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九點的太陽透過玻璃進屋,烤的刀兒渾身暖洋洋的,躺平了伸個懶腰,鴿子哨兒在空中盤繞。
他姥姥跟外屋抻面,摔面那響動跟砸夯似的。界邊兒匣子她媽倒尿盆兒回來:「大姨兒,這就做中午的?」
「嗨!做不完的飯,幹不完的活兒。」他姥姥回了句。
「唉!吃不完的飯,上不完的學!」刀兒嘆了口氣,終於盼一禮拜天,能踏踏實實睡個回籠了。
大臭蟲「咚咚咚」 敲窗戶,刀兒掀開被子一臉懊惱:「你丫煩不煩?」
「不知誰家來一大黑驢,比狗子還髒,倆人拔根兒打起來了,狗子讓人揍了,我跟紅兵倆人都滾不過他!」
刀兒打炕上跳下來,三兩步衝出家門。紅兵躺院門口兒讓人騎身上暴捶,狗子哭哭咧咧站著傻看,刀兒飛起一腳踹在大黑驢身上,這傢伙身板厚得像堵牆,把他彈回來一屁股坐地上,刀兒一骨碌爬起來照著那傢伙腦袋一通昏天黑地王八拳,打得手生疼,這傢伙腦袋硬的像石頭。
「別打了!」紅兵他爸扒拉開他一把將大黑驢拎起來:「這誰家的野小子?喝!還跟我掙蹦!」氣的一絆兒把大黑驢扔地上。大黑驢爬起來兩眼冒火,拿腦袋朝他肚子上撞。
「哈哈!野小子還真有把子牛勁!」紅兵他爹按著大黑驢的頭一聲尖叫:「嘿!臭小子怎麼還咬人!」縮回的手腕子上一圈兒深凹牙印兒伴著哈喇子:「呦呵!你小子還沒完了!」
「咬人,算什麼八路!」紅兵邊兒上喊著,大黑驢掉頭朝他就來。紅兵慌忙往他爹身後躲,刀兒卯準大黑驢的臉掄圓就打,卻不料被只大手抓在半空出不去也回不來。大黑驢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瞪倆魚泡眼一動不動。抬頭一看是關大爺,身後跟大臭蟲他奶奶和狗子他媽。
「這您家孩子?」紅兵他爹問。
「我侄子,昨晚上剛來。」關大爺答了句。
「這孩子可忒欠管教了!」
關大爺不吱聲兒,低喝一聲:「給我回屋。」掐著大黑驢脖子拎雞一樣回了家。
「孫賊!跟你丫沒完!」狗子追著罵。
「好嘛!這傢伙屬狗的,咬人!」紅兵他爹抬起胳膊給狗子他媽看:「瞧給我咬的!」
「你給我回來!」紅兵他媽拿個炒勺指著他爹罵。
「孩子挨打我還不能管了?」
「你特麼是出來拉架的還是逗騷的?」
「丟人現眼的玩意兒!還不給我回家!」狗子他媽抬腿一腳,明著罵孩子,暗裡帶山音:「臭嘎嘣兒的!招急了我誰都不吝秧子!」
午後一個驚雷下起了大雨,刀兒乜呆呆趴窗戶上看院子裡雨打水窪子上癮。房頂上破洗衣盆舊泥瓦缸叮噹爛響,聽著就是一沒準譜兒的歌兒。「咣當」一聲門響,大黑驢打緊裡頭出來奔向廁所,手裡黑油紙傘大窟窿小眼睛。狗子偷偷跟在它身後,端起髒土盆兒跳起來扣他腦袋上掉頭就往家跑。大黑驢扔了傘撅廊簷兒底下拿手胡擼腦袋上的土,脖子還掛著幾根蔥葉兒。回身攆狗子,卻跟開門出來的臭蟲撞一滿懷,二話不說就是一拳,臭蟲左眼頓時被封。見此景兒刀兒急忙從板凳上跳下來衝出屋,臺階上一個起跳將大黑驢踹翻在地,躲進家的狗子看到勝利在望,殺出來抬腳就往大黑驢身上踢。大黑驢一翻身爬起來,扛起狗子就往院外跑,一膀子又把刀兒撞回了臺階上。刀兒起身追到胡同兒裡,狗子已被扔進泔水缸。刀兒也想把大黑驢一腳踹下去,卻反被大黑驢一把抓住將他往缸裡推,刀兒沒他勁兒大,靈機一動死死抱著他:「要下咱一塊兒吧您內!」
