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師(左)與葛老師(右)在相識三十年聚會上合影
今年是我和葛長銀老師相識三十年,葛老師說借著這個由頭聚一聚,我說好!事情是劉衝他們籌辦的,我通過微信知道,他們又是搜集照片,又是錄像,搞得挺複雜,這又不是金婚或銀婚一類的事情,我覺得大可不必。勸了劉衝幾次,似乎效果不大。如此一來,我也不得不嚴肅對待,就寫了這個發言稿。
葛老師五十歲生日的時候,我也寫了一個發言稿。當時反響不錯,但有一個人說不好,這個人就是葛老師。他小聲跟我嘀咕:你淨拿我開涮!其實我那個發言是寓莊於諧,寓褒於貶,寫起來很難的。結果葛老師沒聽懂。人家過五十大壽,弄得人家不高興,真是費力不討好。我又不可能專門為此給他上一堂文學普及教育課,只能自己罵自己:叫你顯擺!叫你顯擺!
這回寫發言稿,我就提高警惕了,不能像上回那麼寫了。可是怎麼寫呢?真的很為難。說葛老師怎麼怎麼好,別人會以為我在拐著彎的誇自己——我的朋友都這麼好,我豈不就更好了嗎?自己誇自己是很可笑的事,為了避免自己被人嘲笑,所以我不能誇葛老師。說葛老師不好,就更不合適了。第一,這不符合事實。葛老師跟很多偉人一樣,雖然也犯過種類繁多的錯誤,也有形形色色的缺點,但他是一個好人,甚至是一個超過了很多被忽悠成好人的人,這一點證據確鑿,有目共睹。第二,說他是壞人,別人會以為我也是壞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路遠迢迢地把大家請來,就是為了自己把自己罵一頓,這不是有病嗎?
剩下的,我好像只能說說我跟葛老師怎麼成為了朋友,成為了什麼樣的朋友。
葛老師學的是會計專業,但他在大學裡就成了詩人,在《飛天》等很多報刊上發表過浪漫多情的詩歌,出版過影響巨大的詩集,其作品表現了他在愛情和生活上屢戰屢敗,卻又屢敗屢戰的不屈精神。
我七十年代末在山東工作的時候,也發表過一些文學作品。到了現在的單位之後,搞文學創作成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普遍的看法是:你那個東西,往大了說,有益於國計民生嗎?往小了說,有利於升官發財嗎?總而言之是,你寫那個東西有什麼用呢?所以我感到很孤獨,也很苦悶。
霹靂一聲震天響,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就在那難忘的一九八六年夏天,葛長銀老師出現了。他的特立獨行,放浪不羈讓這個單位的人目瞪口呆。他身材矮小但長髮披肩,他無職無權卻氣宇軒昂。他敢跟學生稱兄道弟,敢對拍領導馬屁的人當面予以痛擊;他過得兜裡不名一文仍自得其樂,他痛飲酒熟讀《金瓶梅》。他是一個詩人,一個名士,一個對市俗社會不屑一顧的人,一個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的人,一個能讓那些小心翼翼,循規蹈矩,整天算計如何能撈到更多好處的人顯得更加平庸,更加卑瑣,更加無聊的人。他用自己的風流倜儻,放浪形骸,襟懷坦蕩,花天酒地矗立了一個真實的人的偉岸形像。
為了證明葛老師是怎樣的特立獨行,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註:此處不可錄音,不得見諸文字)。很多年前,葛老師還很年輕(註:未婚),他愛上了一個他正在教著的女學生。那個女生我見過,長得很漂亮。他們倆發展到什麼程度我不知道,只知道有一天那個女生病了,葛老師買了一籃子水果去她宿舍探望,宿舍裡別的女生也都在,也都是他的學生。結果那個女生堅決拒絕葛老師飽含深情的水果。葛老師非常憤怒,要把水果從窗戶扔出去,一看窗戶太高夠不著,就搬了一個凳子站上去,奮力把水果扔了出去。
幾天後我見到了葛老師,他坐在主樓前的花壇上和那個班的學生聊天,那個女生也在。葛老師神態自若,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有人可能覺得這事挺可樂,我不這樣看。
首先,葛老師愛上誰就敢大膽的追求,而且直截了當,從不拐彎抹角。有的人只能暗戀,我們也理解暗戀的,但暗戀不屬於葛老師。
第二,葛老師生氣就發火,他才不管旁邊的那些女生怎麼看他。他就沒想裝成一個儼乎其然的老師,在學生面前弄姿作態。
