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老師啊,我對您感恩戴德

2021-03-02 彬彬有法

彬彬按

今天,是教師節。

秋風起,菊花黃,螃蟹肥。你給老師送大閘蟹了嗎?

其實,老師需要的,不是什麼大閘蟹,一句誠摯的微信問候,足矣。

今天,「彬彬有法」從《歐陽修傳:世俗的聖賢》中,摘編一篇蘇東坡尊師的文章。蘇東坡作為歐門弟子中的重要人物,他對老師歐陽修的尊重,是喜歡尊師重教的中國人,非常喜歡的一段佳話。

沒吃過滿漢全席,你總吃過「東坡肉」吧?

不懂古詩文,你總知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吧?

今天,蘇東坡的名氣實在太大。

但是,我問你一個問題:在大宋朝,在歐陽修時代,學生蘇軾的名氣,跟老師歐陽修誰大?

呵呵,呵呵,呵呵了吧?

答案:在歐陽修時代,學生蘇軾的名氣,遠沒有老師歐陽修大。

歐陽修比蘇軾大三十歲,蘇軾初出茅廬的時候,歐陽修早已是名聞天下的「超級大V」。歐陽修死的時候,蘇軾三十六歲,在政界,只是一個嶄露頭角的年輕幹部,那首千古傳唱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還沒有問世。

在老師歐陽修的一生中,學生蘇東坡的存在,重要,但是,沒那麼重要。

在學生蘇軾的一生中,老師歐陽修的存在,重要,非常的重要。

歐陽修在與同輩的交往中,「大眾點評」的口碑差別很大,有的人說他人品好,有的人說他人品很糟糕。

但是,歐門弟子、晚輩後生對歐陽修的看法,幾乎沒有爭議,口徑一致,都說他好,說他愛才如命,提攜後進,是一代宗師。

在蘇軾眼中,歐陽修是他的恩公,是他蘇門父子三人的恩師,沒天哪有地,沒你哪有我。

[一]

周圍的風颳起來了。

1091年,九月初一,深秋了,天涼了,蘇東坡在潁州,今天的安徽省阜陽市,擺上牲口、瓜果,以私人身份,祭奠歐陽修夫婦。

這一年,蘇東坡五十五歲,歐陽修已經死了二十年。

這一天,是蘇東坡來阜陽上任的第九天。

之前,蘇東坡在京城當「人事部部長」吏部尚書,任職不到一年,就惹出亂子,被貶到安徽阜陽當「市長」。

歐陽修生前,對阜陽很有感情。四十八歲那年,歐陽修在阜陽當過小半年的「市長」,那時候蘇東坡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學生。晚年,歐陽修辭職,退休,歸隱在阜陽城內一個叫「西湖」的地方,一直到死。

蘇東坡在歐陽修去世之前,跟弟弟一起,到阜陽看望過這個退休的老師。

如今,自己再到阜陽,主政一方,想到當年的老領導、老恩師,蘇東坡感慨萬千,不祭奠一下他的亡靈,不能平息內心的波瀾。

蘇東坡寫詞奔放不羈,但是,這篇祭文,中規中矩,上來,就說我蘇東坡在哪年哪月在什麼時候,以什麼身份,祭奠歐陽修。

他說,我是「從表侄」。

這兩個人難道是親戚?

是的。

這個細節,我們稍後再說。

說完中規中矩的套話,蘇東坡按照祭文的套路,開始回憶師生倆的交往。他說,我五歲的時候,就開始背誦歐陽修的文章。長大了,到京城,見到老師,受到他的賞識,就有了繼承歐陽修不朽事業的決心。

這篇祭文的最後一段,蘇東坡對天堂之上的老師喃喃自語:

一晃,您老人家離開人世已經二十年了;

今天,我來到潁州,登上您老人家曾經住過的廳堂,物是人非;

眼淚啊,止不住地往下流,老人家,我哪裡願意在這裡放聲痛哭,可是,我忍不住;

您知道嗎,我尊敬的老恩師,當年的小蘇,如今也已白髮蒼顏;

這裡的老百姓啊,還在深深懷念您老人家,我蘇東坡,怎麼不想念你呢。

悲不自勝的蘇東坡,恍恍惚惚地,對早已作古的歐陽修表態:

我一定向您老人家學習,熱愛工作,熱愛潁州人民,讓大家覺得,我是您的繼承者,絕不辱沒您的名聲,否則,我拿什麼報答您的恩情呢,我親愛的老師?