千鈞一髮之際,大臭蟲舉著個圓古隆冬的物件跑出來,「噗」一聲大黑驢腦袋變成了尿盆兒。刀兒奮力掙脫,往下一蹲抄腿將大黑驢掀翻在地,抬腳往肚子上踢。大黑驢在地上打滾兒,使勁推腦袋上的尿盆兒,急得嗚嗚叫喚,狗子被臭蟲從泔水缸裡撈上來,頂一腦袋菜葉兒大聲叫嚷著:「給丫扔茅坑兒裡去!」
仨人殺豬般將這廝塞進茅坑兒,氣喘籲籲地出來蹲地上倒氣兒,陰雨天兒廁所裡這味兒戧眼睛。這時臭韭菜領著一票人出來,臭蟲他爺爺從茅房裡拎出大黑驢,跟狗子倆往那兒一站,剎時間臭氣燻天環回立體。
「吸氣!」臭蟲他爺爺使勁拔著他們家尿盆兒。
「吸氣管什麼用?肚子小了腦袋也小不了!」紅兵他爸也幫忙一塊拔,大黑驢疼得「嗷嗷」哭,刀兒跟大臭蟲樂一人仰馬翻。
「拿俺尿盆兒出來造!小熊羔子!」臭蟲他奶奶照著臭蟲抬手就是一大耳貼子 。
臭蟲一哭刀兒樂的更歡,耳朵突然被他姥姥從後面薅住,腦袋上一頓笤帚疙瘩:「臭下三兒的!看回去怎麼收拾你!」
雨還在下,被鎖屋裡的刀兒摸著一腦袋包,趴窗臺兒上咧嘴「嗝兒嗝兒」傻樂。再看院裡,敢情家家窗戶上都趴一看樂兒的,紅兵他爹、臭蟲他爺爺,都津津有味兒地欣賞著狗子他媽從水管子接水往狗子和大黑驢倆人身上潑,狗子媽一身的確良驚溼,緊繃繃貼肉上透出內衣,身材凹凸一覽無餘。
「狗子他媽,你回屋吧。」關大爺扥(den)出膠皮管子,胖子套水龍頭上往倆人身上滋,回過頭衝刀兒樂。
「回來啦!」匣子她媽打傘奔出來,她爸自行車後車架上馱著從單位拿來的切割機。隨後插上電小心翼翼地開切:「嚯!什麼味兒啊這是!」匣子她爸不得不停下來拿手捂鼻子。
「把口罩兒給你爸拿來!」匣子媽衝屋裡喊,大匣子跑出來幫她爹戴上口罩兒,滿院兒「刺啦刺啦」切尿盆兒的聲音。
「沒聽過那句老話嗎?老太太尿盆兒,竟是騷詞兒!」臭蟲他爺爺抱一茶缸子倚著門樂。
大黑驢躺泥裡哇哇哭,身邊火星飛濺:「你們北京欺負人兒!」
刀兒在屋裡樂的捶胸頓足,快背過氣去了。可當關大爺掰開大黑驢腦袋上的尿盆兒,看見他脖子上勒的那幾道深深的紅印兒和滿臉陳漬尿鹼那一刻,刀兒竟不覺觸動了心裡那根柔軟的神經。大黑驢這一撕心裂肺的哭倒真是顯得可憐,但一個念頭迅速湧上他心頭。「爺本沒招惹到你,更沒到你地盤兒上去作威作福,反倒是你來我的地盤兒撒野,欺凌我的夥伴和朋友,活該!這就是侵略者應有的下場。」在刀兒那心智尚幼,尚不知柴米油鹽衣食住行有何重要性的年紀,地盤兒和尊嚴是他心裡唯一最重要的東西,雖說不出為什麼,但卻知道沒有了地盤兒就沒有了尊嚴,沒了尊嚴就沒有了一切。
一大早兒刀兒趴窗戶上望天兒,雨貌似停了,眼前飄過一燈,臭蟲他爺爺胡擼著禿瓢兒奔廁所,邊走邊哼哼:
小寡婦兒姐二十幾,門兒不出
大眼睛小嘴兒白臉皮,頭不梳來臉不洗
嗯哎嗨呦,頭不梳來臉不洗
