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趙小萱/攝
很慶幸能認識一隻螢火蟲,它穿梭在黑夜的荊棘中,讓本來迷失於黑暗的我找到了一絲希望。現在想來,我竟忽視了頭頂上的皎然月光和璀璨星光,當它微弱的光芒從我眼前閃過時,我使盡全力伸手想去觸碰它,心甘情願地追逐著黑夜裡最亮的光。
在那段邂逅之前的迷茫,現在想來嘴角都會浮現一絲苦笑。
「通報:09屆8班xxx同學,因擾亂校規校紀被教務部發現,在此通報,請同學們引以為戒!」像這樣的校園廣播通報,對於初中的我來說應該算是家常便飯了。作為留守兒童的我,在上了一所住宿式學校後,頑皮和叛逆的行為更加放肆。終於,在一次破壞校園消防設施的違紀行為後,我被帶進了校長室。
和他的相遇,就在校長室的門外。
他穿著一套既土氣又破爛的運動服站在走廊上,臉上緊張得出了汗。厚臉皮的我禁不住問陌生的他:「喂,你犯的是什麼事?」他笑著回答我:「我啊,沒犯什麼事,我是來申請去大山深處探險的。」
「去大山深處探險?這還需要來校長室裡申請?」
第一次碰見這個人,強烈的好奇心甚至讓我忘記了校長的斥責和懲罰。萬萬令我沒想到的是,幾天後我也被安排去了大山裡——原來,他口中所說的去大山深處探險,其實是扶貧義務活動,本來只有上了高中之後才有資格去的,但才上初二的他卻自告奮勇地向校長提出申請參加。
可以說,當時的我和他就是壞學生和好學生的鮮明例子。一開始,我千方百計地想要離開這個土氣的山溝子,老師軟硬兼施,一邊勸我留下,另一邊告訴我一個人是走不出這裡的。放棄掙扎的我只好每天執行老師們布置的任務:去河邊挑水,去山腳下的小店買文具,甚至還要去田裡種菜,和山裡的孩子們一起上課。
苦日子一天天過去,同齡的他不禁讓我產生了親切感,對他的好奇心也消失不見。在這大山深處裡,他的身影竟讓我覺得融入其中,絲毫沒有違和感。
我從老師口中得知,他是一個孤兒,被村子裡的好心人收養,每年的學費和生活費甚至都是村裡每家給一點才湊齊的。對於他來說,他從來到這個學校之後就已經成為一位大人了:在學校食堂勤工儉學,義務幫同學和老師們打雜,同時學習還不能落下。老師盯著我的眼睛微笑著說,每次看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和他誰才是真正的大人了。談話時,我和老師的眼角都莫名地溼潤了,那天晚上我甚至太過在意窗外夜鶯的叫聲而無法入眠。
「看,螢火蟲,多漂亮啊!」
我們被路邊的綠光吸引了過去。
他突然蹲了下來,用兩隻手捧起了一隻草叢裡的螢火蟲。「太好了,我們有自然燈了!」他興奮地喊道。「就這麼點光,頂多照亮咱倆的臉吧。」我如是說道。儘管如此,他還是把雙手舉起來,露出一點縫隙朝向前方,似乎這能起到照亮的作用。
我的目光停駐在他身上。他成熟而又堅實的脊背不禁讓我想起這些天裡他的所作所為:和這些帶有口音的鄉村小學生之間的交流竟然毫無障礙,私底下把自己帶來的零食分給大家。這一切的一切,在現在看來都是如此不可思議,就別說那時我的反應了。當時的我第一次感覺到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幼稚,不甘心自己的無能,不甘心自己的無理取鬧。
扶貧支教活動的後兩個星期,我和他成了朋友,也開始像他那樣學會讓別人開心,而不是讓人生氣和無奈。
我還記得回到學校後同學和老師們的看我的眼神和表情,沒錯,是驚訝和安心,而不是一個月前的厭惡和忍耐。就這樣,脫胎換骨的我開始參加各種班級活動和校活動,順利地初中畢業,也在高二的暑假找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理想。
伴隨著和別人一樣平凡的青春和努力,我們迎來了高考。
高考結束後告別時朋友心血來潮,板著張正經的臉突然問我:「黑夜裡房間裡的光是不是可以照亮整個屋子?」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啊,全是黑夜的時候,一絲絲光也會照亮整個世界吧。」朋友笑而不語,我也一直以為自己回答得天衣無縫。
直到今年暑假和他在志願活動裡再次遇到,當時我們被分配到鄉下進行民生調查。他晚上把我喊出來,指著掛在夜空中一盞明亮如白盤的月亮,問道:「還記得我的那個問題嗎?高考之後的我多想成為一道黑夜裡的光,就像你說的那樣,充滿活力和激情,照亮處在貧困、迷茫裡的人們。為了成為這樣的存在,你也知道,這兩年我一直參加這種活動。」
我滿臉驚訝,盯著他略顯疲憊的臉,只是用低聲的贊同來回應這突如其來的談心。
「仔細想想你還是錯了呢,像我這種人,連照顧好自己都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何談那麼虛幻的理想?我啊,不過和這渺小螢火蟲一樣,只能給近處的人們帶來微弱的光茫,卻不能照亮遠處的人們。」
「也並不是這樣吧,遠處的人們至少還可以明白哪個方向有光,不是嗎?況且月亮也不是每天都會這麼亮啊。在陰天的晚上,身處黑暗中的旅客們也會為看到螢火蟲們慶幸良久吧。」我笑著反駁道,「下次如果還有這樣的活動,務必叫我,有時間我會參加的。」
他還是像當年我回答問題後一樣笑而不語,拋下在一旁抓螢火蟲的我,徑直走向宿舍。
我在池塘邊佇立了許久。那晚的螢光很亮,一直陪著我,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