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蝴蝶夢》：八十年後，能否再現愛情與懸疑經典？

網飛（Netflix）新版《蝴蝶夢》電影海報

網飛（Netflix）搭臺的新版《蝴蝶夢》10月21日在自家平臺上映。影片由英國導演本·維特利執導，主演由英國當紅演員莉莉·詹姆斯（《唐頓莊園》）、艾米·漢莫（《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克裡斯汀·斯科特·託馬斯（《英國病人》）擔任。

這樣一部有純正的英國班底、有本土原著加持的影片，上映至今只取得了一個差強人意，甚至說接近不及格的成績，豆瓣評分5.6，IMDB6.0。箇中緣由恐怕來自原版影片和原著早已被觀眾熟知、認可的經典地位帶來的巨大落差。

達芙妮·杜穆裡埃的《蝴蝶夢》

1938年，英國作家達芙妮·杜穆裡埃出版了《蝴蝶夢》。小說集愛情、懸疑元素於一身，帶有濃鬱的哥特和黑色氣質，拿到了當年美國國家圖書獎和懸疑小說最高殊榮安東尼獎，在經過數十年後被公認為20世紀的愛情經典。1940年，原著被好萊塢著名導演希區柯克搬上銀幕，希區柯克憑藉這部影片收穫了他生涯中唯一一尊代表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小金人。

可以想像，在面對這樣的經典之作時，新版《蝴蝶夢》需要承受多麼苛刻的評價。

希區柯克版經典《蝴蝶夢》電影海報

小說《蝴蝶夢》原名《麗貝卡》（Rebecca），麗貝卡是小說中一位特殊的角色，她既存在也不存在，同時又是引發角色情感、製造故事懸念的關鍵。小說以女主人公的自述展開，講述年輕、貧窮的自己遇到喪妻的貴族男子馬克西姆，相戀後，她跟隨馬克西姆來到貴族莊園曼德利，這座龐大的、帶有哥特與隱密氣息的莊園裡處處留有麗貝卡存在過的痕跡——麗貝卡正是馬克西姆的亡妻，眾人都認為她是在一次出海航行中身亡。

如果要為「名存實亡」的麗貝卡找到一個代替的人物，應該是曾服侍過麗貝卡的女管家丹弗斯夫人。對於新任的溫德特夫人，丹弗斯夫人並不滿意，時常有意貶低、刁難她。在丹弗斯夫人眼裡，只有才華與美貌並重的麗貝卡才配得上曼德利，才能擔當這座莊園的女主人。

借用作者達芙妮·杜穆裡埃的話：「《蝴蝶夢》是關於嫉妒的一項研究。」身處被丹弗斯夫人刁難、被馬克西姆無視的莊園，時刻被麗貝卡存在過的陰影困擾，女主人公的內心變得自卑和疑慮，她開始重新思考自己與馬克西姆間的情感，嫉妒馬克西姆與麗貝卡曾經擁有過的一切，也懷疑馬克西姆一直在思念死去的麗貝卡，這種情緒因為馬克西姆對麗貝卡的過往從不願提及而變得更為強烈。

當被女主人公視為純粹的愛情引入嫉妒，這種錯亂將帶來沉重的後果。為了從麗貝卡那裡奪回馬克西姆的愛，她一邊打聽麗貝卡的過往，一邊想要通過舉辦莊園裡沉寂已久的舞會向眾人確立自己新任女主人的地位，結果卻適得其反。

在達芙妮·杜穆裡埃的另一部小說《浮生夢》裡，同樣有作者對兩性關係中嫉妒的研究。《浮生夢》由一位年輕的男主人公講述，撫養自己的堂兄安布魯斯死後，堂兄的遺孀瑞秋來到莊園跟自己生活。在與瑞秋的相處中，男主人公逐漸愛上了這位比自己年長的女人，一心想要娶她，並甘願將自己從堂兄那裡繼承的遺產全部轉移到瑞秋的名下。

《浮生夢》電影海報

在被瑞秋回絕了愛意後，男主人公的心智發生了變化，他認為瑞秋的到來只是為了從自己這裡騙取遺產，懷疑瑞秋害死了自己的堂兄，也企圖害死自己。男性在情感上的嫉妒似乎來得比女性更加強烈和瘋狂，男主人公藉機害死了瑞秋，也在他害死瑞秋的同時，得知了自己誤會了瑞秋。

