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題共振｜牛春梅：父親那座山

父親是個老好人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碧藍的深山裡遊玩，空氣十分清新，山頂上卻白雪皚皚，藍白映襯，十分壯麗。幾盞高大的燈將山裡的一切都照得通明。醒來之後，夢裡的情景如在眼前，好則好已，卻是在晚上，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後來才知道，那個夢，預示的是父親永遠的告別。對於臥床難起的老父來說，他的歸去，或許真的是一種解脫。

走前三天，他好久不見的髮小來了，是李建國大爺。建國大爺沒來由的坐臥不安，立即從大同市裡趕回老家，直奔父親家。父親坐起來，和他的好哥們兒主動握手，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燦爛的笑容。童年的回憶，多年的交往，一輩子的深情，盡在老哥倆會心的一笑中了。建國大爺比父親年長兩歲，一生頗多坎坷，經歷過常人未曾經歷過的打擊；但他傾心修煉，胸中了無掛礙，走起路來健步如飛。母親後來說：「這就是感應，這就是靈性。其實，你李大爺回來看你爸那會兒，就把你爸接引到好地方了。」

在稍早之前，劉博文大爺去看過父親。雖然老爸耳聾，但哥倆坐了很久。母親送博文大爺出門的時候，看見博文大爺拖著一條腿走路，就說博文大爺情況不太好。果然，博文大爺走在了父親前頭。博文大爺是百貨公司的職員，長得濃眉大眼，寫得一手好字。

父親在深度睡眠中安然離去，或許是沒有見到他日思夜想的弟妹，彌留之際，父親留下了一滴眼淚後，告別了這個世界。

第二天，一切已安排就緒。母親表面上顯得很堅強，但她是一點飯都不肯吃，只說待會兒吃。忽然聽得外邊響起嘹亮的哭聲，我們趕到門外，看見了大老李阿姨。大老李阿姨是個大個子，八十出頭，打年輕時起就很胖。她步履蹣跚，邊走邊哭，「牛大哥啊，你怎麼就去了？前兩天我一直想來看你，但是身上不舒服，就沒過來。你怎麼就走了呢？老牛啊，把我也帶走吧，我也不想活了……」母親趕緊讓我們把老李阿姨勸住，說她身體不行，不能出什麼意外。李桂花阿姨和尚貴文大爺夫妻倆，和爸媽都是工友，多少年的情意，都融在這一哭中，令人心顫。

沒想到老李阿姨進得門去，以手撫棺，又開始哭起來。我們一邊抹淚，一邊把阿姨攙扶進去。大老李阿姨跟我們說：「你爸是難得的老好人。不管誰要他幫忙，他都沒屈過臉（意為沒拒絕過）。你尚大爺走了有幾個年頭了，我每天多病多痛，全身沒有一點舒服的地方，早就不想活了。」母親和我們撫慰了半天。

第三天，大姑和大姑父回去了。在路上，大姑父交待兩個表姐，一定買上鮮花，表達情意。一則出發倉促，一則天氣寒冷，表姐們開車繞了好幾圈，也沒買到鮮花，大姑父很是不高興。大姑父比父親年長，做過心臟搭橋手術，激動不得。但是他立在父親的棺前，一邊落淚，一邊說話：「大哥，我來晚了，我回來看你了。謝謝你為這個大家庭做出的無私奉獻。我們大家都記得。我知道，你前面的路還很長，還有很多坎坷，你不要害怕，大著膽子往前走。你的孝心感動天地，你的行為值得學習。你不僅是我的大哥，你更是傳統意義上的老好人。我要送你一副對聯，上聯是『彪炳千古』，下聯是『精神長存』。大哥啊，祝你一路走好！」

一旁的人聽了，都泣不成聲。大姑父生性愛學，想當年，他步行幾百公裡，走出家門，走出鄉村，開拓出一片新的天地，成就了一番不小的事業。父親經常跟我們說，大姑父是一個極其認真的人，看新聞聯播的時候，也要認真做筆記，勾畫重點，不知記了多少。

二姑體弱多病，母親特地吩咐不要驚動二姑了。可是二姑在表姐的陪伴下，還是回去了。多年的兄長一旦永別，心中的感情怎能放下？我們趕緊把二姑讓到裡屋，她還需要用厚墊子捂著肚子。二姑是公認的才女，說話言簡意賅，生動簡明，只是因為趕上了特殊時代，無緣高考。前幾年二姑的外孫考上了清華大學，數學更是得了滿分，大家都說，這是隔代遺傳，遺傳了二姑的基因。

「兄弟八人，唯父居長。心念二弟，掛懷五妹。顧念之形，常呼乳名。巍巍翠屏，可鑑其情。荒亂年月，雜草離離。父逝安息，侍奉高堂。一十四載，晝夜不分。事無巨細，躬親力行。愛護弟妹，視同兒女……」老爸，您的弟弟妹妹們都上了歲數，有的身體欠佳，有的遠在他鄉，有的還要給孩子們帶孩子。小叔對親戚們說：「大哥名為兄長，情同父子。」您最疼愛的小妹妹，我們的小姑，也為您的離去泣不成聲。他們都牽掛您，您不必有任何遺憾。

那些天，很多知道父親走了的人，都去看了父親。父親只是一個平凡的人，但他一生孝順父母，勤儉節約，認真工作，友愛鄰裡。大家都說他是老好人，已經足夠了。我覺得這就是口碑，是對父親最好的褒獎。

「老父之恩，似海無邊。我待老父，瓢水可量。以手撫臉，以巾拭身，以目對目，以情溫情。今日歸去，痛斷肝腸。託體山阿，永難相逢。……」父親離開這個世界，已有一段日子了。多少個晴天麗日，多少個美好瞬間，我會突的想到，那個疼我愛我的父親，已經不在了。

老父啊，那真切的夢景，那藍白映襯的巍峨高山，至今仍在我的心間。我在其間穿梭，就是永遠沐浴在您無邊的愛裡。

謹以此文，獻給我勤勉善良、仁德友愛的老父親。

牛春梅，一位認真、執著、單純並喜歡幻想的語文人，想把孩子們帶到名著閱讀的世界中，葆有生活的激情與良知，享受人生的浪漫與瀟灑

來源：水先生的語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