自從那爺們兒去世後,想著了迷
一日三餐咽不下去,頭不梳來臉不洗
嗯哎嗨呦,頭不梳來臉不洗。。。。。。
「這不二十四糊塗嘛!」刀兒從床上蹦下來開門追出去,尾隨在後要聽個真著。
「給丫一大哄嘔,嘔吼,嘔吼!」身後的紅兵和立民嚇了他一跳,回頭一看大黑驢讓關大爺領著,挎著兜東西一臉呆若木雞,看樣子是要滾回老家地幹活。胡同兒裡這幫孩子興高採烈地在後面追著喊:「傻B青年過馬路,雞屎拉一褲!撿張糖紙擦屁股,越擦越黏糊!」
大黑驢強裝淡定,走著走著越發覺著委屈,咧著大嘴,開嚎。這一嚎哥幾個更來勁了:「大黑驢的頭,像地球兒,有山有水有河流兒,就是沒有水龍頭兒!大黑驢的腰,像鐮刀,大黑驢的屁股像麵包!」
立民意猶未盡的還來段唱兒:「我是你爸爸多偉大,養你這麼大,你要不聽話,整天在外去玩耍,我就把你弄回家,餵了我的癩蛤蟆!」
胖子跟屁股後面嘟囔著:「差不多得了嘿!人好歹是我堂哥。」
大臭蟲躥出來:「你打我,我不怕,我來北京找你爸,你爸拿起機關槍,對你屁股開三槍!」
胖子頓時暴怒:「星期六的晚上黑咕隆咚,大臭蟲家裡鬧戰爭,他爸一開燈,他媽就抽風,他爺爺一看不得了,拿起尿盆兒往上衝,他奶奶嚇的掉下炕,倆腿兒一蹬就犧牲!」
「給臭蟲一大哄嘔!嘔吼,嘔吼!」立民蹦著高兒喊。
「你奶奶地!」臭蟲他奶奶顛兒顛兒從院裡殺出來,慫孩子們四散奔逃:「給丫一搓板嘔,搓嘚兒又搓眼兒嘔……」
刀兒是一北京南城的孩子,出門兒一盤道吾家空軍大院兒海軍大院兒,外交部一商局要麼幾級部大院兒,他天橋兒大雜院兒,這地方解放前聚滿了下九流。
所謂老百姓嘴裡三教九流,三教儒釋道,九流上中下。帝王將相文人隱士為上,念書看病算卦念經為中,最繁雜屬下九流。最多一說是:一流戲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龜,五剃頭,六擦背,七娼八盜九吹灰。二流推是指販夫走卒,走卒還包括轎夫、更夫,就是宅門兒裡的家丁院工,北京話叫「催巴兒」。妓院夥計是王八,靠媳婦兒賣的是龜,吹灰說的是早先開大煙館兒,後禁了大煙賣水煙,連帶街上賣菸捲兒賣報,扛一木箱子擦皮鞋,還一拿雞毛撣子挨城門洞兒見人就撣,給倆子兒追您套吉祥話兒,不給損你兩句。總之當差的說媒的,躥房越脊偷盜的,剃頭的修腳的,推車擔擔兒賣貨的,搓澡的賣淫的,打把式賣藝扛大個兒的,所有底層卑微職業都屬下九流。
刀兒這個小名兒他姥爺起的,生下來小眼細長跟刀兒拉的一樣,另一個是老頭兒這輩子最愛把小刀兒,平時帶身上,到單位扣西瓜盅雕蘿蔔花兒,回家削梨削蘋果,切胡蘿蔔餵蛐蛐兒。
老頭兒刀不離身,說廚子就這樣兒,幹什麼吆喝什麼。刀兒沒出滿月就跟著他姥爺,打沒上學就吃遍城中老字號,雖不是富家子,但也是不缺嘴的孩子。爺兒倆整天吃飽喝足挨清華池一泡,洗得跟大白蘿蔔似的,守壺高碎聽各位爺講過去的事情,從晚清民國一直到當家做主,這幫爺們兒從滿清遺老遺少到落魄紈絝子弟,從公司合了營的老字號東家到拉胡琴兒彈弦兒打板兒唱戲,還有那從前拉洋車後來蹬板兒的苦力。