通過這篇祭文,我們能夠看到歐陽修對蘇東坡一生的影響:

小時候,是偶像;

長大了,是恩師。

通過這篇祭文,我們可以看出,蘇東坡一生,對歐陽修是仰視的,是彎下腰作揖的姿態,是以學生弟子傳人的身份自居的。

蘇東坡對歐陽修感恩戴德,只有讚美,沒有批評。歐陽修的人品受過一些人的批評,但是,蘇東坡沒有懷疑過,起碼,沒說過。

[二]

蘇東坡個人對歐陽修感恩戴德,蘇東坡的爸爸和弟弟,對歐陽修都是感恩戴德的。

我們先看歐陽修是怎麼提攜蘇東坡老爸蘇洵的。

1056年夏天,二十歲的蘇東坡,跟四十八歲的蘇爸爸一起,風雨兼程幾個月,從老家眉州,穿過秦嶺,花了兩個多月時間,趕到開封,參加當年九月的進士考試。

同行的,還有他了不起的弟弟蘇轍。那時候,弟弟才十八歲,而且是虛歲,按照現在的計算方式,還是未成年人,你可以開玩笑叫他「蘇二」。

這是蘇東坡兄弟第一次來京城,兄弟倆當時都娶了老婆,新婚燕爾,但是,我估計,他們沒有今天年輕人度蜜月的心情,畢竟,這是影響命運的趕考,不是度蜜月。

蘇爸爸雖然二十七歲才發奮讀書,發奮之後考試也考得不咋地,但是,文章寫得好,在四川小有名氣,更重要的是,跟多數考生的爸爸相比,蘇爸爸還是見過世面的人,朋友圈也有像樣的朋友。

這次,老爸啟程進京的時候,特地請四川本地的一位領導幹部「知雅州」雷簡夫,給三位高級領導幹部寫了推薦信。

其中一封,就是寫給歐陽修的。

這個時候,歐陽修早已告別兩度被貶「風波十年困」的外放歲月,為媽媽守孝期滿,從外地調回京城,開始一步步走向人生巔峰。

這個時候,歐陽修剛剛作為大宋帝國的特使,出訪契丹歸來,身為翰林學士,皇帝信任的近臣,影響很大。文壇上,影響力更大,周圍有一幫追隨他的知名學者作家,「一代宗師」的氣象若隱若現。

五十歲的歐陽修,對四十八歲的蘇爸爸很熱情。

蘇爸爸看起來像蘇東坡一樣心直口快嫉惡如仇,其實,做人做事還是很講方法的。

到了京城,蘇爸爸並沒有急著去找歐陽修,而是以文會友,託人把自己寫給歐陽修的自薦信,連同自己的二十來篇文章,先給歐陽修送過去。

過了幾天,歐陽修派人去請蘇爸爸,來寒舍一敘。

拜見這麼重要的人物,怎麼能夠一個人去呢?毫無疑問,他要帶著蘇東坡兄弟,去見歐陽修。對他來說,能夠為兒子們創造機會積累成功的可能性,要比自己能不能成功,重要得多。

你要知道,這個時候的蘇家,已經不拼爹,改「拼兒」了。蘇家有沒有前途,靠的是兒子,不是爹。

歐陽修是個識貨的人,也是一個不吝讚美的人,喜笑顏開地誇蘇爸爸:

你蘇洵,文章寫得好啊,我看過了,了不起,雄辯滔滔,你簡直就是戰國時代諸子百家的荀子啊。

你閉著眼睛想想那個場景,這蘇爸爸,什麼感受?

