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明治時代末期,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曾經在小說《其後》(1909年6月-10月連載於《朝日新聞》)中描寫了長井代助這個人物。長井代助是一個沒有固定職業,遊手好閒的青年,靠著向父母或兄弟伸手要錢度日。在當時,代助這樣的人物被稱為「高等遊民」。
所謂高等遊民,就是受過高等教育,依靠父母或者祖上的家業,遊手好閒,每天讀書散步,不參與社會工作的人物。
代助大學畢業之後也不謀職工作,靠實業家的父親資助過著優雅的生活,但心裡對父親並沒有感謝和敬意。他三十歲也不成家,喜歡看戲,讀書,聽音樂,為了顯示自己所謂男子漢氣度,曾把自己的戀人三千代轉讓給朋友平岡。
代助對於明治維新之後崇洋重利的社會現狀,始終持批評態度,認為他的父親和兄長所代表的社會是「十九世紀的墮落」,現代社會是內心孤獨的人們的集合體,因此,社會文明越發達,人的內心越發變得孤獨。
他批評現代社會的文明就像「歐洲湧來的海嘯一般」,無限地增加人們對於生活的「追求」和「欲望」,這種膨脹的生活欲望所帶來的壓力引發社會道德的墮落。代助不斷批評社會,但是只是一個游離於社會之外的旁觀者,並不願參與社會,改造社會。
他為自己辯解道:「為什麼不工作?這也不能怪我。應該說是時代的錯誤吧。說得更誇張一點,我是看到日本跟西洋關係不好,所以不找事做。先不說別的,哪個國家會像日本這樣,借了一屁股債,弄成這副窮兮兮的模樣?你想想看,這筆債哪年哪月才能還清?當然啦,外債嘛,遲早是會還的。但也不能老是指望外債呀。可是日本這個國家,不向西洋借錢,根本就無法支撐下去。這樣一個國家,還要以一等強國自居,拼命想要打腫臉,擠進一等強國之列。結果變成表面看起來像是一等強國,實際上,各方面發展的深度早已大幅度降低。正因為日本這麼愛面子,更令人悲哀。這就像青蛙吹大肚皮要跟牛比賽誰巨大。我告訴你吧,肚皮馬上就會吹破的。等著瞧好了!而且吹破肚皮帶來的影響,馬上就會落在我們每個人的頭上。但是像我們這樣受到西方壓迫的國民,卻根本沒有工夫多用腦筋思考,也想不出什麼對策。全體國民受的是最低限度的教育,幹著上面指派的工作,全都忙得團團轉,全國人民現在都是神經衰弱的患者。你和周圍的人聊聊看,我告訴你,那些人大都是笨蛋。他們腦子裡能想的,除了跟自己有關的事,還有自己今天這一刻該做的事,其他什麼都不思索。可是這也很無奈,他們早就疲倦得無法思考了,精神的疲憊和肉體的衰弱,總是會帶來不幸。不僅如此,道德的敗壞立刻就會隨之而來。你再放眼四望日本全國各個角落,看不到一塊發光的土地吧?整個世界一片漆黑。」(第六章)
正因為塑造了這樣犀利批判社會的知識分子形象,夏目漱石的小說至今仍然對日本社會產生影響,被譽為「國民作家」。這樣的高等遊民,並不是代助一個人,而是一個群體,除了夏目漱石之外,江戶川亂步的《屋脊裡的散步者》中的鄉田,川端康成的《雪國》中的島村,都是作者塑造出的高等遊民式的人物。因此,高等遊民是明治末期和大正時代日本經濟發展後的一種社會現象。
受過高等教育,有知識有文化,但是不願意被現代社會束縛,特別是不願意受到各種規則的約束。這樣的群體不僅在明治和大正時期存在,現在的日本也同樣存在。他們「不想每天早起,不想擠電車,不想加班,甚至不想工作」。這就是所謂的宅在家裡,閉門不出的「尼特族」。
日本工業化和城市化高度發達,其結果是產品規格化,城市社會模式化,甚至要求人也規格化,而且職場的工作和人際關係壓力很大。絕大多數人從小學習適應和他人相處,上學,讀書,競爭,上進,工作,戀愛,結婚,生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普通人,過普通生活,各自享受普通生活的幸福。但是,尼特族屬於規格外的類型,他們無法適應規格化的社會。
