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5日,我穿著寫有「HEALTHY PROUD CHINESE WOMAN」字樣的T恤順利入境墨爾本,從2月7日登機被拒,到2月8日籤證被取消,再到2月19日籤證被恢復,我終於結束了長達18天的入境嘗試,目前在家中自行隔離。回到墨爾本以後我和丈夫Lachlan昏昏沉沉睡了三天才勉強從巨大的心理壓力中解放出來,這場劫難終於結束了。
(王梓荀身穿寫著「HEALTHY PROUD CHINESE WOMAN」T恤入境澳洲。supplied)
我的丈夫Lachlan是澳洲公民,我們去年十二月結婚了。婚後第四天我迎來了畢業典禮,算是正式完成了兩件人生大事。結婚的喜悅讓我們有些懶惰,於是我們決定先回中國度蜜月,然後回到澳洲申請配偶籤證。
1月15日凌晨我們登上飛往中國的飛機時,新冠肺炎已經在中國悄悄蔓延開來,而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王梓荀與澳洲公民Lachlan於去年12月份舉辦了婚禮。Supplied)
2月1日針對中國的旅行禁令正式發布,除澳洲公民、永久居留者以及其直系親屬外,任何人不得從中國進入澳洲。然而在澳洲配偶以多種形式存在,可以結婚、註冊De facto,或者同居一年以上提交配偶籤證申請……沒有人知道禁令中的配偶指的是哪一種,我手握結婚證和學生籤證,十分茫然。
然而我和Lachlan即使不受禁令影響,也都十分抗拒這樣的「特權」。當時新冠肺炎已經在中國肆虐半個月,傳染速度極快,任何人都有感染的可能。這種前提下,我們都認為決定人們是否可以入境澳洲的根本標準應該是健康,而非身份。我認為,目前的禁令是帶有歧視意味的。這個禁令的發布,讓我覺得自己沒有受到尊重。
(王梓荀與丈夫回中國度蜜月遇上了疫情爆發。supplied)
當時的我也幾乎每天都活在自我批評和愧疚中。我後悔帶著Lachlan回到中國,所有行程全部被迫取消;我不敢和Lachlan的家人朋友講話,我怕大家覺得是我讓Lachlan身陷險境;我更對病毒的全球性擴散感到愧疚,因為我是中國人,病毒起源於我的國家。然後我的自我批評和愧疚遇上了全球性的歧視現象。
在疫情中,旅居澳洲的這個身份為我帶來的心理壓力甚至大於健康風險。鋪天蓋地對武漢,甚至對中國的批評讓我坐立難安。有關新冠肺炎的新聞下總有激進的評論——「澳洲不需要中國人」、「呆在你們自己國家不要來澳洲」、「大學裡終於不全都是連英語都說不好的中國人」……
可當下媒體中和惡毒評論中的澳洲卻不是我平日所見的澳洲。
在墨爾本生活的兩年來我幾乎沒有因為我是中國人而受到過歧視,甚至我獲得了許多來自澳洲人的善意,更別提Lachlan的家人,他們總是給我最多的愛護和幫助。
然而在當下,身份卻也是唯一可以讓我入境澳洲,回歸正常生活的途徑。為了確認我可以順利入境,我和Lachlan在第一次登機前,每天都在聯繫各種部門——移民局、內政部、婚姻登記機關……我們反覆詢問有結婚證的掃描件是否可以充分證明我的配偶身份,得到的回覆都是沒問題。
結果2月7日上海機場,我連登機牌都沒能拿到——澳洲海關拒絕承認我的配偶身份,於是航司無法為我列印登機牌。
我手裡攥著和Lachlan顏色不一樣的護照,糾結著剛剛澳洲海關問我為什麼結婚了不改姓的那個問題,從機場哭到了酒店,我問Lachlan:「你們澳大利亞結婚必須要改姓嗎?」Lachlan說不是這樣的。
我們原本打算讓Lachlan第二天先回澳洲,然而就在要分別的時刻,我突然發現自己身份證丟了,我終於有了合理理由再次崩潰,坐在地上哭出了《頭腦特工隊》裡憂憂的氣勢。Lachlan雙手一攤,決定暫時不考慮工作和經濟上的壓力,留在中國和他脆弱的妻子共患難。
當時全中國都在實行封閉管理,從上海趕回黑龍江的父母家的我們也成了社區的重點檢查對象。物業想要在我家門上貼封條,而全小區的人都想把我們趕走。然後開始有人造謠,說我和Lachlan在小區裡散步,並未隔離,也有人開始盯著我們家的窗戶窺探我們的生活。午覺睡到了晚上六點也成了罪過——因為沒亮燈,所以有可能違規出門了。
2月10日,我籤證被取消的消息打破了居家隔離生活的沉悶。雖然取消籤證的通知信中寫明我可以在28天內提交申訴,並且有很大概率我的籤證是會被恢復的,但「危害澳大利亞社區衛生安全」的籤證取消標籤足以讓我哭上個三天三夜。
Lachlan的全家人都投入到了這場「戰爭」裡,有人給總理寫信,有人給外交部長寫信,有人聯繫律師,我爸媽聯繫了許多中介甚至大使館。我和Lachlan也不甘示弱,在記者的幫助下發聲,且得到了內政部的回應。
為我早日回澳, 大家做努力地積極爭取,而另一面則是是我日均一次傷心大哭的窘迫,我開始害怕在澳洲存在的歧視現象,我對我在中國遭受的一切也感到憤怒,兩邊的壓力,讓我第一次覺得,無處可逃。
Lachlan作為「優越的白人」成了我遷怒的對象,有時我在家裡看見他亂擺的澳洲護照會隨手扔開,討論澳洲時我會變得易怒,「你的國家從來不尊重移民,我不想回去。」我知道這樣說很傷人,但情緒統治了我。
直到2月19日我的籤證終於被恢復,也得到明確的我可以入境澳洲的回覆,Lachlan興高採烈地準備訂回程機票,我卻和他說:「我沒有在生氣,我很冷靜,我不想回澳洲,不想生活在歧視我的國家。」
可我自己也知道不是澳洲的問題,當時我和Lachlan在看美劇The Good Place,劇中天堂的法官到地球遊歷一圈以後,說:「任何地方都有不同的糟糕之處。」 這也是我從這一次新冠肺炎疫情裡學到的道理,最後我和世界和解,決定和Lachlan回澳洲,準確地說,是回歸到我們都很珍視的,在澳洲的生活。
(王梓荀與Lachlan。supplied)
動身回澳洲前,我決定在T恤上寫下「STOP BEING RACIST」的字樣,那是我的虛張聲勢。Lachlan阻止了我,他說有比指責種族歧視更強有力的方式去表明立場,於是我有了現在這件完美的T恤。我很感謝他的建議,我感謝他在這一次的遭遇裡為我所做的一切。
如今隔離生活已經進行了大半,我們沒有任何身體上的不適,3月10日我們就可以正常出門。我們把這難得的無所事事的獨處時光當成是蜜月的延續。而這個讓我苦惱、糾結又兩難的身份問題也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3月5日我們以最快速度提交了配偶籤證的申請,也在申請配偶籤證的材料中加上了這段跌宕起伏的經歷。還有什麼比意外更能考驗和證明一段婚姻呢?我想我們兩個完美地通過了這場測試。
(王梓荀與Lachlan。suppli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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