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凹凸鏡DOC 凹凸鏡DOC婚姻移民,在常人的議論裡可能只是「白男亞女」的配對——女人因嫁給西方世界的白人而獲得比她的來歷更優越的滿足,是跨越大洋唾手可得的幸福,也可能是八卦小報上令人痛斥的騙婚和交易。
在Sine和Janus兩位導演關於人口遷徙的人類學研究中,新的家庭構成既是當代社會中婚姻及家庭構成多元化的反映,也是對媒體和公眾單一化認識的挑戰。個體的故事遠遠超過了社會成見的簡單概括,牽扯到全球結構性的社會發展差異。這是經濟學的分配與選擇,是愛情與家庭的倫理構成,也是身份政治的討論。
近日,凹凸鏡DOC與兩位導演之一,丹麥國際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現耶魯大學性與性別研究學者Sine Plambech (以下簡稱SP) 進行了連線專訪,向中文讀者介紹紀錄片——《泰國女人的丹麥童話》(該片將於本月在泰國院線上映)。
這是個發生在世界兩端的故事
——Heartbound:A Different Kind of Love Story
採訪撰文:Lauren
在世界的一端,少了溼熱,沒有稻田,被極夜籠罩的海邊海鷗翻飛。地裡的草垛被整齊地滾成一團又一團,視野開闊。這是曾經的丹麥單身男子的故鄉,也是如今四個跨種族家庭的常住地。
在世界的另一端,也是這個故事的開端,25年前頌邁 (Sommai) 和Niels在泰國芭提雅紅燈區相遇,跨越種族的傾慕在大海、沙灘、陽光中加強。Niels向鏡頭展示最初的愛情見證,老照片中的微笑化為他終於解脫離婚後多年孤寂的力量。半年後他向頌邁寄出邀請信,一個重逢的機會讓頌邁成為上世紀90年代丹麥東北某漁村首批婚姻移民的泰國女人之一。影片完成時,20多年間有將近1000名泰國女人因為婚姻成為當地居民。這和年過六旬的頌邁不無關係。
故事來自2018年美國人類學協會最佳紀錄長片Heartbound: A DifferentKind of Love Story (直譯:《心之界,別樣愛情故事》), 由丹麥夫妻檔人類學學者兼導演Janus Metz與Sine Plambech共同執導。影片的一個中文譯名《泰國女人的丹麥童話》很有意思,它指向了跨國婚姻的一個普遍的期許:童話。
兩位導演在10年前推出了在丹麥電視和院線放映的紀錄片Love on Delivery (寄來的愛)和Ticket to Paradise (通向天堂的機票)。作為Sine在性別和移民等領域的人類學研究項目,《泰國女人的丹麥童話》裡又增加了7年後的拍攝,在2018年多倫多國際電影節全球首映。
圖/電視紀錄片Love on Delivery (寄來的愛,2007)和Ticket to Paradise (通向天堂的機票,2008),來源網絡關於媒體對「邊緣人物」的刻畫,有一種常見的案件訪談節目大家都不陌生——焦點人物在攝製組的精心策劃下供出灰暗的證詞和控訴。屏幕上下方快速滾動的文字循環播送事件梗概,框定了這場苦情戲。這些鏡頭裡苦情的人,或是被特寫得一覽無餘的臉龐,或是模糊處理的面部與背影——「完美受害者」的背影。這種黑白分明的戲劇性處理被認為有利於商業化的慈善操作而不斷出現。
相反,紀錄片《泰國女人的丹麥童話》聚焦的泰國女人,或出於貧窮、家庭暴力、芭提雅的工作性質,而對婚姻移民產生渴望,也都因頌邁組織的素昧平生的相親而由泰國村莊飛往丹麥並獲得永居權。導演並未突出她們悲慘的過去,只展示了其中一位直面鏡頭哭泣的證詞,更多時候是通過人物間零散的對話和畫外音自述交代並不如意的過去。把關注放在人物十年來的真實生活軌跡,這是人類學學者對研究對象的主體性起碼的尊重。
Q&A您提出過「可能的藝術(art of the possible)」以反對紀錄移民和性工作者時常用到的「完美受害者」故事安排。這部影片涉及龐大複雜社會問題,那麼您和Janus是如何以平易近人的方式展示給公眾的呢?尊重人物主體性,主要注意些什麼呢?