泡沫經濟之後,尼特族已經成為日本的社會問題,面對這種模式化的社會現實,日本最著名的尼特族,小發(筆名Pha)提出了「不在外工作,不宅在家裡,不依賴公司和父母的新生活方式——尼特族群居」,這是一種沒有固定收入也能活下去的嘗試。他提出一種「一無所有的幸福」的人生哲學,即「不工作,不結婚,不為錢活著」。這是一種新型的遊民式的生活。
日本社會從小教育孩子工作任勞任怨,忍受長時間勞動,培養孩子們工作認真,有團隊精神,這就需要培養忍耐,和他人合作,服從指揮的素質,但是小發卻提出不努力地活著,順其自然,想打遊戲的時候打遊戲,想睡懶覺的時候睡懶覺。
小發1978年生於大阪,2003年,24歲時畢業於京都大學,在大學住宿舍時,習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畢業後也曾在國立大學當職員,還曾經在公司工作過,但是由於不習慣循規蹈矩的公司職員生活,認為工作會喪失自己的自由和時間。當他被派到泰國工作時,見到當地人無憂無慮地慢節奏的生活,感觸頗深,便決定改變人生,毅然辭職。
Pha
小發1978年生於大阪,2003年,24歲時畢業於京都大學綜合人間學部。25歲曾經就業,在大學當職員做事務性工作,也曾經在公司工作過,但是由於不習慣拘謹的公司職員的生活,28歲時接觸到電腦程式,便辭職開始群居生活。
他拒絕閉門不出的孤獨生活,在網上募集同伴,從此開始了自由的群居生活。這種生活方式明顯受到大學宿舍生活的影響。這種群居生活基本上沒有個人隱私而言,大家一起吃飯,睡上下鋪,沒有獨立的空間,有工作的人將工資的一部分上交,提供給大家做生活費。
他的人生哲學在網上傳播之後,受到人們的關注和讚嘆,為此,他還出版了幾本書,一本名為《尼特族的活法》(技術評論社,2012年),另外一本是《無業游民幸福論》(幻冬舍,2015年)。
他們注重睡到自然醒,最低限度地工作,滿足於有網絡、有網遊、有漫畫、有人聊天,志趣相投的人聚在一起的生活,雖然是遊民,但也很歡樂。煮一個火鍋,大家圍坐在一起,也不失為快樂的集體生活。
不過,歡樂並不意味著幸福,據說每到正月,他們的新年抱負都是「活著!」因為對人生,對將來失去希望的人經常意識到死,有些人會選擇自殺,所以他們的新年抱負很現實。
小發的生活來源,靠發文章的廣告,寫書的稿費,出版書的印稅,偶爾到外面打工,有的慈善團體有時給他們送來一些食物,小發的粉絲更是從全國各地給他們寄來罐頭和方便麵等,總之,雖然並不富裕,但是也餓不著,精神上沒有壓力,沒有存款但是並不擔心,隨心所欲地生活。
說起蟄居,或者尼特族,總會給人以一種負面形象,人們認為他們是社會的失敗者,特別是家長們非常擔心自己的孩子成為尼特族,但是,小發給人們提出一個新的活法,儘管不適應社會,不善於和他人交流,甚至不願意見人,不喜歡和別人聊天,也可以找到同伴,不必和他人競爭,不依賴父母,在家庭之外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們在摸索新的活法。
2019年,小發剛過40歲,大概迎來不惑之年,人的心情會發生變化,他結束了群居生活,搬進公寓開始獨居。不過,他倡導的群居生活的方式由其他人繼承,這種「快樂」的遊民生活還在日本繼續。
經濟發展了,生活富裕了,同時社會中的競爭也激烈了,生活節奏也加快了,於是失去自信,不適應社會生活的人數也會增加。如何解決這個社會問題,日本還沒有找到有效的方法,今年新冠肺炎肆虐,近期人們都在家辦公,在家上網課,這種方法意外地給尼特族提供了一種可能。
在不遠的將來,中國的大城市也會出現同樣的群體,在還沒有形成社會問題之前,現在就應該思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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