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熟視無睹的信陽與異國他鄉
文/餘長城
1
《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靈沒有歸屬》是柴靜2011年在新浪博客上發表的一篇文章,我今天第一次聽到,是因為有人把它做成了朗誦視頻。我是聽著讀完這篇文章的,聽書時並不經意。當我聽到「何偉卻寫出了我熟視無睹的中國和冷漠之下的實質」時,我還以為「我熟視無睹的中國」和「冷漠之下的實質」是兩本書的名字。最要命的,我把「冷漠之下的實質」聽成了「冷漠之下的注視」。是的,「我熟視無睹的中國」和「冷漠之下的實質」或「冷漠之下的注視」確實可以用作某本書的名字,至少可以用作某篇文章的名字。
柴靜在寫這篇文章時35歲,剛好,我也是在35歲時回歸寫作的。到了我這個年紀,是並不喜歡讀散文或雜文的,誠然,我也曾有過喜歡散文或雜文的年紀,那是在我二十多歲時。到了四十這個歲數,無論那些人生感悟的文章多麼動人,於過來人來說,已經變得有些「冷漠」甚至「熟視無睹」了。
古人說「人過三十不讀書」,且不論這句話是否對錯,於我確實是懶讀書了。在這個以手機網絡打發無聊時間的時代,我最喜歡的是看一些有關歷史、文化方面的視頻,或者只需去聽。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聽書」。最先,是聽說書人說的大鼓書;後來,就從收音機中聽路遙的《人生》等。當我需要閱讀時,沒有手機,也沒有視頻,最好的閱讀就是看電影了。鄉村露天電影,美好的回憶。只有優秀的小說才可能被拍成電影,例如莫言的《紅高粱》,而今即使一篇美文也可以製成短視頻了,統稱為「有聲小說」。
2
我沒有看過柴靜主持的《東方時空》電視欄目,但看過白巖松主持的《東方時空》,恰恰也是訪談一位在甘肅支教的美國人。柴靜在《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靈沒有歸屬》中所寫的何偉,也是一位來中國支教的美國人,但這位美國友人後來竟成了記者、作家。柴靜在人物訪談中聽到的,卻是何偉所看到的,一個外國人看到的每個中國人都熟視無睹的中國。那麼,冷漠之下的實質是什麼呢?或許,冷漠之下的實質正是冷漠。
在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們工廠來了一位德國人和一位法國人,他們是來中國支建的,我不知是否該用「支建」一詞。和那些來中國支教的外國人一樣,他們都是來支援的,是白求恩一樣的國際友人。去信陽師範學院次數多了,偶爾也能路遇個別外國人,我想這些人也是來中國支教的吧。
幾天前在網上看到有教育代理機構為美國孔子學院招聘教師,我便欣欣然報了名,卻被告知報考費需兩千元,而且不一定是去到美國。。我想,這一定是打著美國孔子學院的幌子了,組織一次考試需要這麼高的報名費嗎?而且還開設有培訓班,要另外交培訓費。且不論這些人冷漠之下的實質,那麼我為什麼想要到美國支教呢?
我並不在意是否去往美國,去任何一個國家支教都行,即使是越南或柬埔寨,即使不是在孔子學院而是在山村。同這些來中國支教的外國人一樣,我也情願去任何一個國家支教。但是我還要養家餬口。不然,中國仍有許多需要支教的山區,我完全可以去國內偏遠山區支教,例如去西藏、貴州、甘肅、新疆等地。
曾聽說,有一位信陽教師去青海省支教,工資挺高。我想,那些奔著高工資去的,怎麼能稱為支教呢?「支教」一詞是崇高的,應該是不計報酬。忽然想起,當我上高中的時候,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期,新縣高中也有兩位來自北京的支教青年教師。支教應該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一般。
3
其實我並不了解中國的支教制度或者規定,這也是某種熟視無睹或者冷漠。如果支教地點可以選擇的話,我一定會選擇適合旅遊的地方。旅遊是人類共有的天性,是物質生活之外的一種精神追求。然而許多年以來,我都沒有閒錢去刻意旅遊了。許多年以來,我都在為生存忙碌。
為生存而忙碌,中國人大多如此。幾千年來不斷的背井離鄉,形成了中國特色的鄉愁文化。在中國古代,無論是做官的、經商的、服兵役的、服徭役的、被流放的、被遷徙的、主動遷徙的、跑返的,都經受著背井離鄉的痛若,或者鄉愁。
秦一統前,春秋戰國時期,中國境內有多個諸侯國,許多人離鄉背井就去了異國。清朝晚期、末期,許多人下南洋、下西洋,去了異國謀生,成為華僑,或入了外國國籍。
改革開放後,隨著沿海開放城市的工商業發展,很多內陸省人去了長三角、珠三角,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曾在珠三角惠州、東莞、深圳三地呆了十三年,深刻地體會了人在他鄉的滋味。但我並不想去往異國謀生。在我的老家新縣,約有十分之一的人口常年在異國打工。我的兩個表弟在西班牙二十年了,嬸嬸在義大利十多年了,另一位表弟現在以色列,弟弟曾去過以色列、韓國,弟媳曾去過澳大利亞,姑姑曾去過義大利,甚至有一些老鄉在韓國幹了近三十年。
我只想呆在中國。之於「異國」,「他鄉」則是一個相對美好的名詞。四十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的發展太大了,特別是交通和通信。我曾經歷過在他鄉展讀「家書」的那些歲月,也曾坐過由貨車臨時改為客車的「悶罐車」。我見過十年間都不回家鄉的四川人,從故鄉到他鄉坐汽車換乘火車需要整整四天。
清朝末期,我的兩位姑太奶奶由光山縣(今新縣境內)嫁到信陽州(今溮河區),竟至於斷了來往,那時的交通、通信何其落後。如今,我們不再將一鄉之地視作故鄉,故鄉至少是一縣之地。當我在廣東時,故鄉是河南全省;當我在駐馬店地區時,故鄉是信陽整個地區;當我今天在信陽城中,我甚至覺得就在故鄉。
4
回信陽十二年,仍想著要遠離故鄉,但心中不再會有「漂泊」一詞。如今,在交通、通信如此發達的時代,即使身在異國都不會感到漂泊,何況他鄉。
為什麼仍想要離開家鄉?回到故鄉十二年,我越來越變得熟視無睹了。我熟視無睹的信陽,在故鄉的溫暖中,那些冷漠之下的實質。或許只有在他鄉,以一個異鄉人的目光,才不會熟睹無睹,反而能感受一些冷漠之外的溫暖,這是我從前曾體會過的。
我熟視無睹的中國,冷漠之下的實質究竟是什麼?我想是因為我們都在為生計而忙碌,無暇體會別人的痛苦,無法找到心靈的歸屬。
古人常講「家國情懷」,有情懷的人心靈才有歸屬。多數人將心靈歸屬於家,於是就有了鄉愁。只有少數人將心靈歸屬於國,於是很少有人提及國愁、憂國憂民。但也有極少數人將心靈歸屬於全世界,他們憂愁的是全人類的幸福。
國與國是有差異的,地區與地區是有差異的,只有身在他鄉乃至異國,我們才不會熟視無睹,才能看到冷漠之下的實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