SP:首先,我們長期跟拍片中人物並且在拍攝之前就以人類學學者的身份一起進行研究。而且片中能看到有7年都並未進行拍攝,但我們和他們一直保持溝通。這需要相當的信任。我們彼此交往多年,也從他們的生活過程中看到了如同所有人生活的複雜性。這也不僅事關幾個性工作者、移民、或和移民結婚的人。因為他們也在經歷所有人都要經歷的困難。因此我們與他們建立合作關係來試圖描繪他們的生活,他們也允許我們拍攝不同的生活場景,最終由我們來負責剪輯,以推出這個複雜故事的最終呈現。
同時,我提出的「可能的藝術」也不僅僅出於學術角度,或只是為了批判一些媒體和電影的做法。在相關論文中,我同樣也在嘗試表達一部影片並不能容納所有的可能。你必須在人物,內容和想表達的觀點上進行取捨、制衡,引導你在能選取的場景和人物框架下進行創作。這是一個小範圍的定性研究案例,並不代表所有婚姻移民。但我們也希望呈現更多人能認同的影片。
圖/片中主要人物在丹麥的合影,來源網絡影片涉及6位來自頌邁村莊的女性並不都有芭提雅工作的經歷。片中年齡最小的泰國女性,單身媽媽盛(Saeng),因未滿24歲沒能隨頌邁前往丹麥相親。為了改善生活,給守著家庭蘑菇作坊的父親還債,她選擇去芭提雅尋找發小洛姆(Lom)。影片捕捉到了盛在芭提雅的初體驗,以及初中畢業就去芭提雅的洛姆的日常。
三輪車上,鏡頭以盛的視角對芭提雅進行掃街,遠距離或遮擋拍攝白人遊客與芭提雅性工作者在酒吧的交流和舞臺表演。過了短短幾天,盛就著遠處城市夜色激動地和洛姆聊天,充滿了新鮮感,說掙錢容易,簡直不想回家。但對洛姆來說,這是長此以往的工作,並非盛當時所想。必然要經過時間的沉澱,盛才能體會到洛姆和頌邁等芭提雅女性的生存之道。
Q&A在關於桃色旅遊的敏感內容處理上,您是通過什麼方法取得芭提雅街道和酒吧的素材的?
SP:每次在芭提雅的拍攝都是以詢問為前提的。我們會告知在場的人,說我們在拍電影,攝像機要朝著那個方向,如果不想入鏡可以離開。我們讓人們能看到攝像機,並知道他們有權躲開鏡頭。最多的拍攝是在酒吧裡進行,幾天就會去拍一次,這樣人們就都知道我們在拍。讓我沒想到的是,一些將泰國性工作者帶走的西方顧客並不羞於見人——之前的電視版本主要用於丹麥電視臺的播放——這就是觀念的不同了,他們並不覺得桃色旅行是件可恥的事,所以也就接受了我們的存在。我們也跟隨拍攝的女性對象的指引,知道哪些地方可以拍,哪些地方不允許拍。
凹凸鏡DOC:影片包含了洛姆早期在芭提雅工作的第一手影像紀錄,與她七年之後放棄芭提雅工作回家照顧孩子和重病母親的生活產生強烈反差。對於加入她在芭提雅經歷的錄像是如何考慮的?
