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過後，位於閔行區七莘路765弄3號的「童尊全腦開發」培訓門店大門緊鎖。
雖然在去年12月中旬，該店就發通知說要「裝修」，但這次大門被緊鎖，還是令學員和家長們感到有些突然。當學員的家長們前往奉賢望園南路綠地未來中心的總店討要欠款時，發現總店也貼出了一則「裝修通知」：「童尊教育·奉賢校區為營造良好的教學環境，需整體牆體粉刷；施工期間給師生帶來的不便，敬請諒解」；落款時間為1月12日。「一聽說他們要裝修，我就很緊張，會不會也是關門的前戲？」家長郭女士說。
1月21日，上海童尊教育培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童尊教育」）執行董事張先生表示，公司就莘莊加盟店關門一事積極與家長們協商，承諾在2019年8月31日退還剩餘的課時費用。
那麼，究竟什麼是「全腦開發」？所謂的「全腦開發」究竟有什麼科學依據？還是純粹為賺錢而製造的噱頭？
「童尊全腦開發」 莘莊校關門引發家長質疑
1月19日上午10時30分許，數十名童尊教育的學員家長齊聚在閔行區莘松路195號一家教育培訓機構內，童尊教育總店的負責人向大家宣布新的「善後」方案。在這份《剩餘課費退款協議書》中，童尊教育表示，他們也是受害者。
這份「協議書」上寫明：
因甲方（上海童尊教育培訓有限公司）的莘莊加盟校上海童憶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及其經營人經營不善，擅自停課並關閉授課門店，經營人躲避家長，致使加盟校既無法上課也無法退費，引起惡劣影響，不但損害學員和家長的合法權益，也嚴重影響甲方公司的聲譽和品牌。為了維護（家長和學員）雙方的合法權益，甲方公司同意就乙方剩餘未上的課時，結算成費用，退還給乙方。
雖然大家對「8月31日」這個退款時間表示不滿，但是，這已是持續多日交涉後的結果。此前，童尊教育曾一度希望家長們同意春節後複課，但是，這個提議遭到了多數家長的反對。
「那個課上得沒什麼效果，孩子也疲掉了，童尊教育教得那些東西有時感覺很可笑。」家長郭女士說。
面對家長對童尊教育授課內容以及教學方式的質疑，1月21日上午，上海童尊教育培訓有限公司執行董事張先生表示，這是家長為了達到退費目的有意這麼說的。
我們通過這麼多年的教育摸索，證明我們的全腦開發模式是有效的。也有家長告訴我們，通過我們的訓練，孩子的學習能力的確提高了。正是因為有效果，才會有機構找我們加盟。
張先生還表示，童尊教育使用的教材並不是他們自己開發的，也是跟別的機構加盟後獲取的。
記者查詢還發現，童尊教育的加盟校「上海童憶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經營範圍包含了文化藝術交流策劃、舞臺藝術造型策劃等內容，但並不包含任何教育培訓有關的內容。
為何會相信「全腦開發」？
10分鐘記了20個單詞，我信了
2017年12月，家長劉女士接到一個名稱為「童尊全腦開發」教培機構的電話，說他們有10年培訓經驗，「針對0-18歲全齡段青少兒群體，以最先進的潛能開發理念為基礎，持續拓展最前沿的潛能開發教學模式，激發學員多元潛能，助其學習進步」，重要的是通過他們的培訓，能夠讓孩子的學習能力得到提升。
七莘路765弄3號的「童尊全腦開發」培訓店大門上寫著這樣一句激動人心的話：「讓孩子的潛能成為本能」，而該店發送給家長們的藍色手提袋上也寫著醒目的白字：「一目十行，過目不忘，超凡記憶，過耳成誦。」
「我是這麼理解的，學習能力提升了，學習成績不就自然好起來了嘛！」劉女士說，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帶著念初中的兒子樂樂去參加了該教培機構在閔行的一次試聽課。
劉女士說，當時那堂課上講了什麼，她已經忘記了，但是，課堂上的氣氛，以及那堂課給她留下整體印象，還是非常不錯的，特別是她兒子在老師指導下，用短短10分鐘，記住了20個陌生的單詞，這讓她感覺很神奇。
