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的時代終究過去了。——遇言姐
郭採潔主演的電影《喜寶》,在網上已經是罵聲一片。豆瓣評分更低至3.2,60%的人打了一星。
遇言姐看了預告,已經被噁心到了。郭採潔自從被郭敬明洗了腦,演什麼都帶著一股顧裡腔兒,更要命是這片拍得還不如《小時代》。
混搭的建築、淘寶的衣服、烏合的人物,民國不像民國、現代不像現代、港臺不像港臺。車牌寫著「丹」又是什麼鬼?
白富美勖聰慧還有個名字叫小芳,腦科醫生家明剛從白馬會所出來,律政新秀喜寶在霍格沃茨學魔法,牛津畢業的勖存姿家擺滿了假書,影樓裡住著富可敵國的一代豪門。
《小時代》是表裡如一地裝嗶,《喜寶》則是連裝嗶都不會裝。
原著中勖存姿不僅有老婆還有其他情婦,電影直接改成了鰥夫,這是打算拍成老霸總和小嬌妻的節奏嗎?
據說上映的時候,觀眾們嚎啕大笑。如芒刺背、如坐針氈,什麼玩意兒這是?
▲除了喜寶穿得像女巫,別的學生都是現代裝,這到底是個什麼年代?為什麼劍橋的教室裡要放一屋子檯燈?
土不土、洋不洋、古不古、今不今
《喜寶》的故事背景是1978年,距離今日的語境已經很遙遠,拍40年前的流行小說意義不大。如果把故事嫁接到現代呢?又說不通。
之前,《我的前半生》改編成電視劇時,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在原著中,唐晶和子君都不享受自己的職業,視工作為駱駝祥子拉車,只是覺得男人不可靠,女人不得不經濟獨立,最後又靠男人的拯救來完成絕殺。
編劇為了把價值觀捋順,把故事整個重寫了一遍。
「如果照著原著拍,不得被觀眾罵死。」製片人黃瀾老師對我說。
我們倆不由一起感慨——如今的世界活躍著大把分分鐘碾壓亦舒女郎的女生。
▲大家都吐槽大紅大綠的馬伊琍不符合亦舒女郎的衣品,但其實電視劇的價值觀比亦舒的原著是高出了一截的
《喜寶》要改編成現代故事,問題就更大了。
亦舒的那個時代,仍然是男權社會,職業女性的上升空間不高,也沒有什麼榜樣可以遵循。
即便是在劍橋讀法律的喜寶,仍然擔憂自己會成為打字員。
跟如今縱比,同樣是在名校法律系就讀的貧女——詹青雲有魄力借100萬學貸把書讀完,為啥你姜喜寶就理直氣壯給人做情婦?
而對於生活在網絡時代的富人,美女的邊際效應在迅速遞減中,喜寶們已經沒有很大的衝擊力。
你能想像王思聰會為了個姑娘鬧自殺?復古也沒得拍,翻新也沒得拍,《喜寶》電影於是搞出了個土不土、洋不洋、古不古、今不今的結構。
再來看看《喜寶》的選角。以前的亦舒女郎是張曼玉、鍾楚紅、夏文汐,都比較接近成書的年代。
捲髮大眼、明豔性感、神採飛揚、珠圓玉潤,符合舊日美人的氣質。
1988年版的《喜寶》,主演是黎燕珊,也像當時代的人 。
▲突然發現當時流行死亡芭比粉和紫色的眼影
喜寶可是大胸細腰,體重116斤的美女。
網球打得快狠準不留情面,把勖大少爺殺得片甲不留。
吃飯也吃得惡狠狠,像報復。麥包、牛油、奶酪、白酒,恣意肆情、殺氣騰騰。
再來看看郭採潔這小身板兒,打得了網球還是吃得下黃油?