SP:洛姆在她的家裡就是個局外人/邊緣人,所以她也有強烈的傾訴欲望,想要為她自己的經歷做主。不管家人和外人怎麼看,她都要把自己的真實經歷加入這部紀錄片。我們考慮到她現在撫養兩個孩子,不便對她之前的工作做過多解釋,於是回顧她早年在芭提雅的經歷時處理得比較謹慎。我們一直和人物積極配合,會詢問她允許做何種程度的展示。並且發行影片之前也給涉及的每一個主人公看過影片,讓他們看看對他們故事的呈現是否得當,是否會影響到他們目前的生活等等。
凹凸鏡DOC:在您研究過的婚姻移民泰國女性中,一部分留在家中料理家務,或在外從事保姆、清潔工等照料經濟學範疇內的工作。這些泰國女性是否因為這種偏傳統的性別角色在西方社會,或者說父權社會,更受歡迎?
SP:她們是有一些留在家照看房子,但如影片所見,很多也外出工作。有能力把在工廠裡掙來的錢給家裡,也反饋給丹麥社會。從統計數據來看,大多數都和丹麥女性一樣參加工作。同時,一些男性反映他們看好泰國女性的家庭觀念——至少是對她們想像中的——顧家。但我認為有必要區分他們對泰國女人的想像和長期生活下來的現實情況。所以不能簡單地用傳統女性角色和父權社會的切合來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一些男性會覺得丹麥女性態度強硬,並不那麼為家庭考慮,或者不重視傳統女性角色。但這並不是大多數人的擇偶標準。他們的出發點是關照、愛情和陪伴。當然,長期相處下來,這些泰國女性也會證明她們並不只是來照顧男人的。
凹凸鏡DOC:您曾經寫到這些移民丹麥的泰國女人之間會對彼此擁有的丈夫和家庭產生嫉妒,這背後有什麼更大的原因嗎?
SP:我們捕捉到的許多衝突確實會產生於她們的心理落差。但需要強調的是這種情緒是基於她們共同經歷的困難。她們要匯款給原生家庭。就拿盛來說,她嫁給了在芭提雅遇見的芬蘭顧客,遠赴芬蘭安家。然而那個男性條件很一般,他們住在赫爾辛基郊外的一個小公寓裡——為了寄錢補貼家用,盛需要非常辛苦的打拼,在酒店做清潔工。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同為泰國女人卻嫁了一個特別有錢的男人,住著大房子,自然會招來嫉妒。
凹凸鏡DOC:鑑於部分泰國官方否認芭提雅作為紅燈區的事實,那麼在泰國放映的版本是否有刪減和處理?
SP:並沒有,會按原版放映。這是個敏感話題,但也是需要關注的現實問題。尤其對於泰國的性工作者權益組織和頌邁本人,他們都希望故事完整地展現給觀眾,也希望泰國政府可以認識到這些女性性工作者也是出於生存考慮。
跨越全球鴻溝相遇導演SinePlambech研究領域內的「婚姻遷徙」,在常人的議論裡可能只是「白男亞女」的配對——女人因嫁給西方世界的白人而獲得比她的來歷更優越的滿足,是跨越大洋唾手可得的幸福,也可能是八卦小報上令人痛斥的騙婚和交易。
在泰國東北部的落後農村,去芭提雅紅燈區工作就是一種生存選擇,有人也在那裡與歐洲白人顧客相識。儘管在世界另一端獲得幸福,頌邁仍不斷地往返兩地,幫助家鄉女性與北歐單身漢牽線,開啟屬於他們的「童話」,積極地建立和維護僑居在世界另一端的故鄉人脈。
在兩位導演關於人口遷徙的人類學研究中,這些個體的故事遠遠超過了社會成見的簡單概括,牽扯到全球結構性的社會發展差異。這是經濟學的分配與選擇,是愛情與家庭的倫理構成,也是身份政治的討論。在Sine和Janus對跨越大洲的兩個村莊進行的定性研究案例中,這種新的家庭構成既是當代社會中婚姻及家庭構成多元化的反映,也是對媒體和公眾單一化認識的挑戰。兩位導演、攝像師和翻譯組成的核心四人團隊,幫助主人公講述了他們跨越全球鴻溝相遇的故事。
Q&A能否用「邊緣人物」描述影片中的泰國女性和丹麥男性?這樣的描述是否政治正確?
