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屆獨立學院學生有些不安。
有人尚未畢業,所在院校就已停止招生,轉設前途未卜;有人當初為了母體學校的頭銜光環報考獨立學院,然而剛入學不久,學校就醞釀著改名。
2020年5月,教育部辦公廳下發《關於加快推進獨立學院轉設工作的實施方案》,提出到2020年末,各獨立學院全部制定轉設工作方案,並推動一批獨立學院實現轉設。
據統計,目前至少有數十所獨立學院的轉設申請,已在省級教育廳或直轄市教委進行官方公示。
吃瓜吃到自己學校上
當2020屆高三學生終於告別遲來一個月的高考,滿懷憧憬地等待填報志願時,一則杭州師範大學錢江學院將要停辦的消息在微博、朋友圈裡鬧得沸沸揚揚。
知乎上,自稱該校學生的網友群情激奮。
網友@呵呵說:「今天早上突然看到有學校停辦的消息,當時還覺得是謠言。但是傳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像是真的。作為一個吃瓜群眾,吃瓜吃到自己身上還是非常害怕的。」
「現在官方有沒有確切的回答。希望官方能迅速給出答覆。難道一覺醒來,我學校沒了?」
截止2020年8月,杭州師範大學錢江學院現有專任教師460餘人。同時,與杭州師範大學共享師資近200人。圖/杭州師範大學
試想將來,學子們手捧證書奔赴熱愛的崗位,還沒開始996、007之前,HR就拋出靈魂發問,難道你的學位證書在學信網上查不到了嗎?
誰也不想成為求職大軍一員後,還要費勁和單位解釋為什麼母校不復存在。
不久之後,杭州師範大學錢江學院通過官方微博回應,「目前,錢江學院是通過轉公、轉民,還是終止辦學的路徑完成轉設還沒有最後確定。」
錢江學院提及的三種路徑,來源於2020年初教育部為全國獨立學院轉設提供的三種思路。
同樣身處轉設的迷茫期摸索向前的,還有全國數百餘所獨立學院。相比起杭州師範大學錢江學院,南京大學金陵學院的校友更為幸運。
這所1998年由南京大學創辦的獨立學院,經歷22年的發展迎來「壽終正寢」時刻。
轉設完成後,南京大學金陵學院將與南京大學蘇州校區全面融合發展。
官網的情況說明,確認了具體安排:2020年9月,金陵學院停止普通本科招生;2022年7月,遷址蘇州辦學;2023年7月,2019級學生畢業後終止辦學、完成轉設。
過渡期內,在校生畢業證、學位證的蓋章與入學時的蓋章一致。
值得一提的是,官網指出「金陵學院校友即為南京大學校友,金陵學院校友工作將納入南京大學校友工作統籌規劃」。
這意味著,南京大學金陵學院退出歷史舞臺後,該校學生們能以南京大學校友的身份過關斬將。原二本獨立學院的學生,搖身一變成為985高校的校友。
運氣降臨至一部分人身上時,另一部分相似處境的人只能接受不同的待遇。大部分獨立學院轉設後都失去了母體高校的頭銜光環。
例如,中山大學南方學院轉設後改名為廣東南方學院。至少在名稱上,母體學校可以徹底地說一句「與我無瓜」。
該校一名畢業生告訴小新同學,更名不會改變本科學歷,但對招聘會有所影響,「因為掛名中山大學,肯定對應聘者來說高大一點。」
曾有獨立學院因為改名而催生風波。據澎湃新聞報導,景德鎮陶瓷大學科技藝術學院擬轉設為景德鎮藝術職業大學,學生對於此次更名提出了異議。
在其看來,「職業」二字多用於高職院校的名稱,科院學生寧可不要「大學」二字,也不願有「職業」二字。他們衝到人民網領導留言板反映對改名一事的不滿。[1]
忽如一夜春風來,獨立學院紛紛轉設。有人歡喜有人愁,或搭上轉公、轉民列車,或在終止辦學的門前艱難徘徊,無論哪種抉擇,都有序地碾著歷史的塵埃行進。
「分手費」沒那麼容易
獨立學院轉設首次進入公眾視野,追溯到2006年。
當時教育部提出,「十一五」期間,獨立學院視需要和條件按普通高等學校設置程序可以逐步轉設為獨立建制的民辦普通本科高校。
2008年,教育部再次發力,「26號令」給予轉設五年過渡期限。按照要求,全國獨立學院都要依法通過考察驗收,實現真正的「獨立」。
《獨立學院設置與管理辦法》被稱為教育部「26號令」
然而,當全面轉設預想迎面撞上現實難題,轉設之路就變得複雜緩慢。
資料顯示,截至2018年8月,全國有獨立學院265所,共有64所獨立學院轉設為63所民辦本科高校(其中有兩所獨立學院合併轉設為同一所學校)。
已轉設獨立學院佔全國獨立學院總數(含已轉設)的 19.45%。[2]
政策的一再呼籲,沒有倒逼轉設之路變得順暢。獨立學院的觀望、猶豫等來了去年5月份教育部的「最後通牒」。
在獨立學院的轉設歷程中,首先要面臨的問題是產權結構不合理。
最初,母體學校與社會投資方籤訂合作協議時,只規定合作期間的利潤分配,沒有議定合作期滿後的財產歸屬。
隨著獨立學院不斷發展壯大,資產總值早已遠遠超過剛成立時的數額,這部分增值資產應當屬於母體學校還是社會投資方,往往導致兩者之間的分歧。
