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範圍內唯一具有臍帶血造血幹細胞採集存儲資質的，只有廣東省臍血庫。圖為廣東臍血庫造血幹細胞培養室。採訪對象供圖
胎盤是母體與胎兒間用來交換物質的器官，裡面含有豐富的原始生命元素。在民間胎盤被譽為進補「神藥」，而在一些商業機構眼中，這成了一個巨大的商機。
新快報記者近日赴廣州、佛山、深圳、東莞等地調查發現，有商家駐紮多家醫院公然推銷存儲胎盤、臍帶的業務，業務員聲稱從這些組織中提取的幹細胞可包治百病。真有這麼神？
實際上，我國有明文規定嚴禁買賣胎盤，幹細胞療法目前也還處於科研階段，並未獲批臨床應用。國家衛計委認為，幹細胞治療對於人體的安全性、有效性尚待進一步驗證。
■本版採寫/攝影：新快報記者 付玉良
實習生 黃蕊
●佛山婦幼保健院
「白大褂」推銷「全能型幹細胞」
佛山市婦幼保健院是佛山市一家三級甲等醫院，在該院產科門診處諮詢點，幾名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在介紹存儲胎盤和臍帶方面的業務。
「現在的明星為什麼這麼年輕這麼漂亮？因為他們注射了再生細胞，再加上我們的幹細胞是不需要配型，不存在排斥，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可以用。」一位工作人員推銷說，從胎盤和臍帶中可以提取間充質幹細胞，這種幹細胞幾乎就是一種老少皆宜的「全能型幹細胞」，有十分神奇的作用。
「我們(提取的)這個多功能可以分化成心肌細胞、心臟神經細胞、脂肪細胞。」該工作人員解釋稱，「利用這種細胞的分化特性，我們可以把它儲存起來到有需要的時候用。比如發生了腦癱，可用這個再生的神經細胞替代損害的神經細胞，起到治療的作用。」
該工作人員自稱是佛山市婦幼保健院的醫護人員，但其身前的辦公桌的宣傳資料卻印著「佛山市幹細胞與再生醫學中心」字樣。
新快報記者了解到，該中心是由江蘇希瑞幹細胞技術有限公司(下簡稱「希瑞公司」)與廣東佛山科學技術學院、佛山市婦幼保健院組建的，宣稱致力於幹細胞的儲存、製備、研究和應用。
●深圳市羅湖區人民醫院
業務員稱幹細胞可治百病 制存費最低1.88萬
在深圳市羅湖區人民醫院婦產科導診臺，有三名工作人員坐在一起辦公，其中一名女子負責為前來的孕婦量血壓。她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一堆資料，上面寫著「存儲幹細胞就是存儲生命之源」的字樣。
女子自稱是深圳北科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下簡稱「北科生物公司」)的業務員，其他兩位則是護士。「我們和醫院有合作，安排我在這裡駐點」。
她給記者的宣傳手冊上寫著：「幹細胞……能夠通過修復損傷組織和器官，從而達到治療疾病的效果，被醫學界稱為『萬能細胞』」。女子解釋說，從胎盤和臍帶中提取出的間充質幹細胞，就是這樣一種神奇的物質，目前可以治療近百種疾病。
據其介紹，北科生物公司主要提供存儲臍帶血造血幹細胞、臍帶間充質幹細胞和胎盤間充質幹細胞三種服務。技術員根據產婦的需要採集後，會將胎盤和臍帶運回公司存儲。
「這三種不同的產品有著不一樣的作用。其中，臍帶血是存給寶寶自己的，而臍帶、胎盤則是存給全家人的。」據女子介紹，臍帶血中提取的造血幹細胞可以治療白血病、地中海貧血等血液類疾病。
而從臍帶中提取的間充質幹細胞治療的範圍更廣，從新生兒腦癱、自閉症、小頭畸形，到成人期的系統性紅斑狼瘡、股骨頭壞死、遺傳性痙攣性截癱，再到老年期的老年痴呆、冠心病、帕金森症等均可以治療。而胎盤中提取的幹細胞作用與臍帶基本一致，增加了一項女性婦科疾病的治療。
女子的對面過道上，就坐著廣東省臍血庫的工作人員。因存在業務競爭關係，女子很少和對方打交道。該女子告訴新快報記者，雖然廣東臍血庫是廣東唯一有資質採集臍帶血的單位，但北科生物公司技術同樣先進。
新快報記者獲得一份該公司的合同，上面顯示臍帶血、臍帶、胎盤的製備和存儲費用，分別為1.88萬、2.38萬、2.88萬元。
●深圳市遠東婦兒醫院
醫護人員稱不保證效果風險需自擔