SP:這要看你如何定義「邊緣人物」。從他們各自的環境和區域來看,片中的泰國女性來自泰國東北部,這是泰國最大的地區之一,也是最貧困的地區之一。因為在經濟發展上缺乏政府的關照和扶持,受到忽視並且被邊緣化。片中的女性人物在這樣的環境下努力生存和抗爭,拒絕被邊緣化。而片中的丹麥鄉村也受到和泰國東北部類似的待遇,即使在一個高福利國家,也在經歷工廠倒閉、醫院關門。西方社會的發展同樣優先集中在城市,導致農村群體受忽略。所以在區域發展的角度,片中的男人和女人的確被邊緣化。
從全球結構的角度,這些女性也被全球發展對話所排擠和拋棄。而這些通過桃色旅遊在,泰國女人中間尋找愛情,並因此受到批判的男性,他們的刻板印象也是長久形成的社會成見的產物。然而我們希望通過影片使大家意識到,這些男性刻板印象背後,是福利制度的崩潰。工人因工廠倒閉而失業,也無法獲得他們期望的退休保障。在婚姻上,女人離他們而去,他們不能享受關懷。這樣來看,影片涉及的,的確是兩群跨域全球鴻溝相遇的邊緣化的人物。
沉穩老練的頌邁被得到她幫助的泰國女人們尊為「母親」。她在鏡頭中強調,在泰國,上大學的機會通常被養兒育女阻斷,生活變得艱難,而年輕女子加入桃色產業是一種生存方式的選擇。她希望向選擇與泰國女人結婚的丹麥人和其他人展示追求婚姻移民的泰國女人的處境和原因,她們並不是來給當地人添麻煩或要錢的。20年來,在她幫助下僑居在此的這些人,建立發展在地人際網絡,非常堅定地抵抗與化解偏見與仇視,終作為勤勞的「好移民」被社會普遍接受。
Q&A凹凸鏡DOC:頌邁在片中是個定海神針的角色。您認為她的品質和她做性工作者的經歷有關嗎?
SP:我深知這和她的性格有關。我通過對她童年經歷的採訪了解到她的處事方式一直都很刻苦和創新開拓,不管是安排生活還是照顧家庭。她勇於冒險。儘管去芭提雅做性工作者並不是輕易的決定,而她自己就下定決心去了,只給她父親留下紙條。這可以說是她一路走來開拓精神的開端。而她來到丹麥也開始組織聯姻。我覺得這不單單是從性工作者的經歷得來的,但在芭提雅的經歷也教會了她實用主義,讓自己學會接受不願意但需要做的事,儘管實用主義很庸俗。從頌邁的經歷看來,她確實做到了為自己的決定全力以赴,她住著漂亮的房子,為家人蓋了新房,也有條件往返丹麥和泰國兩地。
凹凸鏡DOC:影片結尾,在生命與生存的普適主題上,跨國婚姻走向破裂的弗蘭克面對衰老和疾病時,有過關於生命的哲學思考。我注意到有組鏡頭,把一個充斥醜惡、苦難鬼怪塑像的場所與正統寺廟大殿並置,是出於何種考慮呢?
SP:這是為了展示頌邁和弗蘭克對生死和信仰的掙扎——這種掙扎並不指向佛教,基督教或某一具體宗教——他們都和所有人一樣面臨死亡。我們跟拍研究這些人物那麼長時間,也拍攝了洛姆母親的葬禮,這也如同一段安魂曲。弗蘭克一邊在這些雕像和寺廟間漫步,同時(畫外音)也在總結他一生的成就,對生活是否滿足,是否在他臨終前找到了真愛等。然後把那種張力置於他在寺廟的行走和病床上對信仰的認識表達。這和寺廟本身並沒有直接關係,而是對這一主題的創造性詩意表達。那個修羅場地和寺廟在同一個地方,有時學校會組織學生到此學習,通過觀察這些雕塑來認識各種「貪嗔痴」的行為對生命造成的影響。
凹凸鏡DOC:在製作和觀眾接受度上,Heartbound和之前兩部電視紀錄片Love on Delivery 和Ticket to Paradise有什麼不同?