可以說，在達芙妮·杜穆裡埃的創作譜系裡，《蝴蝶夢》和《浮生夢》形成了一種微妙又緊密的互文。一個由女性講述自己對男性的嫉妒，一個由男性講述自己對女性的嫉妒，後果卻有著天淵之別，這與男性和女性在權利和身份地位上的懸殊不無關係，女性只能爭取，男性卻可以掌控，甚至摧毀。

當馬克西姆將自己與麗貝卡過往的真相告知女主人公時，後者無比震驚。在被世人看作模範夫妻的馬克西姆和麗貝卡之間，同樣有嫉妒作祟。馬克西姆嫉妒麗貝卡周圍環繞的男人，痛恨麗貝卡的濫情，但為了維護家族聲譽不願披露此事。麗貝卡則從未對投靠自己的男人們表露真心，僅僅把他們當作玩物。丹弗斯夫人對麗貝卡的崇拜恰恰在於，麗貝卡是無法被男人掌控的，即便死亡也不能——在得知自己身患癌症後，麗貝卡利用了馬克西姆的嫉妒與仇恨，讓馬克西姆開槍打死自己。

這種情愛之中的瘋狂也像極了達芙妮·杜穆裡埃的前輩艾米莉·勃朗特的那部名作《呼嘯山莊》，失去卡瑟琳的希克厲因愛生恨，離家歸來後對所有人展開報復，卡瑟琳與希克厲只能在死後重聚。

恰如眾多女性作家在小說裡以或寫實、或頌讚的方式為筆下的女性尋找自我表達，達芙妮·杜穆裡埃誠然找到了一個聰明、隱密同時又危險的方式，這種聰明來自小說對流行元素的運用——作為愛情經典，《蝴蝶夢》裡灰姑娘與王子跨越階層而結合是數代讀者嚮往的浪漫故事。圍繞不為人知的過去製造的懸疑情節也足以吸引眼球。而它的危險則來自於麗貝卡這一角色，邪惡、狡詐、沒有道德，但也絕對不要被男性掌控——想一想雷德利·斯科特那部《末路狂花》裡的經典場景，塞爾瑪與露易絲開車躍下山崖——即便出路是一道自我毀滅的路。

電影《末路狂花》裡的經典場景

至於委身於男性的女性，在《蝴蝶夢》裡似乎只是不具備血肉與真實感的軀殼。小說裡，達芙妮·杜穆裡埃甚至沒有給予女主人公一個正式的名字。

回到1938年希區柯克版的《蝴蝶夢》，原著裡的懸疑元素和黑色氛圍幾乎等同於給擅長製作黑色電影的希區柯克量身定做。當影片開場，畫面跟隨女主人公的講述來到霧靄叢生的密林，陰暗的哥特建築，從氛圍上來說，這已經是一部十足的希區柯克式電影。在原著的基礎上，希區柯克進行了適合自己的取捨，部分簡化了小說裡對男女情感的表達，進一步放大了故事的黑色感。比如電影結尾，丹弗斯夫人沒有離開曼德利，作為麗貝卡某種意義上的化身，她選擇主動跟隨曼德利在大火中喪生。

新版《蝴蝶夢》電影劇照

至於新版《蝴蝶夢》，需要達到原著與原版電影的高度自然不易，但不能藉此為它不及格的成績開脫。整部電影的觀感接近一部ins美圖合集，同樣可視為麗貝卡化身的哥特莊園曼德利變成了田園牧歌式的度假山莊，光鮮亮麗的色調削弱了應有的懸疑色彩。對於劇情以及劇情背後對情感和性別的探討，電影似乎無意深究。

新版《蝴蝶夢》電影劇照

很遺憾，指望時間的沉澱為經典帶來的新的或更多的解讀，在這部八十年後的新版《蝴蝶夢》上並沒有發生，尤其是一部「別有用心」的女性作品被再次放到性別問題激蕩的現在——僅僅依靠電影結尾，丹弗斯夫人袒露與麗貝卡的愛情這一改寫，恐怕遠遠不夠。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