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下,最喜歡趕圩。長長的一條大街,攤位在兩邊鋪排開來,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
賣水豆腐的、賣油炸粑粑的、賣米粉的、賣蔬菜種子的、賣家中地裡剛摘下來的蔬菜或剛打下來的板慄的……每每讓我驚訝和感動的是,二十多年過去了,這些攤子的位置依然沒有改變——我總還能快速地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依然喜歡去賣竹製品的爺爺那裡待一待。他的產品五花八門,就擺在腳邊的空地上。我挨個看去,有長竹籃、圓竹籃、竹篩、簸箕、籮筐、捕魚簍、竹刷……每一件都是那麼的古樸,卻又那麼的靈動,像一個個藝術品,散發著返璞歸真的美好光芒。
老爺爺並未關注到我。他坐在他的世界裡,偶爾招呼一下客人,更多的時候是在專注地勞作——幾根細小又柔軟的薄竹片就像幾個可愛的孩子,在他的指揮下跳著優美的舞蹈——很快,一個新產品就從他手中誕生。
這是他的王國,他在這裡忙碌著,氣定神閒、怡然自得。這份氣息就好比山林裡的那片翠竹,安靜清幽,節節拔高,讓人迷醉。
我一直想買只圓竹籃帶回城裡去。雖然我並不知道我要用它來做什麼。
在寸土寸金的廣州城,我家的廚房已經容不下這樣一隻竹籃——在裝修設計時,每一片空間都被精心設計和利用了,它除了講究收納功能外,還要講究美觀。而這樣一隻竹籃,真不知擺放何處。
所以每次都只能作罷。
然而,竹籃情結卻像一顆種子埋在心中。
小時候,奶奶去地裡幹活常常會順手挎上一個竹籃。天快黑時,她從地裡回來,竹籃裡盛滿了青翠的野菜——那是準備煮給豬吃的。最讓我驚喜的是在籃子的一角,常有一團令人驚喜的紅色——一片寬大的南瓜葉裡乖乖地躺著好些火紅的樹莓!
那是給我的。
那樣令人雀躍的「萬綠叢中一點紅」,讓我由此對竹籃充滿了期待和好感。
研究生畢業時,我最好的朋友遠赴南昌。她給我留下一隻圓竹籃——但其實不是竹子做的,是藤條編織的。我視若珍寶。在此後的十年裡,我搬家六次,每一次都沒有丟棄它——雖然總要給寬大笨拙的它騰出一個地方來安置,雖然後來因為南方的潮溼它長了黴。
那時候,我住五樓,她也住五樓,卻不在同一棟,並且都沒有電梯。於是,每每收到家人寄來的板慄時,好友就要爬下五樓再爬上五樓給我送來。有一次,別人給她送了一盒芋頭糖水,她為了讓我趁熱吃,快速地爬上爬下給我送來。
也總會想起有一次我肚子疼得翻滾,她趕緊爬上五樓來看我,然後又快速轉身爬下五樓去外面的藥店給我買藥,然後又爬上五樓給我送來——我吃過藥後,滿頭大汗的她還在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走後,這隻籃子陪伴著我。
記得到新單位報到那天,我就是拎著它來的。一起帶來的,還有同學送的一支紅酒。那時我其實也不喝酒,但是看著一個個同學離開這座熟悉的城,遠走高飛,我滿含不舍,所以對他們留下來的物品格外珍視。正在大肆搞衛生的我,生怕紅酒被打碎,籃子被踩扁或壓壞,所以把紅酒斜斜地放置在籃子裡,把籃子好好地放在書桌最顯眼的位置。
一片凌亂中,竟突然有了一絲光亮,就像油畫一樣恬靜、安詳,更像是對未來生活的嚮往。