SP:電視版也參加了一些電影節,但主要是在丹麥的電視臺播出。Heartbound在多倫多國際電影節首映,12月還會登陸泰國院線。並且世界也在發生變化,距電視版的推出已過去了十年。現在對移民有了更多的關注,比如歐洲移民危機。我覺得我們接收到的一些問題和當年還是一樣的。比如影片中的移民是否出於愛?怎樣顧及性工作行業的道德問題?對性工作者的歧視/侮辱的看法依然存在。這點看來,人們的反應沒有什麼變化。但我覺得當今對身份政治的討論比十年前更加激烈。比如下周影片在泰國開幕,頌邁就會作為影片代表上臺分享,和媒體面對面。要是十年前,並沒有人在意這個片子是由兩個白人執導的,我們也沒有收到類似的質疑。不過作為人類學家,我們願意有意識地看待這種變化,並在影片發行的過程中保證拍攝對象的參與。
凹凸鏡DOC:影片對丹麥以及其他婚姻移民接受國的公民克服偏見上是否有所幫助?
SP:這很難衡量。不過在丹麥,影片在影院和電視上都有放映,也得到大量媒體報導,片中的男女主人公和我們導演也接受了許多採訪。這也是第一次,來自泰國東北部的女性有機會展示她們對生活的看法。影片的確掀起了看待婚姻移民新觀點的討論,比如這些女人並不是為了錢才來,這些丹麥男子也有難以言說的孤獨,並且全世界都出現了多樣化的家庭組成——這也是其中之一。一方面,我們拒絕或反駁這種一味地把女方看作非主觀意願的強制移民對象、把男方看作某種意義上的失敗者的觀點。我們想展示全面立體的人和他們立體的生活,他們的想法,欲望和渴求。當然,相關討論並不能完全消除這種刻板印象。另一方面,我們聽到的一些批判,反而更多來自精英階層的泰國女人,而不是丹麥人或其他歐洲的民族主義群體。一些富裕的精英階級泰國女性會說,這樣描寫性工作者會造成所有泰國女性都涉足性工作的印象,從而玷汙她們。這樣的對話的確很困難。因為影片展現的都是這些女性的真實生活,然而來自泰國精英階級的女性並不能理解。但我們仍需要講述這些故事,展開對話,並挑戰偏見。
凹凸鏡DOC:影片展示了丹麥人對泰國移民和文化表現得比較包容,比如泰國文化晚會和佛教集會。那麼在北歐是否有民族主義聲音抗議這種來自泰國的跨國婚姻移民和家庭團聚呢?
SP:我們拍攝的泰國移民群體並不是歐洲反移民言論的對象,片中展示的泰國女人反而被認為是「好移民」。她們遠道而來與丹麥人結婚,積極地融入丹麥社會,進入勞動力市場,在信仰上也保持低調。但另一方面,移民政策的收緊為更多的跨國家庭團聚構成阻礙。所以針對反移民言論,一方面是政策法規的約束,另一方面是公眾對他們的整體印象和接受/看法。泰國移民並不是歐洲針對性最強的群體。
第二代的矛盾身份
在影片的第一部分,頌邁通過在報紙上發布相親廣告,為侄女珂找到了對象。珂於是第一次持臨時籤證飛往丹麥見了未來的丈夫Kjeld和他的父母。在他們三個月的共處期間,頌邁很負責任地對珂說,在籤證到期前,她要做的是一輩子的決定,一定不能保留真實想法。夜裡,珂獨自站在閣樓房間裡,盯著鋪在床上布滿水鑽的嫁衣,兩手攥緊了裙邊。鏡頭切換到教堂,珂和Kjeld在主的見證下舉行了婚禮。
回到家鄉,珂告訴了七歲兒子馬克準備好前往國外生活的消息。面對要到丹麥繼父家生活的一切未知,安靜乖巧的馬克提出了很多現實的疑問:到那邊為什麼要從幼兒園重頭來過?他會交到朋友嗎?這些問題適用於所有選擇將生活遷移到丹麥的人和家庭,反映了社交和文化融入等生存以外的需求。他靜靜地聽媽媽回答:「每個到那邊的人都需要學習。」
圖/在泰國家鄉,Kjeld坐在珂的摩託車後座,官方海報跨國身份如何影響第二代,比如珂的長子馬克的青春成長和文化融入?