下九流活得快樂且隨和,讀他們的前世今生是刀兒童年重要組成部分,好多話當時不懂,好多行當到他這兒都革新了或是假復古。他姥爺說只要有人在就有社會,社會就必定有分工,有分工就有階級,階級就會生江湖,江湖再怎麼變也不離其宗。刀兒還記得他姥爺曾對天橋兒有過如此描述:先農壇之西,野水彌溫,荻花蕭瑟,四時一致,如在江湖,過這者輒生遐思。意思是天橋兒就為江湖而設,所以後來就聚成了江湖。存在必有意義,下九流與人最基本的生活息息相關,怎麼改朝換代也消失不了,只是換個方式繼續。在長達百年的時光裡北京人有種生活叫天橋兒,這裡魚龍混雜熱鬧非凡,人本群居動物,人氣越旺老百姓波瀾不驚的日子方顯生動。
刀兒童年住的胡同兒攏共四個大雜院兒,裡邊兒能人倍出。前院兒住一琺瑯廠畫工,常玩兒水墨丹青,刀兒喜歡畫畫兒,更何況人家還有一如花似玉的大閨女,所以總往人家跑。可沒兩年姑娘隨爹媽去海外投奔爺爺去了,刀兒就只好跑另一院兒看大老崔糊風箏。大老崔沒兒沒女,想收他為徒,但刀兒沒幾天就失去了興趣,無非就那兩下子沒技術含量。為此大老崔特意上門來收乾兒子,他姥爺斷然回絕,祖上規矩,不認乾親。
對院兒住著一郭叔兒,他爹去世後就接了玉器廠的班兒,常順些下腳料回來「呲啦呲啦」雕活兒。刀兒對這門兒手藝超感興趣,很長時間長在人家,他姥姥成了給他們伺候三頓飯的老媽子。可老郭搞了對象開始不務正業,無論下班還是休息人都見不著人,活兒也就更沒時間幹了。婚後他調進了國營商場,整天西服筆挺梳子不離身,小頭髮跟狗舔的似的,用他的話說那倒黴活兒這輩子也不幹了。
住大老郭界邊兒的兩口子是印尼華僑,夫妻倆都在永外的中學教英語,他們家閨女雪裡紅比刀兒大三歲,是這一帶出名的大美妞兒。
雪裡紅界邊兒住著大蝨子包二蝨子包母子倆,靠撿煤胡兒和菜站的爛菜活著。大蝨子包整天快快樂樂且樂於助人,每天一起來挨家兒問:「誰買早點?」只要告訴她買什麼,一樣兒幾個,回來誰幾個燒餅幾碗羊雜兒,誰家三根兒油條一碗豆腐腦兒兩碗老豆腐,老豆腐非豆腐腦兒,豆腐腦兒點得嫩,澆的是滷,老豆腐老崩,澆香油醬油。蝨子包弄得倍兒明白,絕不會錯。無論你把剩的零錢給她,或給她半根兒油條半拉燒餅,就是什麼都不給,她也樂的屁顛兒屁顛兒的。可惜後來大蝨子包失蹤了,有人看見她跟一拾荒的上了拉煤的火車奔新生活去了。她一走二蝨子包就在天橋兒流浪,推一竹車,車裡放一頂大殼帽兒,最初就是百貨公司賣的小孩兒戴那種,後來弄了個真的就是沒有帽徽。也許他認為有大殼帽兒的加持不但沒人敢欺負他而且還有闢邪作用,總之沾上了官衣兒讓他倍感安全和榮耀。二蝨子包延續了他媽留下的優良傳統,快樂!那頂帽子熱的時候跟車裡放著,冷了戴頭上,有時還在耳朵上蹩朵花兒,人送外號兒「大美麗」。
刀兒他們院兒攏共八戶人家。刀兒他姥姥是一典型天橋兒老太太,不罵人不張嘴,吃飯都得罵你兩句才咽的順暢。再不痛快就尋摸著什麼就拿什麼掄你,笤帚疙瘩擀麵杖就一家常便飯,最狠的是拐棍兒,擂身上一驢唇。那會兒人上五十腿沒毛病也得拄棍兒,仿佛到那歲數沒它不許走道兒。老太太不是小腳兒,常說:吾小時候城裡娘們兒都不裹小腳兒,裹小腳兒那都是農村的,別看她比我小。
