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來北京小住了兩天,我在送他回家的車上,聊起了兒時的一些事,塵封的記憶再次打開。
村裡的半大小子到水閘野地裡揮著棍子打群架,被大人發現追的狼奔豸突;帶著我到樹林裡捅馬蜂窩,哥哥跑了,我頭上被蜇了三個包;到縣城賣葡萄,被城管攆的魂飛魄散……,一件件小事,一下子把我的思緒拉回到了20多年前的童年。
從包產到戶到95年以前,我家分到手的幾畝大田地從不停歇,冬種小麥夏種玉米花生,辛苦勞作一年,交完公糧,每年十月不到,父母就要踏上去親戚家借錢借糧的路,年復一年,望不到邊。
為了改善經濟條件,父母商量決定,在大田地裡闢出一畝地種植葡萄,經過兩年的精心打理,葡萄第三年開始大量掛果。
葡萄成熟期集中,但保存手段落後,遇到雨水爛的更快。為了多賣一些錢,家裡沒有選擇低價批發出去,而是選擇自己賣。
光靠父親一個人賣,一畝地的葡萄顯然力不從心,父母的眼睛盯在了十六歲的哥哥,和十三歲的我身上。
別說賣葡萄,除了見人害羞不敢吆喝,連杆子稱都不認識,公斤市斤傻傻分不清,看到稱上密密麻麻的稱星子頭都暈向。
在最繁忙的時候,除了請姨夫賣,哥哥和我都被趕著鴨子上架去賣葡萄。
一開始,哥哥騎自行車,後座上帶一竹籃子葡萄到縣城去賣,站在路邊看到身邊的小販喊聲此起彼伏,買的人兩兩三三圍上去挑挑揀揀。
而第一次賣東西的哥哥,傻傻地站在那裡,手足無措,叫不出聲,喊不出來,顧客稀稀拉拉,熬了一下午,一竹籃子葡萄總算快要賣完。
最後一個顧客看到哥哥稱好的一斤葡萄,放在手裡掂了掂說,「這小孩,你這是把公斤當市斤賣了吧,要是批發的葡萄,你可就虧大了。」
哥哥聽到好心人提醒,從袋子裡倒出來硬幣毛票,數了數,7塊錢,知道自己少賣了7塊錢,心疼的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哥哥在車上說,「他心疼的,哭了一個下午。」我能理解他說這句話的含義,因為我00年上高中時每個月都要借錢,少賣了一半,不心疼不哭才怪。
哥哥說,還有一次賣葡萄,快賣完的時候,城管突然襲擊,很多小販都逃掉了,就逮著年齡小的哥哥了,車子推走,杆子稱也被也掂走了。
哥哥站在街上被嚇得哇哇大哭,城管看到哥哥年齡小,心軟答應說,「願意歸還,但要交罰款,」哥掏出身上賣的十幾塊錢,才換回來車子和稱杆。
哥哥賣葡萄的經歷,到了家裡,我聽了後的心驚膽顫,本來就膽小的我,嚇得我更不敢「出山」。
父母又是訓又是激,說,「你看誰誰家小孩,早都出去做生意賣東西了,你看看你。」父母說了很多,我還是不敢踏出第一步。
有一次,趕上鄰村逢廟會,父親給我剪了一籃子葡萄,讓我擓著到廟會上賣,我知道廟會上沒有城管,也就沒有了「城管攆人」的心理負擔。
擓到廟會上,找個路口一蹲,從小聲喊,到大聲問,一上午竟然賣完了,學會了認識杆子稱,還賺到了錢。
葡萄成熟的越來越多,雞蛋變雞,父親利用前期賣葡萄的錢買了一輛三輪車,開始了騎車賣葡萄的日子。
每天天剛擦黑,父親會先在車兜裡墊上一層青草,放一層葡萄,墊一層青草,防止葡萄擠爛,最上面蓋上一層鮮嫩的葡萄葉,賣的時候顧客看著新鮮。
我就是從騎三輪車賣葡萄開始了我真正有挑戰的小販生涯。
剛下來的葡萄兩塊多一斤,農村人消費不起,銷量不大,只有到了縣城才能賣出個好價錢。
但村裡離縣城又太遠,十幾裡地,三點鐘就要起床,解決了起床的困難,但克服不了騎車經過黑咕隆咚一人多高的讓人恐懼的玉米地。
如果恰巧前一天吃飯,聽到了大人講的鬼故事,又恰巧颳風,呼啦啦的響聲,再加上玉米顆子的左右搖擺,耳朵直稜,汗毛豎起,後背發涼,全身出汗,大腿繃直蹬著往前衝。
後來,再早起去縣城賣葡萄,就與鄰居相約一起出發,再遇玉米地,兩個人刻意說話壯膽,聽著三輪車與地面磕出來的咚咚聲,也就克服了恐懼感。
做生意就是闖關,先是走出第一步敢做了,其次是克服了黑夜的恐懼感,第三步就是「城管攆人」那一關,也是我最恐懼的一關。
那時候路邊的小販,如果有人開玩笑喊一聲,「城管來了」,保準一定會呼啦一聲,瞬間跑完。
因為跑的慢逮住了,或把杆子稱掂走,或把車子和東西扣留,或是罰款,如果你敢爭辯一聲,「咔嚓」一聲,杆子稱會被一搉兩半。
第一次去縣城賣葡萄,我敢說,我的警惕性比戰場上的哨兵都強,兩隻眼睛四面掃射,骨碌碌亂轉。即使正在賣葡萄,一眼瞅著杆子稱,一眼仍在亂轉,恐懼提高了一個人的生存感。
有一次,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城管來了,快跑!」我正在稱葡萄,把杆子稱和葡萄往車兜裡一扔,說一聲,不賣了,推著車子,拼命朝事先向別人了解的偵查好的路線跑,直到聽不見後面的響聲,才停車回頭看。
一抹衣服,全身是汗。一看葡萄,全部撴爛。為了車子不被扣留,為了杆子稱不被折斷,只有提高警惕,拼命逃竄,這就是我的生意生涯。
如今,回首曾經賣葡萄的那幾年,雖然都變成了閒談中的故事,但依然感覺心酸。我不知道是心疼年輕的自己,還是慶幸自己有了生意經歷,才有了今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