第三,追求失敗了,葛老師便掉頭而去,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由這件事可以看出葛老師是一個多麼坦蕩直率的人。
人而無癖不可與之交,人而不痴不可與之交,以其無深情也。於是我就和葛老師成了朋友。跟他在一起我才發現,自己被各種有形的無形的繩子捆綁得像個粽子,像他那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活著真是痛快瀟灑。
徐曉村老師
我們倆在一起的主要活動內容是喝酒,喝了酒之後就說酒話,酒話的主要內容是抬高自己,貶低對方。葛老師主要負責抬高自己,我主要負責貶低對方。貶低對方也是抬高自己,因為你覺得比別人高明才會貶低別人。所以,他抬高自己是直接的,赤裸裸的。我抬高自己是委婉的,曲折的,我不如他坦率。
時間長了,他抬高自己我貶低對方的水平都達到了出神入化登峰造極的地步。但三十年過去了,我發現葛老師也老了,而且漸漸成了名人,再貶低他可能不大合適了,就試著誇他,可話一出口就覺得味道不對,因為裡面多少總有一點客氣,表演的成分,也就是不真誠。朋友之間弄得那麼虛偽幹嘛?所以我又回到打一巴掌不給甜棗的風格上來了。
幾十年來,我們都極少表揚對方,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至少在我看來,表揚別人都是別有企圖的。
有人會說,你們倆在一起,聚談終日,言不及義,有意思嗎?
這涉及到對人的理解問題。我認為,抬高自己是一種最基本的人性,人人如此,概莫能外。所以我們常常碰到自我吹噓的人,有的人醜到影響市容說自己漂亮,有的人有個仨瓜倆棗說自己有錢,有的人見了一回鄉長說自己社會關係強大,就連一文不名的阿Q也說,我祖上曾經富過。自我吹噓的人都很狼狽,因為別人聽了總是冷嘲熱諷,或不屑一顧。不屑一顧就算給你留面子了。這個問題就嚴重了,抬高自己既然是一種基本的人性,你總得有機會表現出來,可實際上你又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憋著,憋著憋著就憋成心理變態了。我和葛老師到現在心理還算正常,就因為有機會把這種人性的特點表現出來,不用憋著。你們得相信我的話,能在一個人面前肆無忌憚地自我吹噓那才叫幸福。
現在葛老師不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放浪形骸,行為乖張了,他成了一個慈藹的老師,一個著作等身的學者,這樣的形象當然也是真實的,但卻不是全部。這讓我想起了今年里約奧運會上的遊泳運動員。遊泳運動員身材都非常好,但他們走進賽場的時候卻都穿著棉大衣,這是為了保持體溫,以便比賽時遊出好成績,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當他們脫下大衣的時候,裡面卻只穿著遊泳褲,一身健美的肌肉暴露無遺。現在葛老師的形象就像穿了棉大衣的遊泳運動員,但跟我在一起喝酒的時候他就只穿遊泳褲,把一身好肉露出來。把這兩個形象合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葛老師。
朋友是什麼?朋友就是敢穿著遊泳褲彼此相對的人。
我要感謝劉衝等籌辦這次聚會的同學,這樣的事情他們幹了很多次,希望一個脫掉棉大衣只穿遊泳褲的葛老師帶給你們的審美愉悅能消除你們的疲勞。
最後,感謝大家的到來。
寫於2016年11月11日
徐曉村,1954年生,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退休前任教於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媒體傳播系。發表過「現代文學」「當代文學」「茶文化學」等方面的論文20餘篇;主編《中國茶文化》、《茶文化學》兩本著作;創作的52集電視紀錄片《中華茶苑》曾獲中國教育電視臺年度欄目一等獎;此外還創作過電視劇、電視專題片、電視紀錄片30餘集,發表過百餘篇(首)小說、詩歌、散文。2016年5月,他以「工匠精神」傾心打造的新書《晴窗集——曉村茶話》由中國農業大學出版社出版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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