老太太出門兒買菜永遠推一小竹車兒,那車除了裝菜還裝過刀兒。老太太拽兒拽兒的走,一路走到哪兒罵到哪兒,整街筒子甭管花枝招展的大姑娘,還是那骺兒騷愣壯的小夥子,就是你爹來了也照卷,什麼臭王八蛋,臭嘎嘣兒的臭下三兒!臭下三兒翻譯過來是臭下三濫的意思。趕大熱天兒出來靜街一般,慢悠悠蹭過來一板兒爺,衝著老太太太:「上來我拉您嘿!」
「小賊!舌頭痒痒回家找缸沿兒舔舔切(去),閒的沒事兒跟你大姨兒逗悶子!」老太太的話總是這麼給力。
打老戲園子裡冒出一名人,也算是電視上常露面兒的老藝術家津津有味地介紹著:「這兒就以前大金牙拉洋片那棚,對面兒大兵黃罵街,那邊兒甄三兒摔跤耍中帆的地方兒!」
老太太路過嘴裡也不閒著:「你就跟這兒剃頭的不吆喝瞎日兒日兒吧!你才多大呀見過天橋兒嗎就跟人孩子窮煽乎?耍中帆那叫寶三兒,還那邊兒,那邊兒是臭溝,龍鬚溝!」
刀兒總覺得這世上最該感謝他姥姥的就是這一帶的片兒警跟街道婦女主任。家裡外頭這條胡同兒這條街,只要不出人命大事小情基本都是他姥姥給「車和」,家裡無冬歷夏從早到晚客流不斷。甭管是大姑娘小媳婦兒還是嘬菸袋的怯老太太,開口閉口的張家長李家短,都無一不出於善良,無一不出於委屈。口口聲聲都打著來的目的絕不是為了在背後議論誰,罵誰的旗號,本著更不能背後詆毀誰笑話誰的宗旨為開場,可但分屁股有地兒坐,就開始享受她們人生最大樂趣:背後議論人罵人笑話人,並在刀兒姥姥的熱心幫助積極引導下傳各種長舌搬各種是非。而他姥姥十分滿足這樣一種存在,畢竟人都有份維護世界和平的心,有份為人間匡扶正義的責任感。這是他姥姥奮鬥了半輩子給自己在世上徵得的地盤兒,任何人無權侵佔,也無力去侵佔,刀兒是這樣去理解。雖然他姥爺總那麼不以為然,常說人這輩子攏共三件事:一是老天爺的事順其自然,因為你根本拗不過他。二是別人的事,能不管就不管,費力不討好。的確,老太太這輩子幫過很多人也得罪很多人,幫了人不求買好兒,得罪了人也不怕記恨。在那隨便祭出一口號兒就能官報私仇的年代她也沒少讓人背後捅刀子,而老太太始終堅信身正不怕影兒斜,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第三件事就是自己的事,只要定下目標,心裡想幹就一門心思奔那兒去,誰說什麼都沒用,誰的話也別聽。
刀兒對門兒住著大臭蟲和他爺爺奶奶。大臭蟲的奶奶是一山東小腳兒老太太,脾氣暴,到了飯點兒只要一嗓子喊不回臭蟲,再逮著就是一頓大耳貼子,小熊羔子小王八羔子!草你奶奶的地!聽她一罵都能樂背過去,罵人把自個兒饒進去還特麼那麼解氣!
臭蟲的這個字號是二年級時他們班主任給封的。這個跟刀兒一邊兒大的貨,人家五年級了他才三年級。他們班主任老孔一腦袋自來捲兒,褲子打著補丁也得褲線筆直,毛衣磨鋥亮也永遠掛一團徽。每當紅五月之類的重大活動都跟體操臺上抻脖兒朗誦個詩詞五六兒的,黃河啊黃河!祖國啊母親!要麼抬上一風琴,風在吼馬在叫!