還有勖存姿這個角色。
他是民國出生的人,後來在牛津讀大學,睿智狠辣深藏不露,靠智力和手段成為富可敵國的隱形壕。
符合角色氣質的演員太難找。張震的父親張國柱很有範兒,但畢竟已經71歲了,比原著中的勖存姿還要老。感覺他對郭採潔客氣得都不好意思對戲。
前現代社會的吐槽好手、解壓神器
1999年的時候,《亞洲周刊》請了華語地區,包括前文化部長王蒙在內的14位評委,評選出20世紀華語小說100強。
其中,《喜寶》排名第91。因為要平衡各個地區、各種風格類別的作品,再加上個人喜好不同,這個榜單也是見仁見智。
遇言姐拿這個排名出來說事兒,也不是要證明亦舒寫得有多好,而是告訴大家——在流行小說這個範疇中,《喜寶》的完成度可圈可點。
《喜寶》講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呢?21歲的頂級撈女,65歲的頂級富豪,相嫖相愛相殺。
名言是——「女孩子最好的嫁妝是一張名校文憑。千萬別靠它吃飯,否則也是苦死。帶著它嫁人,夫家不敢欺負有學歷的媳婦。」 「做一個女人要做得像一幅畫,不要做一件衣裳,被男人試完了又試,卻沒人買,試殘了舊了,五折拋售還有困難。」「假使有人說他愛我,我並不會多一絲歡欣,除非他的愛可以折現。假使有人說他恨我,我不會擔心,太陽明日還是照樣升起來。」
當然,還有那句最著名的——「我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麼就很多很多的錢,如果兩件都沒有,有健康也是好的。」
▲這是從哪兒租了個影樓
要說這可比瓊瑤故事裡那些真愛至上的小三炸裂多了。
然而,瓊瑤為著三觀不正挨了多少罵,亦舒卻仍然是不少女性的慰藉。
因為亦舒的腔調不一樣。
她是反雞湯界的鼻祖,在那些混沌未開的年代,亦舒犀利的態度仿佛一劑雞血,讓掙扎中的女性深感痛快淋漓。
單看角色的名字就有端倪。亦舒女郎的名字要麼是中性的周承鈺、朱禮子、唐清流、林結球、夏銘心、方太初、林無邁……
要麼就是土得有味兒的鎖鎖、玫瑰、丹薇、阿玉、阿瓦……
與瓊瑤惆悵婉約的愛情小調相比,亦舒的淋漓更招職業女性的喜愛。
彼時,香江職業女性崛起,一群群在中環拼殺。
女性獨立卡在半山腰,是以牢騷煩惱特別多。
亦舒的品味先人一步,故事寫得旖旎又冷酷,她自己是犬馬聲色名利場上趟出來的,一句句擲地有聲的吐槽直達女性心坎,在80年代真正是港女們的精神鴉片。
整個80年代,天地出版社每年要出版10本亦舒小說,受歡迎之外也能看出來作者出奇勤奮。
夕爺在諸多歌詞中致敬亦舒——
「感激芭比不會老,依莎貝沒有脫稿。」
還有一首詞幹脆名字就叫《亦舒說》。
直到今日,還有姑娘跑去香港買亦舒的新作,拆開了分給同好們各自手打部分,匯總後再傳到網上供粉絲們閱讀。可謂是真愛了。
就連遇言姐自己,嘴上念著亦舒過時了,卻又會隔個一年半載,忍不住搜索一下亦舒的新作,會想要看一眼。
▲《流金歲月》,劉詩詩和倪妮又要翻拍了
有意思的是,遇言姐小時候憧憬亦舒故事裡的女郎。後來亦舒移民去溫哥華,開始寫當地華人的故事。
同樣在溫哥華生活的遇言姐每天讀《星島日報》上的亦舒新作連載,從翻舊文變成看現場直播,然而並沒有感覺距離拉近。
她寫的加拿大,跟我看到的加拿大不一樣,仍然戴著港味傳奇的濾鏡。
只能說,亦舒已經不太了解如今的世界。
一個生活中極難相處的亦舒
亦舒其實是一位十分糾結的女郎。
沒錢的時候想要錢,有錢的時候想要愛,有了愛的時候又嫌棄那人不是戴白金江詩丹頓的家明。
寫喜寶的時候,亦舒33歲。婚姻不順、戀愛不順、事業不順,十分憎惡自己的出身,極度渴望物質的世界,借撈女喜寶之口澆自己心中塊壘。比如這句——
「多年來的貧乏――愛的貧乏,物質的貧乏,安全的貧乏,一切一切,積鬱到今天,忽然得到一個出口,我不可能顧忌到後果,我一定要做了再說。」
嬉笑怒罵、人情練達,讀者尊她一聲師太。
然而,生活中的亦舒並不好相處。
侄子、前夫、哥哥、前男友,統統與亦舒交惡。
閨蜜林燕妮也不說她的好話,同住溫哥華的侄子不相來往。甚至大家都很喜歡的鄭佩佩、趙雅芝也曾被亦舒破口大罵。當年亦舒赤果果地在專欄上寫——
「聽說最近港大男生選本港最受歡迎的女明星,眾望所歸推選趙雅芝。忽然覺得當年進不了港大,簡單是太幸運的一件事……大學生已失去從前矜貴味道。」