眼前這個人,只比自己大兩歲,是個三品大官,名滿天下,自己呢,只是一介布衣,一個小老百姓,可是,這個叫歐陽修的人,沒有一點官架子,跟自己平等地談兵議政,說文論道,就像兩個久別重逢的好朋友。

這樣的情況,在今天,也能得到我們的讚美。你說,即便是研究生跟博導之間,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平等地討論問題呢?

[三]

芬芳夏花的味道,從屋外飄來。

一旁垂立的蘇東坡兄弟,聽著,有多感動?這歐陽修表揚的,可是他們的爹,親爹啊。

這個親爹,還是一個落魄的失意的親爹。

這個親爹,二十七歲的時候,才知道發奮讀書,參加科舉考試,一次次落榜,差點懷疑人生,憤懣地指責考官不公平,要不是兩個兒子日後高中榜首,他這一生,可能都不相信科舉考試還有公平。

蘇東坡兄弟的文章,這次,也挑了幾篇帶過來,請歐陽修批評指正。

歐陽修可能沒有一個字的批評,今天,我們看到的,都是把他們兄弟捧到天上的話:你們小哥倆,就是明日之星啊(「後來文章當在此」)!

多少年之後,歐陽修死了,蘇東坡兄弟回憶起這次拜見,仍然充滿了感激,除了感恩戴德,我不知道,還能用哪個詞描述他們的感激之情。

這是蘇東坡有生之年,第一次拜見歐陽修。

想當年,自己還是一個五歲的小朋友,就在四川老家,背誦過歐陽修的文章。這麼一個偶像級的大人物,如今,就坐在自己面前,熱情地接待他們父子。這是何等的榮耀?

那個年代,沒有報刊,沒有學術出版界,一個年輕人,除非李白這樣的絕世奇才,沒有大人物舉薦,靠自身才華聞名天下,就成功的概率而言,比起有歐陽修這樣的大佬背書,可能小多了。

歐陽修這樣的超級大V,就像一個風水先生,他在你身上畫個圈,說你這個腦袋瓜子,是一塊風水寶地,很多人會相信。

今天,《紐約時報》書評,亦會恭請大V,給作者加持賦能,跟歐陽修點評蘇東坡父子文章,是一個路子。

日後,蘇東坡兄弟,在紀念歐陽修的詩詞中,也不斷地引用歐陽修讚美他們的話。

今天,我們所知道的歐陽修對他們的讚美,很多都是他們兄弟自己說的。

我們當然不會懷疑他們胡編亂造,狐假虎威,自吹自擂,但是,他們說與不說,效果是不一樣的。

歐陽修為什麼如此誇獎蘇家父子?

我想,那個時候,歐陽修未必有穿透未來的火眼金睛,知道「三蘇」未來有躋身「唐宋八大家」的才華,但是,「三蘇」的文章應該寫得很好,很對他的路子。

除此之外,推薦人的面子,應該也是非同小可的原因。

歐陽修這個人,講原則,也講究人際關係。我沒有證據地猜測,小肚雞腸地猜測,歐陽修對蘇家父子的禮遇、讚美,固然有實事求是的一面,也有交際應酬的溢美之詞。

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情商高,會做人。

提攜後進,籠絡人才,對歐陽修本人,也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做大「歐記文鋪」,做文壇領袖,做「一代宗師」是他的夢想。沒有追隨者,這夢想,豈不是黃粱一夢?

你歐陽修要做領袖,要做宗師,要推動文學革新的偉大事業,總得有人追隨你。不管你有沒有為名為利的「小我」在作祟,你推動文學革新,為天地為萬民的偉大使命,靠自己一個人,是實現不了的。

這個蘇爸爸,還有他的兩個兒子,如果願意跟著你推動文學革新,豈不是一樁美事?