如此扶不上牆一爛泥給老孔逼瘋,每次考試他考學生大臭蟲考他,期末全校總結大會聲淚俱下:「今年我們班總體成績又被一人拉了下來,一馬勺毀我們一鍋湯!老師們同學們,不是孩子們不努力,是有人一直在拖我們後腿,他就是我們人人得以諸之也不足為快的大臭蟲!」
此番高論樂得刀兒一幫孩子跟操場打滾兒,唯獨臭蟲站那兒小臉兒紅一陣兒白一陣兒背手望天兒。
臭蟲隔壁住一對兒雙胞胎,巨能喳喳,人送外號「大話匣子」、「小話匣子」。半拉院兒的香皂雪花膏味兒,是姐兒倆每天醒來都傳遞出的明確信息。這姐兒倆跟刀兒同班,每天背小書包挎著胳膊與他同路卻不同行,更不與人說話,走著走著還唱歌兒:「太陽天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
「你為什麼背上炸藥包?我去炸學校,老師不知道,一拉弦兒,跑跑跑,轟隆一聲學校炸飛了。」慫孩子們總跟後邊兒裹亂。
別看姐兒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那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如膠似漆的親情和友誼只保持到中午。午飯一過倆人必為鍋底一口飯嘎巴兒或抽屜裡倆塊兒牛奶糖掐起來,揪頭髮扣眼睛配合草泥馬一通撕巴!反正爹媽不在家倆人都是王。好不容易結束糟心的午飯,姐兒倆必掛一臉傷進入下一固定環節,各自找人傾訴,說另一個人的壞話,砸碎共同保守一天的秘密,各自揭老底兒,博取同情和憐愛的同時配著咬牙切齒的唾罵和詛咒。
刀兒他們院兒緊裡頭住著大萍二萍一家,二萍跟刀兒同班,綽號「臭韭菜」。她爹沒工作撿破爛兒,她媽是刀兒他們學校的數學老師,瘦得就一骷髏戴眼鏡兒,沒那倆瓶子底兒鎮著來陣風就刮跑了,人稱「瞎貓」。每天一大早兒,「瞎貓」和面剁餡兒烙一堆韭菜盒子,全家每人拺(cei)一張,「臭韭菜」那張吃一半兒,另一半兒跟牙上掛著,直到中午帶的把上午的替嘍,晚上再替中午的。二萍每天上學來的比誰都晚,一進教室滿屋臭韭菜味兒。再趕上她媽每天有節課,那味道濃烈的超級,全班坐韭菜地裡都沒這味兒上頭。她們家除韭菜盒子就不會別的,包餃子都不會。
小老百姓過得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子,小院裡各家各戶的四季吃食也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
刀兒姥爺是機關小灶兒大廚,整年斷不了油水兒,哪怕是大冬天刀兒也缺不了嘴。
匣子她們家好玩洋的,她爹在西紅柿大拔搓的季節把西紅柿採批量採購回家,再弄些醫院打點滴的瓶子,全家老少齊動手,把西紅柿切成小塊兒,再費勁扒拉地從僅有一個指頭粗細的瓶口塞進去,小心地密封好,挨水錶井裡囤(dun)著,留待大雪紛飛的季節慢慢享用。匣子媽也常挨單位食堂弄點子茄子皮、冬瓜皮、老倭瓜皮之類的回來包餃子。無敵到春天槐樹花兒夏天榆樹錢兒,西瓜皮野菜黃瓜西紅柿,幾乎人畜能吃的都能包,最令人欽佩的是老家人捎來幾個柿餅兒,她媽愣是剁碎了和點心渣兒一塊兒包了頓餃子。
紅兵他媽挨永定門飯館兒上班兒,時不時兜點子「折籮」亂七八糟一咕嘟,那味道用當初時髦的話說沒治了。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月,大多數人家就跟白菜較勁。過年時,除匣子她們家不知崴古的什麼玩意兒,基本上家家都白菜餡兒餃子,就連二萍她們家也不吃韭菜盒子,改白菜盒子了。
