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英:人應該用最合適的方式來詮釋自己的身心

2021-01-19 周衝的影像聲色

音樂的世界,光怪陸離,有愛有恨、有寂寞有涼薄。

科學研究說,聽音樂會上癮,其實我們迷戀的是那個超脫於塵世的精神故事,音符為心靈鋪路,回憶在雨夜裡躁動,每個節奏是孤獨傾訴,傾訴煙火璀璨時的每個人愛情的即興演出。

音樂是定心丸,讓人勇敢。

光仁高中畢業後,劉若英想去美國加州州立大學修音樂。

託福考了,行李也準備了,她一個人坐在紅眼航班上,遠離地面,遠離從未遠離的家鄉。

可剛到美國沒多久,就覺得生活寂寞無趣,電話中吵著要回來。外公堅決拒絕了她的無理要求,「你自己執意要去的,必須完成學業才準回臺,否則我絕不管你死活。」

家裡人用狠話幫她撐腰,她只好乖乖呆在美國,主修聲樂,輔修鋼琴。

四年的求學生涯,修了一個古典音樂學位。

也讓她學會了收斂,懂得了生活上如何節約、改掉了原來在家裡那種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生活習慣。

但天長日久的歷練,也讓她更執著了。外婆從小讓她學音樂,是覺得「女孩子學音樂最好,如有好姻緣,相夫教子,怡情養性,更能美化生活。」

劉若英來了一個360度的大轉彎,一腳踏入了演藝圈。

她說,「婆,你讓我磨練三年,如果無所成就,我就退出。」

結果,婆婆左等三年,右等三年,一晃七八年過去了。

最後外婆放棄了,「反正,凡事她都能說得理直氣壯。這七八年裡,其中的心路歷程,只有她心知肚明。」

外婆說,我也想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劉若英說,起初她想當音樂老師。但事實證明,她不是個好老師。「因為我沒什麼耐心,對小朋友又沒法嚴格。」

對於沒有退路可言的音樂事業,她只好硬著頭皮上。

但她總有辦法緩解焦慮。她選擇了遊泳。她去了幾次遊泳館,結果遇到了命中注定的貴人陳昇。

以後,她回憶那次相遇,只說自己穿了一件漂亮的橘紅色遊泳衣。朋友們都開玩笑說,陳昇當年看中的恐怕不是奶茶本人,而是那件漂亮的泳衣。

陳昇的助理辭職了,劉若英就成了他的新助理。

助理的工作,辛苦也瑣碎。背吉他、買盒飯等等都得她幹,還得兼顧著自己的音樂事業。

陳昇會識人。他知道奶茶的缺點:不算漂亮,嗓子也不是最出色。她最大的優點是歌聲中有感情,能感染到聽眾。

她的歌聲中有一種默默努力的情緒,一種真摯的推心置腹的衝動。

1995年,她一舉成名。

在陳昇麾下,訓練相當辛苦。

劉若英經常被訓得痛哭流涕。

哭得最慘的一次,是1999年最後一個夜晚。劉若英要連續跑五個場子,為主唱做暖場演出。

其中就有陳昇的跨年演出。

她急急忙忙感到陳昇身邊,看了看表,還好沒有遲到。她深呼吸,上了臺。可陳昇皺起眉頭來,一氣之下衝著臺下無數的觀眾說,「我一向尊重演出,我不認為一個歌手在唱歌的前五分鐘才到,能把一首歌唱好,我的學生我沒教好,是我的錯,我跟大家道歉。」

說完,陳昇走了。

劉若英一個人楞在臺上,淚流不止,也忘了該如何挽回。

「奶茶」這個名字是陳昇給劉若英取的。

劉若英英文名是Rene,讀起來跟臺灣話的「奶」相似,陳昇與別的工作人員都不知道老是叫這個名字,就常開玩笑叫她奶茶。不久這個名字就傳開了。

1999年演唱會後,劉若英與陳昇很久沒見了。相反,他的教導卻永遠留在她心裡。

他是她的領路人,一生最信賴的人,離她的心最近的人。

2005年,她推出新專輯《一整夜》後,才終於與他再見面。過去匆匆別過,如今一見,卻發覺還是忘不掉。

這次見面不是兩人的單獨約會,而是藉助了綜藝節目的平臺。他拿著麥克風說這話,而她就在對面目不轉睛地聽著,痛哭流涕。

當她要把自己的新專輯送給他時,他拒絕了。「你不要把自己的傳記貿然送人,這不是名片,也不是你嫁入豪門的跳板。它是付出了我們的生命,我們的精神在裡面的,不可以隨便送給別人。」