當然,歐陽修未必是這麼想的,他的想法,很可能比我今天的揣測高尚一千倍,請你讀到這裡,不要受到我的誤導,人云亦云,拉低了歐陽修的品德。

[四]

媽媽在遙遠的四川眉州,不知道兒子蘇軾跟著爸爸在京城遇到了什麼。但是,蘇軾感覺到,他們,遇到了貴人。

蘇軾父子告辭以後,歐陽修馬上著手,給皇帝寫報告,舉薦蘇爸爸。

皇上啊,這個蘇同志,文章寫得好,有邏輯,有思想,不說空話,不像那些以文謀生的人,為寫而寫。

皇上啊,這個蘇同志,在基層口碑很好,但是,他安貧守道,不蠅營狗苟為了做官四處鑽營,這樣的同志,不能埋沒在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棄於聖時」)。

歐陽修把這份報告送給皇帝,同時,附上了蘇爸爸的二十篇文章,請皇上安排有關部門讀一讀,希望皇上給這個蘇同志為國效力的機會。

其實,這也是一封推薦信。只不過,這個推薦的級別頂天了,直接推薦給了皇帝。

歐陽修做事,注重結果,講究落實。皇帝高高在上,比甩手掌柜還要甩手,不管具體的事,僅僅給皇帝寫推薦報告,未必有用。

歐陽修找到了宰相富弼,請他幫助蘇同志當上幹部。

然而,沒用。沒人說YES,也沒人說NO。文章這件事,沒有統一的標準,說NO的人並非有意跟您過不去,很可能,人家也是發自肺腑地認為蘇爸爸的文章是狗屁,沒什麼才華。

這事一拖就拖了兩年。

蘇爸爸倔脾氣上來了,我不幹。

這事,反過來,也說明一個問題,文章寫得好不好,沒有統一的標準,歐陽修說好,大家不一定也這麼看。歐陽修說這個人怎麼怎麼了不起,皇帝也沒覺得有什麼過人之處。

從這個角度看,蘇軾一生對歐陽修感恩戴德,是有道理的。如果沒有歐陽修的背書,沒有他力挺,可能真的沒有他們父子的榮耀。

[五]

蘇爸爸以後還是做了官。

官職很小,在「秘書省」做「校書郎」,文官中的小官。

不但蘇爸爸因為歐陽修的力薦,熬成了官,蘇軾也因為老師歐陽修,得到了關照。

蘇軾跟爸爸見過歐陽修不久,就參加歐陽修主持的禮部進士考試了。考試的時候,得了第二名,這個故事,我之前已經講過,這裡就不重複了。

過後,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非議此事,蘇軾特地跟一個參與那次考試的參評官,做過解釋:

我來京師逾年,沒有進過歐陽修的家門。我沒想到,我能得第二名。這是你跟歐陽修對我的認可,不是因為我託人走後門疏通關節。

中進士不久,蘇東坡的媽媽突然去世,在古代,需要回故鄉守孝三年。三年期滿,朝廷才能安排一官半職,為皇帝打工。

朝廷給他安排的,是一個地方上的職位,歐陽修對朝廷說,蘇東坡這個人有才有識,應該留在中央機關工作。

你說,蘇東坡又不是傻子,對這樣的領導、前輩、恩師,怎麼能不感激呢?

[六]

秋天,是個悲傷的季節。回憶,卻不總是憂傷。

蘇東坡在祭文中說,等我長大了,到京城,見到歐陽修,受到他的賞識,我就有了繼承歐陽修不朽事業的決心。

蘇東坡非常贊同歐陽修「寫文章,就是做人」的觀點。

蘇東坡在祭文中說了一件往事,說明這個觀點。

1071年,三十五歲的蘇東坡栽了一個跟頭。

這一年,比蘇東坡大十六歲的王安石,正處在人生巔峰,志得意滿地變法,大力推行新政。

搞改革,難免得罪人。稱讚你的人,會誇你雷厲風行;貶低你的人,會指責你獨斷專行。

看不慣王安石的蘇軾,就是批評王安石獨斷專任的人。

當時,蘇東坡在官告院當監官。為進士考試出題的時候,蘇東坡出了一道題,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看材料,寫評論。

材料是什麼呢?