後來新室友告訴我說,我出去吃飯時,她的同事過來看到這一幕,還感慨:果真是某某單位的,這麼有品味——其實真是歪打正著,卻從此拉開了另一段緣分。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回望這麼些年,我在工作中循規蹈矩,在生活中按部就班,然而心中的熱情卻一直不減,就像當年那一幅靜止的油畫,經久不衰。
去年國慶假期開車回老家,我興致勃勃又去趕了一趟圩,依然在賣竹製品的老爺爺攤位上看許久。最後,我終於忍無可忍地買下了一隻圓竹籃。
說實話,從實用主義的角度來說,我還真不需要它。拿回廣州後,竹籃常常被我媽或者我婆婆當作閒置品塞到角落。可是當時,我是多麼熱情地想要擁有它。我懷著對生活的一腔熱愛想:放鮮花、盛水果或者什麼都不放,就單純地擺設,都好美。
不得不說,理想與生活還是有著距離的。平日裡早出晚歸上班的我,家務活都交給了老人,所以在這隻籃子的處置上,我只能隨了她們。
然而,在這個初秋,我卻一次次名正言順地把竹籃子用了起來。因為遠方的秒兒,因為她的深情。
與秒兒相識於網絡,記得在一次網絡學習班上,我是班長,她是副班長。我是交際被動型,雖然作為班長要為大家服務,但我依然只是例行公事完成職責範圍內的任務,從未想過要與小夥伴們建立深度連接。所以當秒兒給我發來信息詢問作為兩個孩子的職場媽媽如何管理時間時,我簡單回復了一下,也就過去了。
其實後來我發現,秒兒雖然比我主動,但應該也不是非常擅長破冰的——或者可以說,她在交際上遵循的是感情和內心,而非刻意主動。
再後來,我開設寫作陪伴營,她一期一期地參加,故事就深度打開了。她認真思考,安靜寫文,積極向上的姿態深深吸引了我。
今年的春天,陝西的槐花開得正好,我說我從未見過可以煮飯的槐花,也從未吃過槐花飯,她就應邀:你過來,我請你吃一頓槐花飯。從此,這個浪漫的約會便紮根在了我的心裡。
秋風起時,北方的核桃、獼猴桃相繼熟了。秒兒從自家地裡摘來新鮮的核桃,快馬加鞭地給我郵寄過來——這是我第一次吃新鮮的核桃,我甚至都不知道吃它時該去掉內皮!我不知道核桃樹長啥樣,不知道核桃果在枝頭的樣子。但我吃到了新鮮的核桃,並且由此對遠方的友人產生了更深的惦念,對祖國的大好河山產生了更加熱烈的神往。
新鮮核桃還未吃完,秒兒又從自家果園摘了一箱獼猴桃寄來——我在廣州經常買進口的獼猴桃,金黃的那種,卻不曾想到還有這麼好吃的本土獼猴桃。一口咬下去,酸甜適宜,關鍵是足夠新鮮。那種土生土長的鮮美感從唇齒間、味蕾間、喉嚨間溢出來。
我其實並不擅長於接受。所以當我收到秒兒一箱箱的饋贈時,我是有點不知所措的。
她解釋說,我寄出去的不是物品,而是我對你的愛。
我瞬間就釋懷了,並且感到自己的心靈大氣泡瞬間就盈滿了愛。
我把核桃和獼猴桃小心地拿出來,放進了我喜愛的籃子裡——才發現它們竟是絕配。難怪好友鮑閱都說最適合拍靜物了。我沒學過靜物拍攝,我只是想把這一刻的愛記錄下來。拍照的時候,我的心靈完全敞開,也完全充盈。
在這微風不燥、陽光正好的早晨,我也突然明白,我愛的不止是竹籃,而是盛在這竹籃裡的深情,是裝載在這竹籃裡的生命力量和生活熱情。
司南,高校教育工作者,倆娃媽,寫作者/寫作講師。在最熱鬧的都市過最隱居的生活,在最凡塵的世界修最澄澈的內心。堅持以美文寫人生,用筆墨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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