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海南有個六歲的小女孩,全身淤血發黑地被送到醫院,最後搶救無效死亡。她死於父親的皮帶和衣架。小女孩最後一句話是:爸爸,我起不來了。
這位父親,在她還沒出生時就因為搶劫入獄五年,去年10月才獲釋。這期間,小女孩的母親生下她就離開了這個家,平日都是爺爺奶奶照顧她。
兩天前,父親才回家。為了教育女兒「不要頂嘴」,他用一個多小時把她活活抽死了。桌上,還擺著小女孩正在寫作業時用的新華字典。
聯想到被爺爺和父親親手推進河裡淹死的腦癱女孩,我忍不住身體一陣陣發抖。為兇手滅絕人性的殘暴,更為那些「好心人」對其暴行地開脫。
他們說,如果不是生活貧窮,如果不是因為孩子母親的拋棄不管,悲劇就不會釀成……
假如小女孩僥倖在父親的家暴、辱罵中活下來,長大成年後,他們會繼續說,自己的父母再不好,也是你的親生父母,怎麼可以不孝順?
他再不是人,也沒有把你賣掉,打死,餓死或者送人對不對?你還不是上了大學,走出去,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難道不是嗎?
好心人這樣質問僥倖活下來的女孩。
在他們看來,你被生出來,沒被父母弄死,還接受教育了,這樣的父母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你再去指責他們沒有給過你愛,再去談起被毒打的童年,大家都會責怪你不懂事了。
「按生育年齡,你已經活成別人的原生家庭和童年陰影了,為什麼就不能把那塊糖的事兒忘了呢!」
「有的人堅持不肯原諒和接納父母,本質上只是為了可以讓自己繼續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在他們看來,自己的不幸全都是父母的責任,正是因為你們當年做了什麼,或者沒做到什麼,所以我今天才沒有好工作、沒有好家庭、沒有好生活。」
在一眾「像原諒自己一樣原諒父母」、「你的父母也是普通人,他們也是第一次當父母」的聲音裡,大家都變得格外寬容起來,所有不願意跟父母握手言和的人都是幼稚的,軟弱的,不孝順。
我們什麼時候,對做父母的要求這麼低了。朋友稍有不合可以翻臉,愛人朝夕相伴也能背叛拋棄,孩子不聽話不聰明可以毒打辱罵,唯獨當父母的就格外有特權了。
因為當年一場避孕失敗的意外,他們就永遠凌駕在孩子的頭頂,做錯事了不用道歉,犯錯了不用彌補,只要沒殺掉孩子就是「可以被諒解」的父母。
「孩子是個人私有財產」的想法幾千年來根深蒂固地刻在人們腦海中,他們當孩子的時候被這樣教育,當了父母后也很好地踐行這種理念。
東君有個表姐,當時是超生的二胎,為了保住公職的崗位,她父母就商量把小表姐扔到河裡淹死算了。後來是她大伯憐惜這條小生命,認作女兒自己帶大了。小表姐成年後,親生父母過來認女兒,好心人們都勸小表姐「十月懷胎便是養育之恩,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
這一幕不陌生吧?記得在《中國夢想秀》 一期節目中,有個從小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小女孩,被要求在節目中和自己的親生父母認親。20多年來,親生父母和她就住在一個鎮上,從未去看過她一眼。
在節目組滿滿地煽情跟鋪墊後,所有人都抱著極大的滿足感,期望看到她們相擁灑淚的畫面,結果小女孩拒絕了。
現場譁然,化身為嘉賓的好心人指著小女孩的鼻子大罵她不知感恩,主持人(某立波)甚至直言,如果小女孩不認她的親生父母,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幸福。
到底,是誰給他們這樣的資格和立場,去批評別人,詛咒別人,代表他們原諒所有的不堪呢?
我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時間在流逝,我並沒有因為這種流逝而原諒那些傷害過我的人。如果說我的仇恨沒有當初那麼刻骨銘心,用蔡康永的話:那不是原諒,那是算了。
客觀來說,我承認自己的狹隘。認識我時間較長的人都知道,我對男性有種先入為主的敵意。對每一個不熟識的異性,我都會先將他們劃入壞人行列。
除非足夠長的時間,足夠的了解,我才會打消這種偏見。我知道這種心態下的自己,無法獲得真正的幸福,我也明白我需要放下過去。但是,這种放下不是原諒,而是永遠的不原諒。
童年時候,哪吒曾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剔骨還父,剔肉還母,真正把「生養之恩大於山」的論調徹底推翻掉。重生後他毫不猶豫地要去殺了李靖。
我手腕上有個很深的傷疤,那是我償還父親「生養之恩」的痕跡。我記得自己砸碎了啤酒瓶,撿起一塊狠狠地割自己手腕,劃破皮肉,割斷血管,最後連手筋也磨斷了,玻璃碎渣嵌到肉裡,我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
放幹這一身血,殺了這條命,那我就可以不做你的女兒吧?我就不用承受你的毒打跟侮辱了吧?就沒有人勸,他再壞,也是你的父親吧?
可惜的是,我沒死成。最後哪吒也失敗了,至此他一直守在父王身邊,如影隨形,身先士卒。哪吒徹底「中國化」了,在儒釋道三體合流的承認中,得享華人的普遍崇拜,成了一個常穿肚兜、永遠長不大的小男孩。
好人們一直在,一直活著,他們從未放棄過代替你原諒傷害,指責你心胸狹隘的權利。
而我,從童年身體上的被控制和傷害,轉化為成年後的精神被控制和傷害。因為我不知不覺接受了這一套理論。雖然我一直抵抗著不願妥協,卻也陷入深深地自責中:我是不孝的,我是仇恨扭曲的,我是殘缺的。
中國出了「不回家探視父母罪」,張韶涵的父親狀告女兒「不給撫養費」。老人們披著年邁慈悲的外衣,獲得好心人們的支持。而我當初狀告父親家暴、性侵卻無處可去。那些旁觀我被毒打、欺辱的人,從未伸出過援助之手。如今這些人卻要求我去原諒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
如今,我活到了貌似強大的年紀,而那個壞人,已經老了。如果我真的有錯,就錯在我當初活了下來吧。
我願接受老天的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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