SP:我們試圖通過影片來展示馬克作為一個青年克服跨國鴻溝的成長過程,其中也包含他的矛盾身份。他在餐館實習,做泰式烹飪,同時也變得更加適應丹麥社會。很多這樣的第二代移民,受著一種信念和激勵,他們深知在西方的生活來之不易,來自母親的付出和犧牲。他們作為回報也要在學校用功,保證自己的教育。但作為移民,在人口構成以白人為主的國家成長,的確是個挑戰。他們也要面對社會對母親的歧視,認為母親是買來的,結婚不是出於愛,或者馬克有一個丹麥繼父很奇怪。所以馬克這樣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不僅要面對身份衝突,還要承受外界對家庭構成的道德質疑。片中,當馬克非常努力地參加技術考試,去哥本哈根實習,現在也還在哥本哈根工作,就是在否定這一切偏見,並證明他能夠自如地面對泰國和丹麥的雙重身份,也能夠像母親一樣白手起家,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照顧好自己的教育和事業,獨立成人。
凹凸鏡DOC:十多年來,您和片中人物的關係是如何發展的?
SP:我們的關係不斷加深,發展成深厚的友誼。我最近還在和頌邁聊天,因為她下周正要代表影片前往泰國,Heartbound會在下周登陸泰國幾個主要城市的院線。我和幾個主人公都經常問候。這種關係非常重要,並不因為影片的成片就止步了。有時他們需要移民手續上的協助,或者有其他丹麥朋友無法幫忙解決的難題,也會第一時間找到我和賈努斯。我很珍惜和他們的信任和友誼,也正是因此他們才願意讓我們七年之後再舉起攝像機紀錄他們的生活。他們是讓我感到最親切的一群人,尤其是頌邁,同為女性,她的勇敢和果斷給了我非常寶貴的激勵。身為研究不同地域的性工作者販賣和婚姻移民問題的學者,頌邁也給了我很多啟發,讓我在理解這些複雜的學術領域的問題時找到了支點。
凹凸鏡DOC:Heartbound在泰國上映的情況如何呢?
SP:去年,影片受聯合國移民電影節的邀請在曼谷上映,前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也在首映現場。下周,Heartbound會登陸泰國幾個主要城市的院線,像曼谷,清邁,普吉等地,與泰國觀眾見面。在頌邁的村莊也會進行社區放映,我們都非常期待。我決定讓頌邁親自代表影片向觀眾講述自己的故事,在頌邁村莊進行的社區放映也伴隨一個關於女性移民的辯論,有泰國的教授和學者參與進來。頌邁也覺得她面對家鄉落後的農村群體做親自講述很重要,向她們解釋這種移民到歐洲要經歷的苦和痛。家鄉的一些人會議論說她們遠嫁國外只是為了要錢,要新電視,要車,而並不理解這些女性為了掙得買新車的錢,而作為性工作者或清潔工要付出多少努力。所以她希望把這點傳達給家鄉社區。
圖/導演Janus Metz和Sine Plambech,來源Zimbio
採訪撰文:Lauren
編輯:張汩
原標題:《桃色旅遊引發的婚姻移民,泰國女人的丹麥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