見她又哭了,他把真心話說了出來,「我最喜歡奶茶,不然我怎麼會為她做這麼多事。」

對他來說,劉若英已經成為大牌明星了,是亞洲影展的新晉影后,最終也成了他必須放飛的風箏。只有他放手,她才會走得更遠。

劉若英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拼不下去,就會開車去他在的地方,走進去。他看到我,就摸一摸我的頭。然後我就好了。看到他我就覺得我好了。」

治癒後,劉若英沒有流連徘徊,她再次走回到自己的世界裡,繼續拼命。

就像他說的,你有你的要做,我也有我的。你不可以永遠留下,留在我這裡的。

對於愛情,她總是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海闊天空。

她說,「我真的只覺得我在用我的生活經歷、想法,經過專人的整理,可以安慰自己。原來傷心的、快樂的,其實同時有很多人跟我一樣。甚至孤單的時候。」

「我還是覺得愛情是有希望的。雖然我在裡面總是扮演一個悲觀的角色。但是悲觀也有權利有希望。」

劉若英學的是古典音樂。2003年,轉向整個華人世界,全面發展,聽眾越來越多,她徹底從熟悉的五線譜轉到了簡單的音符,從聲樂的發聲學到流行樂的唱腔與咬字,看似簡單,可個中轉變的苦澀,卻是兩回事。

就像光鮮亮麗與內在修煉是兩回事。

成名後的劉若英,多數日子是在飛機上度過的,在機場、旅店、飛機與錄音室之間兜兜轉轉。

與祖母見面,三句話搭不上兩句又要離開了。

小時候,因為姐姐是空中小姐,她總羨慕穿制服的飛行生活。可是家裡覺得姐姐過得實在辛苦,就不讓她去考了。

長大後,劉若英的飛行卻也沒比空姐少。

對於音樂人工作的副作用,劉若英只說,「凡是屬於命運安排的事情,我都不用操心。坐在家裡,飛機也可能會掉到屋頂上,在馬路走著,也有可能掉到水溝裡。我自我安慰那叫隨遇而安。」

她說,花了這麼多時間等飛機,坐飛機,到頭來卻發現這是我生活中最單純的一部分。

在飛機上,你什麼都做不了。反倒是件好事。

你就是等,等著回家,等著降落。

登記證一到手,這世界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不用滿足任何期待,沒有什麼發生,也沒有什麼無足輕重。

你要做的,就是觀察自己。

她生命中最有貴人,陳昇之後,是張艾嘉。

(劉若英與張艾嘉)

她是在事業的低潮期遇到張艾嘉的。因為欣賞劉若英,合作過後,張艾嘉主動提出要做她的經紀人。

她相信張艾嘉的判斷。「在我自己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張艾嘉說我能做得到,那就一定能做得到。」

當年,張艾嘉一口敲定,讓還是新人的劉若英主演《少女小漁》。

這部改編自嚴歌苓小說的電影,是當年公司的大戲。許多人覺得劉若英挑不了大梁。可是張艾嘉決意用她。

她看中了劉若英的清爽、白淨、遠離塵囂的氣質。

後來,《少女小漁》這部別人眼裡的大戲,劉若英自己眼中的處女座,最終幫她獲取了「1995年亞太影展最佳女主角」。

這讓張艾嘉賺足了面子,也有了足夠的信心。成為劉若英的經紀人後,劉若英從陳昇的助理變成了另一個公司的旗下藝人。

她想過唱歌,希望趕快出唱片,倒是演戲事業先找上門來。

1995年,她出演了《南京1937》,再加上另外兩部,她半年拍了三部電影。但她還是覺得不安心。一個歌手並不打算轉行,卻一直在「不務正業的」演電影,這到底是賺錢,還是賺經歷?

但她無法阻攔事業的發展。

她接連出演了《今天不回家》又客串了《紅柿子》,到了1997年,她終於等來了自己真正能夠釋放才華的《美麗在唱歌》,她大膽選擇了這部涉及同性相戀的電影,最終將她送上了坎城電影節與東京影展的路途。