深圳市遠東婦兒醫院是一家私立醫療機構，新快報記者走訪發現，該院婦產科導診服務臺同樣擺放著北科生物公司存儲幹細胞的宣傳資料，但只有醫院的醫護人員在負責接待諮詢。
「這個是你們醫院的嗎？」記者舉著宣傳冊問，對方立刻解釋稱，該宣傳冊上的業務與醫院並沒有直接關係。「我們只是提供一個合作平臺，具體的你要打上面的電話諮詢。」
「那到底有沒有用？」面對記者的追問，該醫護人員表示，整個業務均由北科生物公司進行，醫院不能保證效果，風險也需要顧客自己衡量。
●東莞虎門萬福婦產醫院
宣傳幹細胞可治「富貴病」
每月有多人籤約
「幹細胞」對大多數人來說，還是一個十分陌生的概念，但記者走訪發現這個市場並不小。東莞虎門萬福婦產醫院產科一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該醫院籤署存儲的每個月有七八例，每天都有人諮詢。
該工作人員表示，這種幹細胞除了可治療疑難雜症外，還可以治療一些 「富貴病」。該工作人員承諾，如果記者要存儲幹細胞，醫院將提供一條龍服務。「如果要用，北科會給你提供國內最好的醫院」。
●廣州
有公司聲稱可一次性
提取四種幹細胞
與北科生物公司和希瑞公司不同的是，北京漢氏聯合生物技術有限公司(下簡稱「漢氏聯合公司」)在廣東地區開展的業務，更加多樣化和個性化。
該公司官網顯示，漢氏聯合是一家專業幹細胞技術研發與應用的產業化集團公司。該公司一工作人員向記者介紹，漢氏聯合公司只做胎盤類的幹細胞產品，分別是胎盤亞全能幹細胞、胎盤造血幹細胞、胎盤母親幹細胞和胎盤間充質幹細胞。「四種幹細胞，一次性提取，都是來自胎盤。」
據其介紹，該公司雖未在醫院設立駐點，但已和廣州多家醫院籤訂協議，只要消費者有需要，他們都可以派技術人員前往醫院服務。該工作人員解釋：「籤協議的意思就是我們可以在這些醫院提取胎盤。」
衛計部門說法
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買賣胎盤
幹細胞治療安全性、有效性需進一步驗證
雖然在胎盤、臍帶中提取幹細胞的醫療效果被宣傳得幾乎萬能，但實際上，因為涉及重大倫理和醫療安全問題，我國並不允許買賣胎盤。新快報記者調查發現，北科生物公司和漢氏聯合公司，曾分別於2011年、2012年，向原廣東省衛生廳申請在廣東地區開展胎盤採集。
原省衛生廳在復函中稱，目前國家和廣東省對胎盤收集無相應法律法規，胎盤收集也未列入衛生行政部門許可事項。因此胎盤、臍帶的收集，僅屬公司與產婦雙方之間的自願民事行為。但是復函表示，胎盤的處理必須嚴格按照《衛生部關於產婦分娩後胎盤處理問題的批覆》的規定執行。而該批覆明確規定，「產婦放棄或者捐獻胎盤的，可以由醫療機構進行處置。但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買賣胎盤。」
據了解，在《第三類醫療技術目錄》中，僅有造血幹細胞移植術獲批允許臨床應用，胎盤、臍帶中提取的其他幹細胞移植術並不在臨床使用允許的範圍內。也就是說，商業機構雖然能夠存儲這些幹細胞，當真正有需要的時候，沒有醫院能夠使用。
幹細胞市場的亂象，已引起了國家有關部門的關注。2015年3月25日，國家衛計委辦公廳和國家食藥監總局曾聯合發布了幹細胞臨床研究管理試行辦法。
在該辦法的解讀文章中，國家衛計委認為，我國在「十二五」科技規劃中對幹細胞研究給予了重點支持，並取得可喜進展。但在幹細胞研究和轉化的快速發展的同時出現了一些不規範的現象，且作為一種正在研究探索中的新治療方法，幹細胞治療對於人體的安全性、有效性尚待進一步驗證。
各方回應
只負責存儲 不保證可用於治療
對話希瑞公司相關負責人
新快報：希瑞公司有沒有對幹細胞做臨床性研究？
希瑞：沒有做……
新快報：這個只能說是科研性的？
希瑞：對，我們申報的是科研性的項目。
新快報：現在有沒有已經成功用於治療的案例？
希瑞：我們是新建設的公司，哪有這麼快……
新快報：如果現在要用幹細胞治療的話，有沒有醫院能夠接手呢？
希瑞：治療方面的事情，我覺得你就要去問醫院了。
新快報：就是說希瑞只提供存儲，實際上能不能用就不是你們的問題。
希瑞：對……我只想說，這個東西確實可以做相應的一些治療，也確實有一定的效果。
新快報：現在已經存了多少例了？
希瑞：呃……還沒有人在我們這邊儲存，我們實驗室還在調試的階段，不達到標準的話我們是不會做實驗的。