長期以來,獨立學院從收取的高昂學費中,提取一定比例資金支付給母體學校。
2019年,湖南省發布調整獨立學院學費標準通知,規定自該年度秋季開學起,全省獨立學院的學費標準為每年1.25萬至1.8萬不等,而全國公辦高校一年的學費普遍在5000-8000元之間。
獨立學院是母體高校辦學經費的重要來源之一,有「三本養一本」之說。轉設代表著日後將失去這部分經費補貼,導致許多母體高校態度遲疑。
當獨立學院要與母體學校切割,往往需要支付一筆「分手費」,以補償辦學期間母體學校在校名品牌、師資等各方面的支持。
雲南大學滇池學院是由雲南大學、滇池公司合作舉辦的獨立學院,滇池公司為民生教育集團間接持有的附屬公司。
雲南大學滇池學院楊林校區
根據民生教育集團相關公告,雲南大學、滇池公司、滇池學院三方已籤署轉設協議,一致同意滇池學院申請轉設,轉設獲得教育部批准後,原合作辦學協議終止。
其中,滇池公司擁有滇池學院以及轉設後學院的全部資產及其產權,但滇池學院(轉設後學院)需向雲南大學支付補償款,總計人民幣2.8億元。
高額「分手費」讓並不富裕的獨立學院焦頭爛額,滇池學院只是其中一個縮影。
實際上,獨立學院想要「獨立」,單單有錢還不夠,關鍵還在於基本辦學條件,尤其是土地、校舍建築、儀器設備、圖書和師資隊伍五項硬性指標。具體依據標準是《普通本科學校設置暫行規定》。
當中明確要求,普通本科學校生均佔地面積應達到60平方米以上;專任教師總數一般應使生師比不高於18∶1;兼任教師人數應當不超過本校專任教師總數的1/4。
如果母體學校收回對獨立學院辦學土地、師資力量等方面投入,獨立學院的轉設之路舉步維艱。
轉設後失去母體高校這塊「金字招牌」,面臨的招生和經營壓力也將不可同日而語。
遭遇「三面夾擊」的獨立學院
上世紀90年代,在高等教育資源供給不足的背景下,國家鼓勵高校引進社會資本合作辦學,形成二級的獨立學院,往往以「XX大學XX學院」的組合形式命名。
作為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獨立學院在高等教育大眾化進程裡,為培養人才立下汗馬功勞。
相關統計資料顯示,從2004年第一屆獨立學院畢業生走出校門算起,至2018 年底,獨立學院已累計為社會各行各業培養和輸送了約473萬名高素質、應用型人才。[3]
浙江大學城市學院是最早創辦的一所獨立學院,成立於1999年7月。
這種誕生於特殊形勢下的辦學模式,伴隨著教育改革的深化、國情的不斷發展,漸漸不合時宜,弊端凸顯。
論辦學實力與質量,獨立學院比不上公辦高校;論辦學機制的靈活性,又不及普通民辦高校。
公辦、民辦兩邊不沾的尷尬處境使其裹足不前,公辦高校、普通民辦高校、職業院校對其形成「三面夾擊」態勢。
大部分獨立學院缺乏辦學特色,專業設置與母體高校重複率高。
例如,重慶市現有獨立學院專業設置與母體高校的雷同率達60%,中部某省獨立學院設立的本科專業與母體高校的雷同率高達90%。[4]
某獨立學院本科開設專業
有學者認為,當前我國獨立學院廣泛存在著定位缺失或具有隨意性,定位缺乏特色或簡單複製「母體」,定位缺乏可行性,「貪全求大」等問題。
這些不清晰的定位、不明確的辦學目標、不突出的辦學特色等都已嚴重阻礙了獨立學院的進一步發展。[5]
去年教育部的轉設實施方案中也指出,獨立學院存在法人地位未落實、產權歸屬不清晰、辦學條件不達標、師資結構不合理、內部治理不健全等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教育公平和高等教育健康發展。
正如有人想用二三本的分數,從獨立學院拿個985大學的名分一樣,那些自身軟硬條件不合格、卻仍企圖撈學生一筆錢的高校,也早該被宣告「沒門」了。
參考資料[1]景德鎮一獨立學院更名風波:有學生反對校名加入「職業」兩字,澎湃新聞[2]闕明坤,王慧英,原珂.我國獨立學院轉設發展效果的實證研究[J].教育與經濟,2019,(04):52-59.[3]原珂,闕明坤,周禹彤.新時期獨立學院規範發展困境及其策略[J].高校教育管理,2020,14(01):52-62.[4]李劍平.獨立學院大旗到底還能打多久,中國青年報[5]原珂,闕明坤,周禹彤.新時期獨立學院規範發展困境及其策略[J].高校教育管理,2020,14(01):5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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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 紙鶴
編輯 | 秋褲
排版 | 盒子
*未標註出處圖片來源網絡
原文首發於《新周刊》旗下公眾號「有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