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它們的一瞬間,你就知道達爾文的進化論同樣適用於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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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為《我在山東找到了變形金剛的老巢》。
曾幾何時,變形金剛還站在手辦的制高點,為童年補票的男人還會花幾千塊把大黃蜂模型放在客廳裡,然後轉頭問女友一個問題,「你知道做一個擎天柱需要多少零件嗎?」
只可惜變形金剛的命運就像青澀男孩的愛情一樣多舛,《變形金剛 5》上映的那天,小王堅持買了 IMAX 版電影票,擎天柱喊出 「汽車人集合」 時,他別過頭,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
2017 年,熒幕中的變形金剛以爛尾結束,虛擬的威震天帶領霸天虎撤離了賽博坦星球,而現實中的擎天柱則帶著汽車人撤離了中國的商業廣場。
電影的爛尾讓變形金剛消失匿跡,但有一天我在快手發現,變形金剛只是從一線搬到了中國鄉下,而那些真正熱愛變形金剛的人們在今天,依然在續寫賽博坦星球的故事。
在中國湖北襄陽市楊壋鎮的農村,大黃蜂在一個小車間裡,從不會動的變形金剛第一次實現了真正的變形。
在湖北武漢王燕兵老師(快手 @獨門機甲)的創作中,大黃蜂脫下了雪弗蘭的外殼,穿上了悅達起亞的外衣。
作為汽車人軍團的僚機,經歷了降價後的大黃蜂反而多了幾分電影中沒有的謹慎。
雖然這個變身過程跟電影尚有一定距離,但當大黃蜂三米有餘的身體全部從起亞那並不寬裕的車身裡伸展出來時,你還是會被王燕兵大膽又粗獷的手筆所震撼。
更別說這同時還是一款能夠移動的遙控車。
為了能實現遙控做動作的功能,王燕兵把悅達起亞的車尾掏空,裝上了遙控信號接收器,而控制大黃蜂的體驗跟操作電玩手柄的感受基本無異。
「把左邊推桿向前推是從車變人,向後推是從人變車,左右推就是向左右移動,右邊的推桿控制著前後移動。」
除了這些基本功能,遙控器最下端的四個小推鈕更是暗藏玄機:左一按鈕搖搖頭、右一按鈕打打燈,左二按鈕觸發舞臺噴霧效果。
圍觀的鄉親們往往目瞪口呆地問王燕兵:
「這玩意到底是做啥的?」
「他們覺得費了那麼大勁做出來的東西就必須有用,總是問我做的這個到底有什麼用,我說沒什麼用,就是用來看的,他們不理解,我就問他們那你天天玩手機又有什麼用?」
王燕兵與變形金剛的不解之緣可追溯到兩千年伊始,他跟隨父母到廣東澄海打工。彼時,中國製造充當著世界工廠流水線的強勁末端,而 80% 的工廠都在從事玩具製造產業的澄海則被稱為 「the city of toy」。
那時,王燕兵在澄海一家玩具工廠製作變形金剛的注塑模具,他的童年在農村度過,沒玩過變形金剛,但並不妨礙他在無數次的觸摸中對這些汽車人燃起熱情。
王燕兵製作過正版變形金剛,也做過盜版變形金剛,他盜版做的比正版還要好,甚至設計了一些原版從沒有過的動作和配色,可以這麼說 —— 王燕兵見過的大黃蜂種類比孩之寶公司的美國職員還要多。
當三十五歲的王燕兵在網上衝浪時,看到一個一比一巨型變形金剛的照片,他感到熱血沸騰,「只可惜是不會動的,但不會變形的怎麼能叫變形金剛呢?」。
「從 2000 年過來,在工廠幹了十七八年,有點厭煩,上學的時候我就喜歡去突破一些難題,我不喜歡重複的簡單的東西,這叫不甘於平凡嗎?我的性格就是這樣,想做一些出眾的東西,想用自己喜歡的東西賺錢。」
於是,王燕兵毅然辭職,於 18 年年底從澄海回到老家襄陽,用五千塊錢買下一臺報廢的悅達起亞,在老家院子的車庫裡開始了一場孤獨的研發。
在王燕兵的演示裡,大黃蜂從頭到尾都表達了一種不屑,站立起身,衝你豎起一對意味不明的大拇指,然後打開胸部雙閃,最後站在剩下的另一半底盤上揚長而去。
「只能做到這兒了。」
王燕兵說,這種方式已經是他千方百計想出的解決方式,電影版的特效完全無法實現,小型塑料玩具的結構同樣無法適用於鋼鐵上。
截止目前,王燕兵賣出過兩臺變形金剛,租賃過很多次,19年下旬,在某公司20周年慶典上,這架起亞大黃蜂被塗成了藍色,領著騎士方陣在馬雲面前走了一圈。
「我覺得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很好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勇氣的,沒想到還沒虧錢。」 王燕兵哈哈一笑。
在王燕兵致力於實現從車到人的進化時,來自河北保定的權立坤(快手@廢舊藝術屍)卻一直被一個問題拷問著:「人不能進去的機甲算什麼機甲?」
權立坤做機甲十年了,他告訴我,「現在特別想做可進入操控的機甲,覺得那才是真的大手筆,我們現在嘗試做了一個駕駛室出來,操控機甲動作的方式也想好了,差的就是時間。」