每逢大年三十兒,必能聽到匣子媽掀開井蓋兒時的那聲怒罵,西紅柿醬剩下一半兒就算豐收!「家裡仨不爭氣的玩意兒,上輩子欠你們的,臭嘎嘣兒一個個兒的!」順帶回憶起從前鄉下受的苦,便嚎啕大哭,哭累了接著罵,直到匣子喊「春晚開始啦!」這才拎瓶子回家。
這一院子人家,刀兒最膩歪往緊裡頭去,原因就是一過臭韭菜她們家永遠瀰漫著一股子哈喇味兒。記得小時候這兒住一老光棍兒,那會兒就這味兒,他死了臭韭菜她們家搬來,人換了味兒卻一直保留著,揮之不去。
刀兒印象中大萍是不怎麼著家的,一臉永遠拿你當小屁孩兒那勁兒。大萍算不上好看,可隨了他爹眉眼工整,不像那娘倆裡出外進呲牙咧嘴,穿衣打扮也較她們乾淨利落。那個年代孩子們的衣服都是撿爹媽剩的,大萍撿他爹粗衣粗布,女孩兒穿身上倒顯得體態周正皮膚細糊兒。二萍則上下都是她媽剩的那料子服,褶子媽轟的都起了球兒,髁膝蓋跟屁股蛋子都能把人照出影兒,大羅圈兒腿並緊了能跑過條狗。最喪莫過於上學還坐刀兒前邊兒,那一浪高過一浪臭韭菜跟哈喇味兒連綿不絕此起彼伏。老師來了全體起立,抽她椅子已成了刀兒的習慣,坐空了,爬起來再坐回椅子上,又被刀兒連人帶椅子踹出八丈遠,前邊兒的往後拱,中間兒空當能緊緊巴巴塞進一人算是就此罷休。臭韭菜就那麼坐到下課,趕上她媽的課也一樣,好在後來不尿褲子了,之前常舉手上廁所,批准半天也不去,再問:「尿完了」。
「你說我就納了悶兒了,這人再傻,連摔幾回總該長點兒記性吧?她倒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天天都這齣兒,那屁股每天不挨摔回家坐凳子上都覺著彆扭,估計都成習慣了。」刀兒在放學路上說。
「腦子不夠使唄,但分夠使還是臭韭菜嗎?」紅兵說。
「放屁!丫有腦子嗎?」立民說:「無非誠心起膩,等待有人出來給她主持公道。」
「切!她媽都不管,還主個屁公道,有用嗎?再說我又不是觀察一天兩天了,回回那屁股砸地上「咚咚」的,腦袋磕桌子腿兒上「鐺鐺」的,這戲要這麼演是不也太過了?」刀兒不解。
「那是愛上你了,竭盡全力配合為博取你同情。」胖子說。
「你給我歇!聽說過從前八大胡同兒的窯姐拿唱戲博君一笑的,還沒聽過拿犯二為博君一笑的呢!」
大萍跟界邊兒那個叫老義的同班同學,整天戴副眼鏡兒裝知識青年,實則一資深學渣。哪次考試都挨他爸一頓臭楔,而這廝就一滾刀肉,軟硬不吃。老義他爸瘦小枯乾一四眼兒,廣西人,部隊轉業落戶在北京。老義的身材相貌絕對是他爹的翻版,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整天挨屋恘著,瞅麼冷子見一回還是在茅房,蹲旮旯兒裡倆鏡片兒反著路燈的光顯得陰森恐怖。
老義家隔壁住著一小腳兒老太太,歲數比刀兒他姥姥還大,南方人,能說會唱,有時半夜還拿胡琴兒拉段兒二泉映月什麼的,「吱拗拗」悽慘慘竟招人出來甩閒篇兒罵街。她活著時候常來找他姥姥,什麼話當小孩兒也不避諱,說自個兒從前八大胡同兒輕吟小班二等妓女,不像髒窯子裡那三四等貨色,接回客總共一塊錢,老鴇子老闆跟夥計一分,落(lao)手裡兩毛就不錯,且經常挨打受罵大都活不過三十歲。她說那時有的妓院私設刑訊室,皮鞭子老虎凳樣樣俱全,整個兒一渣滓洞,有的沒到二十就被打死了。她們那兒不介,出入都是闊綽的有錢人,她的行情當年到了十二塊,接回客老鴇子五塊,老闆四塊,再加夥計拿走一塊她能落兩塊錢呢。這在當初也屬高收入群體,解放後政府強制從良,她打心裡頭不樂意。