「我兒子的背誦能力很差，平時老師留給他的背誦作業，他總是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完成，而且效果還不好。」於是，劉女士就交了35800元，給兒子報了200節超級記憶和思維導圖課程，以及40節魔方課程。
劉女士一度對此深信不疑，還在朋友圈裡幫這家教培機構進行過義務宣傳。
然而，上了一段時間課之後，劉女士和兒子樂樂均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老師經常換，每換一個老師，孩子都要花時間來適應新老師的教學風格。而且，老師們的教學水平也良莠不齊。」劉女士說。
「我感覺這個課程教給我的記憶方法，不但沒有增強我的記憶能力，背單詞和數字的形象索引還增加了我們的學習負擔。」樂樂說，所以他也不想學了。
相比樂樂，陳女士的女兒美美可能是童尊全腦開發最小的學員之一。去年，是美美從幼兒園升入小學的關鍵時段。為了讓女兒在起跑線上「搶跑」，陳女士花了28800元，送女兒上了這家教培機構的「幼小銜接」班。
陳女士還記得，在試聽課上，老師把一些數字認識、記憶拓展等分解在一個個小遊戲中。陳女士說，美美後來上了10次課，但是孩子上學後，她並沒有感覺到女兒比別的同學更有優勢：「既然，他們已經關門了，那總要退款吧。」
在眾多家長中，郭女士可能是在給孩子「開發」大腦方面投入比較多的一位：2018年1月，她向「童尊全腦開發」一次性繳學費58400元。
「全腦開發」的課程是怎樣的？
（1）上課從天馬行空的想像開始
那麼，所謂的「全腦開發」究竟是什麼樣的課程呢？
樂樂每周上一次課，幾項課程加在一起上，每次大約兩個小時：「上課一開始的半個小時，老師都會出一些有趣的思考題，讓我們放鬆大腦。我記得第一次上課的時候，老師告訴我們，現在有一隻螞蟻爬進了一座村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讓我們天馬行空地想像。」
記者：你怎麼想像的？
樂樂：螞蟻肯定會被踩死的。
記者：每次上課一開始都要想像「螞蟻進村」嗎？
樂樂：大致差不多，說這是在培養我們的思維能力。有時候，會拿出一張圖畫，比如這張，讓你目不轉睛盯著這個黑洞苦思冥想。你想到什麼就是什麼。
樂樂翻開童尊教育發給他的《超級記憶訓練手冊》，指著其中一幅圖案畫告訴記者：畫面是橙色背景，正中間一個深藍色圓點，大約有一枚1元硬幣那麼大。
更多時候是老師給一個詞語，讓大家把跟這個詞語有關的所有內容，用最簡單的詞語寫出來，越多越好；或者給你一幅毫無頭緒的畫，讓你去找一個圖案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2）索引記憶數字、單詞和詩歌
從樂樂提供的資料，記者了解到，學員們在上課的時候，還要按照老師們教的方法，背誦一些毫無規律的數字，「我們都能背圓周率前210位，但是，過不久就會忘記。」
在這本《超級記憶訓練手冊》中，0-100的數字，都被「定製」為具體的圖片記憶索引。例如28，惡霸，畫面是一個面貌兇惡的人；40，司令；45，師父，畫面是唐僧；83，就是一把芭蕉扇；84是一輛巴士；94是一個美女指著臉上的痘痘，旁邊漢字注音「酒刺」。
記者當場隨意寫出一組數字：4016212223284964，請樂樂用他學到的方法「翻譯」出來。
樂樂查看「手冊」中的圖片索引說：司令（40）吃石榴（16）生出鱷魚（21），鱷魚生了雙胞胎（22），被人送到了鞍山（23），被惡霸（28）搶走了，遇到一條死狗（49），請了律師（64）。
樂樂說，背單詞的「超級記憶」，也與背數字類似。
童尊教育把26個英語字母具化成26個圖形索引，有些是根據字母形狀，如A是一頂尖頂的帽子，O是一隻雞蛋；有些則是根據某個單詞的首字母，如S是一條蛇，單詞snake；更多的則是像小學一年級語文課本上的漢語拼音圖片一樣，形聲合一，如W，就畫一隻烏鴉，Q就畫一串氣球……
在印發的學習資料中，童尊教育有一份《英文字母編碼》，就是把一些字母和詞根、前綴以及常見字母組合，按照漢語諧音編成索引。例如er，在索引中就標明「惡人」，te是「天鵝」，ac是「愛吃」，h是「椅子」。
樂樂說，按照童尊教育發的那份索引資料，teacher這個單詞的記憶編碼就是「天鵝愛吃椅子和惡人」。
