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節氣剛過,大雪又將至。
想起多年前看過一篇不是太記得內容的文章《紅顏酒友踏雪來》。
於是想起她來。
她不是酒友,是茶友。
忽然想起她的茶室,想起她咕嚕嚕在陶爐裡煮沸的水聲,想起她插在案頭建水紫陶瓶裡綠油油的葉子紅豔豔的小果子,想起她早起買來的板慄花生,切塊的涼薯蘋果擱在玻璃盤盞裡……
想起她一杯白茶。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和她的友誼,延續了十幾年。
兩個女人,也像君子之交,淡如白茶。
各自經歷人生大小事情,偶爾深夜打打電話,白天約茶。從來不一起逛街,一起買東買西,一起梳妝打扮……連吃飯次數都屈指可數。世間閨蜜能做的一切事情,都不會做。
一年見個幾面。
就這樣走了十幾年。
我是個冷人。
生活的小節隨興趣,打牌不會烹飪不精(炒點小菜可以),當媽之前連帳都算不清楚(女子本弱,為母則剛)。說手巧,除了繡繡花編織點小零碎,女兒的衣服拉鏈壞了有時也兩天才發現(雖然我很愛她);說手不釋卷,經常拿文言當小說看,但至今不愛長篇大論地輸出所以無從證明,人說愛讀書我就默默赧顏藏起來。講白了就是除了外表,哪裡像個姑娘。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有緣,身邊的親密關係,包括一二小友,都是特別縱容我,從來沒跟我計較過。
這位姑娘也是。
她叫燕子。
特別是個純粹的姑娘。
燕子家境不好,病母弱弟,從小扛大梁。從偏僻鄉村到帝都再到小城,獨自闖蕩。買房開店結婚生子,一磚一瓦白手成家。
家政還井井有條。
不鬧緋聞不說無奈不靠別有用心的助力。
但她不是沒有理想。說到商業,我這個外行都感覺,這是個天才。
她經常說,我像個精神導師。
我駭笑。
我的風風雨雨曾經很多都是教師嚴母包辦,脾氣是一邊溺愛出的嬌氣,一邊不由分說揍出來的叛逆。但也養成個謹慎的習慣。牢牢記得一句「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自省是內化到血液裡的一種習慣,經常怕犯錯倒是正常,怎麼可能會成什麼「導師」?沒那個態度。
想了很久我明白了,她其實是在說,我是「一面鏡子」。
正如她那一杯茶。
如此不同的兩個人,因為一杯茶的緣份,互為明鏡。
喝茶喝了十年,見過不少茶館眾生相。
茶館是個休閒之地,人一閒下來就話多,話多是非也多。
見過刻意唐裝手串懶漢鞋的老闆,晃著腦袋說鐵觀音的蘭花香是一行蘭花一行茶樹種出來的結果。
也見過拿溫度計量泡茶水溫,茶一入口就知道哪個山頭什麼海拔,溼不溼倉。去一次普洱縣就敢屯一屋子茶,特別能把握市場走向的茶客。大隱隱於幾家茶行的民間「茶王」。
也罷,還算專業領域。
但是一坐下來就家長裡短,甲買了茶你又給乙先泡,上次丙幫了丁怎麼今天戊又跟己竊竊私語?一壺茶濃了淡淡了涼,一口都暖不了氣順不了心。
我覺得可惜一壺好茶。
茶,入口適味而已。
有沒有化學成分,澀不澀口,生不生津,涼不涼血,暖不暖胃,你的身體自然會告訴你。
有必要炫自己一副舌頭,一副清奇骨骼,非要爭個輸贏麼?
身體都是一樣的,自然本俱。
茶好不好,適不適口,入喉就知道。
你的身體很誠實,聽聽它的聲音就好。
一杯茶嘛,來尋的是歡喜,是寧靜,是平和。代價有限,何必讓腦袋和情緒介入,說三道四,天花亂墜呢。
所以,我從不拿是非煩她,她也從不拿廢話煩我。
講到茶,喜歡就問價,能合適不肉疼就拿下。拿下就隨便喝唄。
不多囉嗦不多回想,不涉及第三方,你給啥我喝啥,願意就買,不願意就閉嘴。
簡單輕鬆,是我對茶的理解與尊重。定好原則,輕易不會動。
她,也是這樣的風格對我。
淡,而能久也。
反而如此,我們能坐下來交流下各自的領域。
燕子不讀書,成語都說不準確。問我借幾回書,一本都看不完。但她會從心所欲,從水邊薅幾叢蒹葭,山上城間散步採幾支綠葉紅花,陽臺發幾盆豆芽,放點琴箏絲竹,讓我每回走近她的小小茶室,窗明几淨,看看書聊聊天伸個懶腰,不累。茶,也很舒服。
我不做茶,因為鄉愁,最心愛是老家的猴王茉莉花,值不了兩個錢,但取其香取其濃苦取其親切。其餘正山小種,金駿眉,鴨屎單樅,生普熟普,龍井,紫陽毛尖,太平猴魁……紅湯翠色,見到就嘗嘗,嘗嘗也挺好,過眼雲煙,既不固定,也不勞神。
彼此不糾察雞零狗碎的細節,只有共同欣賞某一事物的感覺。只有對某類事物的概念化領悟。
聊聊閒天,說說心事,說完就忘,下次隨性,隨興。
這樣最好。
一期一會。
不攀緣也惜福。
這樣反而最好,最配得上一杯茶。
茶為嘉木,人在草木間。草木靈動無言,人靈動而多言。彼此有默契,回到最初那一杯茶,那水與火與天地草木的因緣際會,能靜下心體會。
紅顏茶友踏雪來。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