你們看:

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符堅伐晉以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而功異。

這段話,講了四個典故,我就不翻譯、不解釋了,你就注意看兩個「獨斷」,兩個「專任」。

王安石顯然注意到了,你蘇軾這是含沙射影,罵我獨斷專行啊。

王安石大怒,指使監察部的幹部(御史)彈劾蘇軾。

蘇軾一看,玩砸了,於是請求外調,離開京城開封,到杭州,做個地方幹部(杭州通判)。

那時候,到杭州,要途經阜陽。

那時候,歐陽修已退休,歸隱在阜陽。

就這樣,蘇軾跟這個退休老師,在阜陽見面了。

當時,蘇軾的弟弟在河南做官,也在蘇軾赴任杭州的途中,所以,蘇軾先在弟弟那裡過了一個中秋節,而後,兄弟兩人一起去了阜陽,一同看望他們蘇家的老恩師。

不管學生蘇軾怎麼瀟灑,畢竟是犯了錯誤,貶出京城,這樣的背景,見面多多少少有點兒傷感。

老師歐陽修好像看透了人世間,安慰蘇同學。

大文人的安慰,跟我們普通人的安慰,實在有境界之別。

歐陽修是在讚美之中,完成了安慰。他對蘇軾說,你很了不起,你是一個追求真理(「道」)的人,你的文章,雖然得罪了王安石,但是,表現了你的偉大人格。

歐陽修對蘇軾說了一段熱情洋溢的話,大意是:

作文,先做人,我老人家認為,「文」,一定跟「道」同時存在,一看到「利」,馬上放棄「道」,這樣的人,不是我歐陽修的門徒。

言下之意是,你,蘇軾,才是我的衣缽傳人,是我歐陽修門下的驕傲。

這話,蘇軾聽了,很爽。

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歐陽修已經完成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當中的「立功」「立言」,註定是個寫進歷史的大人物,「一代宗師」的地位不可撼動。蘇東坡呢,還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年輕幹部,皇帝甚至懷疑他人品不好。

這個時候,歐陽修當面讚美蘇軾,那是何等的光榮,雖是天寒地凍的深秋初冬時節,蘇軾的內心應該是溫暖的。

[七]

快樂的日子,無法停留,前路再怎麼坎坷,也得往前走。

蘇軾在安徽阜陽美麗的西湖之畔,過了半個月左右,辭別歐陽修,一路南下,去杭州了。

第二年夏天,農曆閏七月二十三,六十六歲的歐陽修,在西湖邊的私宅中,死了。

消息傳到京城,皇帝停止視朝一天,表示他難過,沒心思工作,用這種我們今天看起來很怪的方式,向歐陽修表示哀悼。

遠在杭州的蘇軾,也得到了消息。

但是,他有公務在身,不能去弔喪,就在一個廟裡,跟一個和尚一起,在僧房裡哭了一場,寫了一篇祭文:《祭歐陽文忠公文》。

在這篇祭文裡,蘇軾對屍骨未寒的歐陽修說,從情義的角度說,我小蘇應該一路爬過去,祭奠你的亡靈(「義當匍匐往吊」)。

只能寫篇祭文的小蘇,不忘恩師生前所說的「文」與「道」的關係,把恩師歐陽修贊成「君子」,指桑罵槐地罵了一通「小人」。

誰是「小人」?

估計罵的是王安石之輩,反正,都是歐陽修在世不喜歡的傢伙。

你說,這歐陽修跟王安石不是挺好的,有很多關於他倆的佳話啊。呵呵,那些都是過去,晚年的時候,歐王兩人面和心不和。

蘇軾在祭文中說,歐陽修一死,百姓沒有了可以依賴的父母官,朝廷沒有了決策析疑的重臣,偉大的文化事業被糟蹋成異端邪說,從此之後,天下學者,再也無師可從了。

您死了,我們這些讀書人,還向誰學習呢?

你說,歐陽修亡魂未散,盤桓在半空,看到小蘇這麼表揚他,會不會有點兒不好意思?

古人講究感恩,小蘇自然也不例外,在這篇祭文中,小蘇回憶起比歐陽修早死多年的蘇爸爸:

想當年,我爸爸懷才不遇,歸隱鄉間,沒有你慧眼識珠,我爸爸怎麼能夠做官呢?

