師點名叫到「蔣建國」時,眾人愕然,「建國」的名字豈是你可起的?這位同學被訓得呆若木雞,無言以對,回家後不知其父母做如何解釋,這位同學後來有沒有改名也不得而知了。
中國自古以來重男輕女思想一直存在,至今難以消除,這在起人名中也可見一斑。
古時候,如果新婚夫婦生了個女兒,似乎沒有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所以,很多被叫做「招弟」、「招娣」、「亞男」等等這類名字的,就是表達想要生個男孩的想法。莫言在《豐乳肥臀》中寫到,一位母親生了八個女兒,分別起名「來弟、招弟、領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和玉女」,可以說把重男輕女的思想表露寫到了極致,堪稱經典。
這種重男輕女思想不僅普通百姓如此,就連林徽因的爺爺也沒能脫俗。據說林徽因的名字是他爺爺林孝恂給起的。這位進士出身的林孝恂自然是起名字的高手,他從《詩經·大雅》「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中取「徽音」二字為孫女的名字,讓人叫絕。「大姒」即太姒,是周文王裡的正妃,周武王的母親。《列女傳》曰「周室三母,太姜任姒,文武之興,蓋由斯起。太姒最賢,號曰文母。三姑之德,亦甚大矣!」
林爺爺給孫女寄予了「有美好的品德」的希冀。但這裡面,這位爺爺依舊不能因為思想開明而摒棄重男輕女的觀念,而是拐彎抹角地表達了「希望接下來添幾個孫子」的意思,所以才在「則百斯男」後面這句裡隱蔽著自己另一層真實的想法。
在上輩人寄予厚望的作用下,「招弟」或許也能完成她的歷史使命,因為父母同樣會努力地進行生產,直到讓「招弟」招到了弟弟為止。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開始,計劃生育以基本國策的至高地位在全國範圍內以最嚴厲的措施予以保障實施,「招弟」的重任從而轉移到了她的父母身上。如果屬獨生子女家庭,那就更不是「招弟」本身的了。「招弟」也少被人作為名字來選擇了,像似悄悄地退出歷史的舞臺。此時,重男輕女的行為演變成了超生遊擊隊,天南地北、東躲西藏地逃避國策的制裁成為獨特的歷史現象,只有付出一定的代價才有可能換來「美好」的結局。不知後人對此會作怎樣的評價?
時代總是喜歡捉弄人。
獨生子女、計劃生育政策一夜之間被「無情」地摒棄了,起人名似乎又回到了歷史的原點。重男輕女思想依舊忽隱忽現存在,而更多地表現在孩子的所有權問題上。往時,孩子的姓氏隨父(除個別外,如入贅或其他),孩子的歸屬問題自然而然明了,皆無爭議。而今,雙方均為獨生子女,他們所生的孩子姓啥就意味著孩子的歸屬何方。我在前文中提到,起人名不需要考慮姓氏,男孩甚至可以不用考慮輩分,這些都是固定下來的。可現在,爭奪所有權就從名字的第一個字開始,從而拉開了爭奪大戰的帷幕。
這場爭奪戰由古時爺爺或父親對起人名有絕對權變成了現在外公和母親的介入調和,女方無論如何得在這個孩子的名字中能夠體現一席之地,體現應有的位置。經過幾個來回的斡旋,孩子的名字中本應是表示輩分的這個字往往被女方的姓氏所替代,如果強勢,甚至還可以躍居到第一個字,儼然理所當然。實在不行,就採取「各有所表」的手法,各造各的族譜,各叫各的名字,畢竟關係「主權」問題不得含糊,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二孩放開後,雙方又往往採取「各分一個」的做法,至於如何「分」,也有多種方案,體現既有平等又有優先的價值觀念。但此時的同父同母的孩子可能就不同姓氏了,不知道往後會衍生出現在人無法預測的什麼問題,這似乎也給後人考古研究帶來更多的空間,好比姓周的「樹人」不是也改成姓「魯」了嗎?
我曾聽一位老師講過,他並非是現在這個姓氏,他的祖上原來是皇族,為避難而隱姓埋名,才改為現在的姓。我也曾聽說,改朝換代時,皇子皇孫各自奔命,落敗的皇帝有時會用一副精緻的象棋決定他們的姓氏,誰抓到什麼就姓什麼,只有這顆棋子可以證明你是皇族後裔。還有一個故事,有三兄弟同赴京城考取功名,為避嫌,將原有的姓分別改為「顏、繆、廖」,以三撇為記號。古時,連皇族都無法保證自己姓氏的延續,或者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自己的姓氏隨勢而改,而今人卻為此爭奪得不可開交,頭破血流。
說白了,名字屬本人所有。小時候為長輩所起,長大了,若有不妥或其他需要,當然可以改變。林徽音就因為避免與一位男作家同名而改為「林徽因」。前文還講到那些著名作家紛紛改名,而改後的名字替代了原來的名字並家喻戶曉。還有如周恩來因為工作緣故而改名為伍豪。可如今,這個改名的機會又因為某些規章制度的要求而喪失了,起人名成為了「一名定終身」,難怪慎之又慎。
起個名字咋如此折騰與費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