她在《一個人的KTV》裡記錄著坎城之旅。這一次,與她同行的是李安的團隊。《美麗在唱歌》首映當晚,李安拿著邀請函在門口等劉若英。

對於這紛至沓來的榮譽,她只說,「希望坎城多一些人情味,多一些我自己的自信。」

她仍在等待,等待著用歌聲去徵服世界的那一天。

可是,影視似乎沒打算就此失去演員劉若英。而立之年的她,與黃磊合作演了《人間四月天》,黃磊是徐志摩,而她成了張幼儀。

她是戲中色彩最淺淡的一個。

她投入,張幼儀體弱多病,劉若英也經常病怏怏的,不知該如何走出來。

她稱職,她說,「林徽因太美,應該有更美的人去詮釋。」

她從容,人間四月天好評如潮,她最珍惜的卻是與黃磊的友誼。

後來,兩人又合作出演了《夜奔》。

劉若英曾愛上一個男人,愛得無法自拔,恨不得把心都逃出來給他。可後來她發現,這個人很花心。痛苦之餘,她問祖母,「我愛怎麼辦?」

祖母沒多想,給了她六個字,「喜歡他,就撐著。」

劉若英沒有孤注一擲,她放棄了那個男人,堅持做自己的事。

就像她30歲後選擇的那些劇集一樣,她從來不怕去嘗試。

她演結婚狂,一雙賊呼呼的大眼睛,兩顆雪白的大兔牙。後來又再次自毀形象,出演了一位彪悍人妻。

新的觀眾認識她,覺得她恐怕是一個靠浮誇演技博眼球的女藝人。忠實觀眾看了她的轉變,驚訝之餘卻暗自佩服她的演技之廣闊。

就是這個傻乎乎的結婚狂,讓更多的人認識了她,也讓更多人驚訝於,為何30歲後演了女神經,便立刻能夠出演《天下無賊》和《似水年華》中清新淡雅的角色。

她只說,這些都是我。

「對我而言,表現自己真實的不完美的一面,我並沒有去想很多,或者做很多鋪墊,我只想越來越做我自己。」

而這個自己,就是不斷的改變,嘗試新東西,為心靈注入新概念。出演每一部戲,她都能收穫。不僅如此,她還把收穫細心安置,存於字裡行間。

「以前我總覺得兩個人要是相愛就要相守一輩子,現在覺得其實一瞬間的感覺是可以在心底相守、思念一輩子的。」這是她出演《似水年華》後的感受。

找到自己的幸福很難,但懂得並將這份幸福吸收到心田,更難。

如今是光速時代,什麼都講求速度,似乎連愛情也是一種消費品了。

但如果你願意,情感是可以慢下來,如吸吮甘甜清泉一般,滋養你的心靈。

2006年,劉若英遇上了鍾石。

演過這麼多戲的她,終於還是以歌手闖入歌迷的記憶中。

她的「公主徹夜未眠」演唱會落下帷幕,戀愛上她隻字未提,只是安心待在自己的幸福裡,倒是工作量從未減少,讓她頗為詫異。

她依然在選擇自己的電影,以前她沒有刻意要求影后桂冠,無心插柳,收穫頗多。

如今,她無意扮嫩裝少女,不經意間卻活成了真正的少女。

歷練與打磨,最終讓她出走半生,卻依然是可愛少女。

少女的日子,本就是無憂無慮的。

如今,她不用再靠疲於奔命來維持生活,而是靠享受、體會,精心來享受生活。

結婚這件大事,她41歲完成。

她說,「相處是需要練習的。即使兩人暫時無話可說也無所謂,相對無言,就暫時沉默,可以靜靜地躺在對方的懷裡孤獨,這是兩人相處互相信任的極致表現,也是最高境界。」

她遇到那個可以讓她既享受相愛又能保持獨處的人。

兩人相處的方式,也完全是劉若英式的相處。

在一起時就在一起,身體與心靈都要在一起。分開時就享受各自獨處的快樂。

出了門,他往左走,她往右走。

他與朋友聚會,她獨自去看電影,聽音樂,逛花店。

回到家後,分享這一天的故事。

有一次,劉若英說她有點抑鬱。

鍾石不知道該這麼辦,於是問:「那你能幫我做中飯嗎?」

她說可以,忙著操辦起來。一整忙碌過後是兩人面對面享受飲食帶來的富足,此時劉若英的陰鬱一掃而光。

有人說,他們兩相處起來太有距離感,不像是夫妻。

她卻說,「我們只能選擇最合適的方式,來詮釋和安置自己的身心,不管是在戲劇中,或是現實的生活裡。」

她以讀書、寫字、唱歌的方式與他人相處,他人自然也貢獻出最靠近內心的方式來交換。如此,才能安心。

張艾嘉說,「若英很用功,很努力,很聰明,反應極快,懂人情世故,卻還會臉紅。還會常常臉紅。要珍惜。」

鍾文音說,「劉若英既擁抱孤獨又擁抱群眾,在孤獨一個人與喧譁派對的極端裡生活著,任誰都知道這樣的生活不容易啊。」

每個人都知道,大浪淘沙後,必定要掏出個千瘡百孔的人來。

劉若英卻像一艘水晶小船,搖蕩在水面上,任海中波濤洶湧,她依舊安全抵岸,仿佛風未曾起,時光從未流逝。

作者:香蕉魚(周衝工作室撰稿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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