新快報：既然還沒有達到標準，為什麼現在就在拉業務？
希瑞：呃……你是從哪裡聽說這些消息的？
新快報：我們做過一些調查。
希瑞：因為我們現在已經在調試階段了，我們的產婦生產還需要一段時間，比如說她兩三個月之後才會生，那個時候實驗室已經調試完成了……
●北科生物公司
涉嫌違規經營 未回應記者
根據血站管理辦法的相關規定，臍帶血造血幹細胞的採集存儲，必須由具備《血站執業許可證》的正規血庫實施，任何機構和個人不具備相關資質採集存儲造血幹細胞的，都屬於違法行為，嚴重時可追究刑事責任。而且非法採集機構即使採集了造血幹細胞，醫院臨床使用時也不能接收。
而廣東範圍內唯一具有臍帶血造血幹細胞採集存儲資質的，只有廣東省臍血庫。但新快報記者暗訪發現，北科生物公司同樣存在採集臍帶血造血幹細胞的業務。
6月2日，新快報記者前往深圳北科生物公司採訪。前臺工作人員請示該公司相關負責人後表示，不接受未預約的當面採訪。新快報記者隨後按照其要求發送了採訪提綱，但截至發稿也未收到回復。
●漢氏聯合生物
「推廣應用有待新政策法規出臺」
漢氏聯合公司回應新快報採訪時表示，其胎盤和臍帶的採集業務均獲得了批准，屬於合法行為。其所指的批准，正是2012年，向原省衛生廳申請在廣東地區開展胎盤採集，所獲得的回覆。
該公司回復稱，我國目前沒有任何法律法規禁止胎盤臍帶間充質幹細胞的臨床應用，其中該公司參與的部分技術及其臨床應用研究還獲得了2014年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那麼漢氏聯合公司有多少已實際應用的案例？又有哪些醫院可以做這類手術呢？該公司在復函中未正面回應，僅表示國家衛計委目前正在協調國家相關部門制定幹細胞臨床使用相應的政策法規，胎盤、臍帶間充質幹細胞有待在新法規的推動管理下得以廣泛應用。
專家說法
胎盤幹細胞療法尚無先例
廣東省醫學會兒科學分會主委、血液病專家方建培教授表示，按照「首批允許臨床應用的第三類醫療技術目錄」規定，我國目前允許用於臨床治療的幹細胞，只有外周血造血幹細胞和臍血造血幹細胞，而胎盤、臍帶中提取的間充質幹細胞並沒有獲得衛計委審批。
方建培表示目前這一技術還處於科研階段，醫院不可能進行實際臨床運用。「沒有發現過實際使用的案例，就我所知，還沒有醫院有資質可以用，誰有權批？」
「如果沒有獲批就應用於臨床，肯定有風險。」方建培提醒，一種新醫療技術的使用，要按照管理程序通過三期臨床驗證，證明安全性、有效性、合格後才能使用。
「這些組織裡面的間充質幹細胞量其實很少，佔有的比例不會超過1%。」在方建培看來，胎盤、臍帶的間充質幹細胞有一定的醫療效果，但並非萬能。「間充質幹細胞的特性是短時期生存，一般在6個月內會自然消失，所以它是不可以永生的，它的角色就是過渡性的細胞，不能支持一輩子的造血。」
「幹細胞作為移植的種子細胞已經在臨床應用超過60年了。骨髓來源的間充質細胞已經在臨床廣泛使用，而幹細胞作為基因療法的細胞來源尚在臨床前研究。」方建培表示，因為臍帶血已經確定為三類臨床技術之一，臍帶血來源的間充質細胞有希望短期內上臨床，而較為系統性的幹細胞療法還要5-10年才能逐漸成熟應用。
「但胎盤的問題則完全不同。胎盤來源的細胞只能通過組織破壞等加工才能獲得，加工工藝的安全性有待驗證，活性能否保持和有效性等，與臍血完全不是一個概念。所以，我不能預期它5-10年能進入臨床使用。」方建培說。
■相關新聞
五旬媽媽為救兒陷騙局
據媒體報導，浙江寧波老李夫婦已年過半百，他們20多歲的兒子不幸患上尿毒症。就在走投無路時，寧波一家生物技術公司告訴他們，胎盤幹細胞治療法對尿毒症有效，而且有成功的先例。
為了給兒子治病，2013年5月，夫婦倆和該公司籤訂了《幹細胞製備儲存技術協議》，服務期限22年，並向公司支付了製備費1.6萬元以及第一年保管費1600元。兩人於隔年7月又生下一個女兒，胎盤被公司取走。去年8月，當小李在醫院陷入深度昏迷時，他們才從醫院了解到，胎盤幹細胞技術目前在我國還沒有進入臨床醫療環節。
最終，小李不治離世。憤怒的老李夫婦，於今年4月把涉事公司告上了法院。而公司的代理律師則拿出協議稱，公司只為客戶提供儲存胎盤幹細胞服務，不提供治療，更無法承諾「包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