曾經,權立坤對童年幻想的執著追求就體現在一個簡單的 「大」 字上,從小小的模型到三、四米高的一比一模型,權立坤最終焊出來了一尊十米多高的威震天,它被內蒙古包頭某景區買下,如同草原上的新任卓瑪,帶領著幾個霸天虎一起守護著方圓幾裡的蒙古包。
大概也是因為權立坤做的東西奇大無比,擊中了熱愛排面的客戶的心,權立坤漸漸開始盈利,全職做起了他口中的 「廢舊藝術師」,「景區的、房地產的、遊樂場的,都有買我們作品的」,從那時候開始,權立坤的變形金剛開始入鄉隨俗,甚至學會了各地方言。
你很難想像威震天在地球的新工作,一邊跟著大功率音箱的 autotune 變換胸前的霓虹燈,一邊用磁性的嗓音朗讀戶型和樓盤價格的場景,據權立坤說,這是他們給不同客戶提供的定製方案,「客戶想讓威震天做什麼廣告,我們就專門找人錄下來,然後加上仿佛來自賽博坦星球的混響音效,還有什麼是比馴服一個大型機器人更能顯示公司財力的呢。」
他的另一個發現是,人們喜歡大的東西,一旦大了,手辦就變成了雕像,不管是鋼鐵還是泥陶,不過都是雕塑材料,機器人自然也能充當民間自造的偶像。一位做生意的客戶很信關公,」他就想放那兒看著「,大黃蜂開始變臉為本土角色,權立坤則開始學著焊接出保家衛宅的中國賽博神像。
「跟別的80後一樣,我從小就是看變形金剛的動畫片長大的,那時候我和我發小經常一起玩那種很便宜的盜版變形金剛的玩具,假裝打打殺殺。」
零幾年時,從事汽車鈑噴的權立坤在街邊的服裝店偶然看到了一個變形金剛小擺件,他端詳著那個小小的鋼鐵人,心裡突然有了一個衝動。
權立坤立刻將變形金剛擺件的照片發給了同樣從事汽修行業的髮小郝永濤,「我那時候想,我們有技術、還有條件,條件的意思就是方便撿報廢件,這個東西我們也能做出來。」
兩人從保定各大汽修廠撿來各種形狀的廢銅爛鐵,全拖到了家附近的一個小院子裡,像小時候一起玩玩具一樣,把它們拆碎、再重組。
白天,權立坤和郝永濤在汽修廠噴汽車,下班後,就照著電影,將撿來的報廢部件焊成人的形狀,漸漸地,兩人越焊越像,逐漸有人慕名而來定製。
「我當時就覺得,如果能幹自己喜歡的事,還能掙錢該多好,有人覺得我做這些掙不到什麼錢,但我覺得上班也掙不到什麼錢吧。」
到現在,權立坤基本不再做變形金剛了,他發現自己對復刻的熱情越來越少,變形金剛最終給長大的他留下的,不是幾個機甲結構的奧秘,而是一種純粹的動手樂趣。
曾經只有權立坤和發小兩個人的小院子,現在變成了有十幾個夥伴的真正的廠房。
在給工作室起名字的時候,「賽博坦星駐地球辦事處」 這個名字被全票通過。
快手上的變形金剛從來都不是個別高手的愛好,不同製作水平的人都在以他們自己的方式魔改童年的夙願。
大黃蜂在大城市乏味的巡迴演出在兩年前就已經銷聲匿跡,而三四線城市才是孕育很多本土文化的富饒溫床,變形金剛在這裡,已經紮根變種為一種亞文化,變形成了變形金剛的變形。
在山東青州,變形金剛走秀已經成為了一種生意,在婚禮現場穿上三米餘高的機械裝甲背媳婦已經成了婚禮的保留節目,而節假日也會有會穿著黑孫悟空機甲的表演者走在馬路上 「炸街」,在開業盛典中,巨大鋼鐵外殼的衝擊力已經淘汰了卡通頭套,成為了當地房地產公司樓盤開業最有排面的選擇。
面對這種全民式的狂歡,也許山東青州才是流浪的汽車人們最終的歸宿。
青州的快手用戶亮哥(快手@變形金剛亮哥),就是山東青州變形金剛亞文化背後的推手之一,17 年春節時,從小喜愛變形金剛的亮哥在快手上看到了有人穿著一身威震天的機甲在唐人街街頭慶祝新年。
一開始,亮哥嘗試去復刻國外原版變形金剛,漸漸地,開始以中國經典形象為原型進行設計。亮哥靠著敏銳的商業嗅覺覺察到了這些可穿戴鋼鐵套裝的巨大商機 —— 用他的話說,「需要有人看的地方就需要我做的機甲」,他聰明地用關羽、孫悟空等國產角色漸漸代替了滲透人群不夠廣的變形金剛。現如今,快手上一半的穿戴機甲經銷商,都來自山東青州。
本地人熟悉的東方人物們與巨大機械一結合,構成了一種蒸汽魔幻現實主義的本土奇觀,看到賽博老豬到小賣鋪買華子的一瞬間,你就知道達爾文的進化論同樣適用於機器人。
而另一位青州變形金剛銷售補充道,這些鋼鐵裝甲在當地的銷路不錯,穿著豬八戒機甲跳街舞,即將擊敗喪葬樂隊和舞獅節目晉級成最具賽博感的當代民俗。
反觀回來,變形金剛在一二線城市失寵也許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流行文化在那裡也只不過是一種全民性的抄襲,還來不及發酵就會被迅速迭代。
但在更廣闊、下沉的三四線城市,沒有了甲方乙方和推廣運作,任何文化都得以經歷沙漏式的新陳代謝,大膽生猛的創意才能不被流行文化的標準所裹挾,才能在野生的土裡蓬勃地生長出來。
「技術上真的做不出來能變形的機器人嗎?只是市場不需要而已。」
所以當變形金剛在你抽屜的最下層沉睡時,請記住,在快手上的賽博坦宇宙裡,威震天和擎天柱的世紀大戰依然被續寫,只是執筆者變回了一群熱愛玩具的非專業男孩。
一種文化在一線的消失並不代表它的消亡,也許你只是應該換個地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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