想當年,我小蘇,人傻成績差,青年的時候有緣跟老爸一起,受教於門下,至今十六年了。

不愧是蘇軾,寫個祭文,表達私人感情,也能公私兼顧,他說啊:

慚愧啊,我的恩師,我不能去安徽阜陽祭奠你,我只能寫篇祭文,表達我的哀思,從大的方面講,我是替天下人哀痛,從小的方面講,我在哭訴自己的衷情私意。

蘇軾的弟弟蘇轍,聽說歐陽修去世,不但寫了一篇祭文,還寫了三首輓詞。

輓詞中,蘇二把他們父子三人能夠「登龍門」,歸功於歐陽修的推薦,感激涕零地說,我們對您的恩情還沒來得及報答,您就先我們而去了,難過啊難過,悲傷啊悲傷。

[八]

樂事,與悲傷時常結伴而來,只是,有時候,來得特別晚。

又過了十三年,新皇帝登基,蘇東坡兄弟時來運轉,被召回京,得到重用,八個月之內,提拔了三次。

宋代官僚制度,分成九品。蘇東坡坐火箭一樣,從八品,升到了三品,當上了翰林,為皇帝起草詔書。

這個時候的蘇東坡四十九歲,人生突然開始華美起來。

這時候,歐陽修家的境況在衰落,大兒子也死了。

這時候,蘇東坡去看望歐陽修的夫人及二兒子。

感念歐陽修對自己的恩情,蘇東坡主動跟歐陽修的二兒子提出,我們兩家做親家吧。

就這樣,蘇東坡家的老二,娶了歐陽修的孫女兒。

這就是蘇東坡在歐陽修去世二十年後的第二篇祭奠老師的祭文中,自稱「從表侄」的由來。

我認為,這是學生蘇東坡感念老師歐陽修恩情的一種方式。

這種方式,在我們今天看來,是不是有點狗血有點無釐頭?

那時候,這個學生是嚴肅的誠懇的。

【摘自:章敬平《歐陽修:世俗的聖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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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禾鈺「每當我輕輕走過你窗前,明亮的燈光照耀我心房,每當想起你,我敬愛的好老師……」當這首旋律優美的感恩歌曲再次迴響在我耳畔,我情不自禁想起我的第一位班主任——我最敬愛的劉軍老師。此時此刻,我心裡有許多話想給您說。劉老師,您是我走進小學之門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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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東坡在京城為官期間,借詩詞諷刺當朝權貴,得罪宰相王安石,被貶到黃州為官,到地方後,當地文人雅士常來聚會,吟詩作賦好不熱鬧。功夫不大,蘇東坡回來了。道潛和尚指著書桌上的詞句問道:你這首詞高亢豪邁,意境開闊,稱得上是詞中上品。蘇東坡聽了,皺了皺眉頭說:詞是不錯,但不是我填的啊!這是季常的作品。道潛和尚不僅納悶道:這不像季常的風格啊?我不信。
  • 蘇東坡與佛印 · 誰比較聰明?
    蘇東坡在前殿見到兩尊高大的金剛神像,興致一來,故意問佛印:「我說佛印,你看這兩尊威武的金剛{佛教稱佛的侍從力士}神像,究竟哪一尊比較厲害呢?」「當然是拳頭大的那一尊啊!拳頭大的贏嘛!」佛印順口這樣回答。蘇東坡笑笑,緊接著踏進了後殿,抬頭看見一尊慈眉善目的觀音像矗立眼前,手持一串念珠,他心想:「再考考你!」
  • ________老師,我想對您說:
    潘茵老師我最最最最最親愛的老潘:從初一剛見到你,就知道你和別的班主任不一樣。剛見面的時候,你就拍拍我們的背,猛地握握手,讓我感覺你好像很「兇」。後來接觸下來發現,你是一個特別開明、平易近人的班主任。你經常關注我們班同學的各種問題,關心我們出現的情況,疏導我們的心理。但是,身為班主任你最大的閃光點就是你讓我們覺得你就是一個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