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和張兆和的戀愛故事,因為那些信那些情話,成為愛情典範。 可是婚姻並不是靠情話來維繫的。更多靠的是柴米油鹽和心意相通。
兩個人婚前的所有接觸,都在信裡。 寫信時都是經過思考和醞釀的。在婚前,他們通了4年信,所以張兆和更習慣心裡,那個滿嘴情話的沈從文,卻不懂為什麼現實生活中的神作文那麼古怪羞澀不通人情世故呢。
結婚後,張兆和說過,不許你再逼迫我穿高跟鞋燙頭髮了,不許你因為怕我一雙手弄粗糙為理由而不叫我寫東西做事情了。 吃的穿的用的,無所謂好壞。
張兆和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在為了將來,放下一切,準備吃苦,這是多麼難得,這就是愛。 可是這種付出或者愛,卻並不是沈從文想要的。
婚後4個月,沈從文要回江西老家一趟, 於是兩個人就暫別一段時間,過上了讓張兆和高興的寫信時光。
信裡,沈從文稱張兆和為三三,又因為自己家中排行老二,就把自己稱為二哥。這一路上碰到什麼事,他都寫信給他心中的那個三三,軟語俏皮話,濃情蜜意, 讚美和愛讓張兆和無力招架。
張兆和的回信,也能看出浪漫和真情,長沙的風是不是也會這麼不憐憫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塊冰?為了這風,我很發愁,就因為我自己這時坐在溫暖的屋子裡,有了風,還把心吹得冰冷。我不知道二哥是怎麼支持的。
在最浪漫的時期,張兆和放縱的浪漫,沈從文應該是最高興的,畢竟這才是沈從文,心裡和想像中的三三。
北京淪陷後,張兆和不願意跟著沈從文去昆明,藉口要照顧孩子,要保護沈從文的作品。讓沈從文大為惱火,發了很大的脾氣。 張兆和才不得不帶著孩子去了昆明。
張兆和自從嫁給沈從文,就決定要和他過一輩子。 她沒有拋頭露面,在外交際應酬,而是辛辛苦苦的操持這個家,盡妻子的本分,好好的過日子。
沈從文的骨子裡是浪漫的,在他的觀念裡, 愛情的浪漫,應該繼續蔓延在婚姻裡。他覺得妻子不僅僅是和你相濡以沫,相敬如賓的那個人,更應該是知他懂他的紅顏知己,靈魂伴侶。
沈從文興奮的給妻子,看他新作時,妻子並不能慧眼如炬的看出,哪一篇是神來之筆,只是忙著修改他的錯別字和自以為的語病。 張兆和完全不懂沈從文,找不到沈從文興奮的點在哪裡。
胡適給沈從文寫信說,這個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愛,你用錯了情。你千萬要堅強,不要讓一個小女子誇口說她曾碎了沈從文的心。此人太年輕,生活經驗太少……故能拒人自喜。
胡適真的是慧眼如炬,一眼看出這兩個人的性格差異和矛盾癥結。
在進入新中國後,沈從文不能迅速的接受,並適應社會的變化,遭到了妻子和兒子的不理解。張兆和不理解沈從文,為什麼不能像其他作家迎合現實。 這使得沈從文在精神上極度鬱悶,無人傾訴。
文革十年,長子在北京,次子在四川,張兆和和沈從文在湖北。在1966年到1976年間,沈從文給家人寫了大量的信, 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寫給張兆和的。一家人被下放的遭遇,促成了張兆和和沈從文的書信往來。
張兆和又能繼續去讀沈從文的信了, 這信裡不管張兆和懂不懂,沈從文都在傾訴著自己的苦悶和欣喜。 他有時稱妻子兆和,落款從文,有時稱三姐,落款從。 甚至他更多的時候也寫給心裡的那個張兆和那個想像中的三三。 他無法從張兆和那得來安慰和理解。 只能在信裡尋求解脫。
1969年,沈從文下放前夕,站在房間裡, 他從鼓鼓囊囊的,口袋當中掏出一封信,又想哭又想笑的對著二姐張允和說,這是三姐給我的第一封信。 他面色十分羞澀而溫柔,接著就哭了, 快70歲的老頭,哭的像個小孩子,又傷心又快樂。
那一刻,他懷念的不是相伴了幾十年的妻子,而是多年前提筆給他回信,又溫柔又調皮的那個三三。
1988年,沈從文先生去世後,張兆和開始整理他的遺作的過程中,靜下心來去讀沈從文的文字,才漸漸讀懂了這個相伴一生,卻始終不理解的文人。
在從文家書後記裡,張兆和說,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後來逐漸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是在整理編選他遺稿的現在。過去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過去不明白的,現在明白了。
有一種愛情,不必說我愛你,只說我懂你就好。在愛情中懂得,比一切都重要。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追隨。
可是沈從文和張兆和之間的這份懂得來的太晚,錯過了最好的年華,錯過了朝夕。從殘留的記憶和文字當中試圖去理解,越理解越悔恨,越悔恨越痛苦,越痛苦也就越知道沈從文當年的痛。
張兆和用多出來的生命,讀懂了陪伴她一生的從文先生,也讀懂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