至於鄭佩佩,亦舒則是氣惱鄭佩佩跟嶽華分手後仍有聯繫,把鄭佩佩越洋寫給嶽華的信件拿到報社公開,損人不利己。
▲嶽華出演過《珠光寶氣》中蔡少芬的金主,前兩年過世了
嶽華是個溫文爾雅的人,他不說亦舒脾氣糟糕,只說她是特別的女仔,跟亦舒提出分手時,嶽華說——「你太過分了,傷害我不重要,但是你傷害人家太犀利了,是不可以的。」
還有一次,老年嶽華在採訪中說,有一次亦舒發脾氣,把自己的西裝、領帶全都剪碎,一把刀插在嶽華的宿舍床上。分手後,亦舒又跪下來求他。
這……
亦舒的哥哥倪匡也證實妹妹脾氣不好。
說亦舒的前夫蔡浩泉頂有藝術氣質,離婚後還大哥前大哥後地稱呼自己,而亦舒的脾氣不好,不怪人家受不了她。
亦舒的侄子倪震,更是狠狠地跟姑姑剛過一次。
倪震曾發文直言姑姑脾氣差、不快樂。
年少時嫌棄家貧母醜,後來早婚生子又離婚,心理不平衡導致憤世嫉俗。
倪震說,亦舒曾懷疑自己頑皮弄丟印章,操起藤條就把自己一頓毒打。
轟轟烈烈持續了幾個小時,老傭人哭著不敢管,趕來的姨媽也挨了幾下打。
還有一次亦舒在二哥家發瘋,把全屋東西扔到地上,撕打著不還手的哥哥。看得人觸目驚心,簡直不敢相信這野蠻暴力女是亦舒。
年少時的亦舒一身戾氣,對出身和樣貌極度不滿。
17歲時因著好勝,狂追畫家蔡浩泉,家裡反對就出走鬧自殺。
18歲未婚先孕,自作主張結婚,生下兒子。
然而蔡浩泉是個報社的窮文人,而年輕時的亦舒極度嚮往物質,不惜以整月的薪水置下名牌服裝。
兩個人婚後天天為錢吵架,3年就離婚。前些年,亦舒的兒子蔡邊村拍了部名叫《母親節》的紀錄片,想找到11歲之後再沒有見過,而且也不肯回信給自己的母親。
大家這才知道亦舒幾十年來不管兒子,倪震說姑姑出名後怕兒子上門來要錢,恐怕是真的。
一個才女,絕情起來也真是絕情。
▲蔡邊村說,母親最後一次來看自己,給自己買了機器人玩具,帶自己看了《007》的電影,從此之後再沒有出現
尋母的影片鬧得沸沸揚揚,亦舒卻始終不肯出來說話。
記者找到亦舒的哥哥倪匡。78歲的倪匡無奈地說,自己和妹妹已經有28年沒來往。最後一次通話是自己50歲那年。
這真叫人訝異。亦舒的小說中總是提到衛斯理、老匡。讀者都以為他們兄妹關係親厚,哪知竟是這般情形。
一項勤奮,成就所有
亦舒本人在處理家事、情事,包括人際關係上,都稱不上得體。
但是,亦舒有一點是令所有喜歡她、不喜歡她的人都望塵莫及的。
那就是亦舒的勤奮。
17歲開始工作,月薪260港幣起家,全靠自己雙手在拼。
用她自己的話說——額角汗毛還沒褪淨,便赤手空拳打天下。
每天早晨6點準時開始寫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交不出稿子是作者們都有的毛病,唯亦舒永遠不拖稿,到時間整整齊齊一疊稿件交上來,從不需要編輯費心。
同時代的人退休了、作古了,她還在忙著炮製下一篇小說。
從17歲寫到74歲,平均每年要寫5本。
人家是著作等身,她是等身的倍數。
我們這些半路入籍的讀者都已經磕不動了,她還在寫寫寫不停。
剛入行時有前輩嘲諷亦舒——「快賺到一千元一個月了,不得了」,「只會講故事,成不了作家」,「她名譽不好,別和她來往」……後來,亦舒諷刺當年排擠過她的前輩——
「有些已經很潦倒,有些尚有口飯吃,此刻見到他們,直行直過,我是非常記仇的人。」一朝負氣成今日。一半出於要為自己正名,一半出於旺盛的傾訴欲。
亦舒曾言:「自六十年代起,我每天伏案寫作,不理秋去冬來。我一直以為自己資質一般,能寫到今天,已經沒有遺憾。」
無論亦舒本人性格與私生活如何,這一條寂寞長路確由她自己趟出。
回顧亦舒的一生,荒唐事做得不少,虧待過的人也多,不怎麼討人喜歡。但這萬裡無一的勤奮,足以成就亦舒的人生,也讓昔日對頭永遠不能說她的壞話。
亦舒的時代終究過去了,不再是新女性的代言人,然而大家仍然不願像扒皮瓊瑤一樣扒皮亦舒。
大概是因為,她曾經給過我們獨立教育、審美教育,讓我們學會欣賞另一掛品味的言情。
還有這份實打實的,一言不合拼到老的,令人興嘆的勤奮吧。
本文圖片均來自網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