有些字母組合具有「形聲字」的特點，如pp，索引上寫著「屁屁」；opp，寫著「圓屁屁」。
至於背詩歌和文言文，樂樂說，老師叫他們按照一定的規則把文字想像成圖片，一幅幅圖片連貫起來。默寫或者背誦的時候，再把圖片還原成文字。
記者翻看練習題的時候，請樂樂按照學過的方法背誦一下作業中要求背誦的《琵琶行》，樂樂說，他忘了：「這個東西其實很複雜，四句八句倒還可以，這麼長的篇幅，其實很難。」
美美的媽媽陳女士說，由於美美很小，每次上課時，她都陪同，所以對女兒學習的內容，她倒是記得一些。
「為了培養孩子的記憶能力，老師常常跟孩子玩閃卡。」陳女士說，所謂閃卡，就是老師手裡拿著一把各種顏色的卡片，在你面前快速閃一遍，然後抽掉一張，問你抽掉了哪一張？
此外，還有擴句練習，找數字，識別圖形等。「有些內容，小學課本和練習冊裡都涉及到了。」陳女士說，這個東西，她也說不清究竟好不好。
專家：對大腦開發持謹慎態度
那麼，所謂的「全腦開發」課程，是否有一定的科學依據呢？
同濟大學研究認知神經科學方向的心理學博士李壯表示，目前市面上各類「大腦開發」的培訓機構非常多，所謂「全腦開發」、「右腦開發」等都差不多，更多反映的是一種概念，這些做法是有一定的依據的，但並未反映全部的科學事實。
記者：您如何看待所謂的「全腦開發」？
李壯：所謂大腦開發是指一些認知訓練，如：思維和記憶訓練。你剛才給我看的那些圖片，其實就體現了一些記憶策略，這些策略可以幫助我們更加高效的進行記憶。孩子長期接受這種訓練，肯定有一些效果，比如能幫助孩子迅速記住一些單詞、詩文等等。不過，這種效果的意義是有限的，我們家長要保持一個理性的態度。孩子只是用了一些策略和方法更高效地學到了一些知識而已，而且和學到的知識相比，這些學習的策略價值更大。至於，這些訓練能不能達到開發大腦的效果，我持謹慎的態度。
還有人提出一種概念，叫「右腦開發」，實際上，這種說法現在也存在著一定的爭議。大腦的工作單元是神經細胞，神經細胞的數量是以億級來計算的，腦細胞的數量太多，彼此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以至於大腦是如何工作的，到現在科學研究仍未完全揭示。不過，不同的腦區確實存在功能的差異，但是區域之間的分割不是完全的，任何一種高級的大腦活動都是若干腦區協同合作的結果。這些腦細胞是如何協同工作的，到現在科學研究也尚未有定論。
所以，大腦絕對不能簡單的一分為二，分成左腦和右腦。
記者：「超級記憶」對增強記憶有怎樣的幫助？
李壯：以你提供的那些提高記憶效果的素材為例，這裡面其實就是運用了大量的記憶策略。比如，將記憶材料進行深度加工，把無意義的信息編碼成一些有意義的信息，就記憶而言，這種做法是對的。但是，僅僅有這些還不夠，因為和機器相比，人大腦的優勢是處理那些模糊的信息，而不是確切的信息，比如調控自己的行為、感受他人的情緒等等。
材料中提到的記憶方法，只要經過一定的訓練，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但是掌握這些方法，並不意味著我們的智商會高於他人，更不能說以後取得的成績也會高於他人。另外，我覺得比知識以及知識策略更重要的是，我們對知識的興趣和態度，如濃厚的學習興趣、好學的學習態度、樂學的學習體驗，這些才是支撐一個人學習能力持續發展的最關鍵要素。
此外，還需要說明的是，人的大腦工作有快思考和慢思考兩種形式。上述所謂大腦訓練是在快思考領域，就是快速、精確地完成一些加工任務。但是，慢思考往往比快思考更重要，所謂慢思考就是能停下來、慢下來，去覺察、反觀、反思、總結、辯證地看待問題。
記者：所謂的大腦「開發」，會對人產生怎樣的影響？
李壯：所謂的開發大腦確實在某些方面（比如記憶、推理、計算等）能幫助我們快速掌握一些知識，但是，我們不應該盲目抬高這些效果的意義。比起知識的學習，掌握策略更重要，比起策略學習，態度和興趣更重要。
另外，除了學習知識之外，教育還應該教會孩子如何做人，所以作為家長也應該思考如何促進孩子形成健康完善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