小腳老太太有個閨女叫大珊子,歲數得比刀兒大個七八歲。大珊子沒爹,也不知爹是誰,久遠前還正兒八經上過班兒,找了個倒插門兒女婿跟老太太一起過。有天下班回家她媽將門反鎖,大珊子一聽裡邊兒動靜不對,透過帘子隱約見後窗戶跳出一人,高呼:「抓流氓!」一嗓子把整院子人都喊了出來。臭蟲他爺爺光膀子首當其衝,一群老爺們兒衝出去將流氓擒住。流氓被眾人薅著頭髮一抬頭,大珊子傻了眼,居然是她老公。打那兒以後大珊子離了婚,跟她媽也斷絕了關係,直到老太太死後一年多才又回院兒裡住。每天不重樣兒的往家帶男友兒,街坊背地裡叫她女流氓,可老輩人都知道她就一暗娼。後來她那暗門子長期空置,半年一年有時兩三年才回來一次,每次住不了兩天就又會被警察帶走。
「瞎貓」這老請別人家長的主兒,讓大萍學校請了家長,原因是早戀。當媽的二話沒說掄圓了給大萍倆大嘴巴,大萍跑回家跟刀兒他姥姥哭訴,老太太勸完閨女再過去勸那個媽。晚上刀兒黑了燈兒裝睡,就想聽他姥姥姥爺談談具體,才知大萍從小叫他爹「辦了」,這院兒大人沒有不知道的。怪不得有天晚上打立民家出來,路過她們家聽大萍在屋裡喊:「你別碰我,再碰我就上裡屋跟我媽睡去!」
隱約聽外屋他姥姥說:「這叫什麼事兒?自產自銷,一窩臭雜拌兒!」
他姥爺說:「整天守著一屋破爛兒還一收破爛兒的爹,挺好一孩子毀了!」
「也不能那麼說,她能在這大雜院兒跟她們過一輩子?過幾年大了自個過自個兒的興許就好了。」
「老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烏龜本是那王八種,破爛人養破爛貨。命好了單說,命不好又是一大珊子。」
刀兒那天故意湊近大萍聞了聞她身上,沒味兒,即沒雪花膏味兒也沒臭韭菜跟哈喇味兒,她的牙不但沒掛著韭菜且潔白如玉。在那個對某種成人問題僅一知半解的年紀,他不知該對大萍抱以嘲笑還是同情。奇怪的是打那兒以後,刀兒反倒對大萍她爸高看一眼,別看一撿破爛兒的,心裡幹不乾淨單說,起碼生活上比瞎貓她們乾淨得多。
狗子比刀兒小一歲,那時家大人都覺得給孩子起這麼個倒黴名兒好養。而這孩子也真對得起這名兒,打小鼻涕邋遢人嫌狗不待見。他媽相反,寡婦門前是非多,院兒裡男的見了鼻子亂顫跟狗見骨頭似的,女人則防她如防賊。匣子他媽常為爺們兒多看她兩眼回家打架,臭蟲他爺爺每天回來泡壺茶坐水管子旁邊兒目不轉睛盯著人屋裡頭看,臭韭菜他爹晚上扒人窗戶更被人逮到過現行兒,只有刀兒姥爺跟關大爺貌似不食這人間煙火。
唐山大地震那年各家各戶都不太敢挨自己家住,在空場的地方紛紛搭起了簡易的「地震棚兒」。那一年刀兒六歲,一幫孩子拿地震棚兒當遊樂園,這間躥到那間,從這院兒躥到那院兒。大人們各個帶著惶恐,家家兒桌上倒戳一瓶子,但分風吹草動整院子人汙泱汙泱往外跑,扶老攜幼逃難一樣。孩子們拿這當樂兒,每晚爭相站院子裡喊:「地震啦!」這狼來了的故事在當時那恐慌氣氛中屢試不爽,一個個兒喊地震比喊過年還帶勁。匣子她媽一手一個把倆孩子頭朝下拎出來,狗子他媽站人堆兒裡才發現自己就一身三點,再「嗷嘮」一嗓子跑回去,看那些平時一本正經的大人們露出各自狼狽相兒,真比過年放炮仗還過癮。論見過市面還得說刀兒他姥爺跟關大爺,任外面兒雞飛狗跳都跟沒聽見一樣,自顧自跟屋裡喝酒。那一年貌似不是好年份,偉人們接連逝世,大人們神情凝重,隔三差五哭一眼圈兒紅腫,仿佛末日降臨,而孩子們永不知何為天災人禍,腦子裡除了玩兒就是玩兒。
玩兒在北京孩子概念裡永遠有別於其它地方人的理解。玩兒和傻玩兒有明確區分,玩兒不光為開心,還得玩兒出層次篩出城府。細膩到城南城北城裡城外,扇洋畫兒拍方寶,就連胡同兒裡卸車沙子,都得玩兒出學問。刨坑挖洞中透著各自的智慧,破煙盒當火車穿山越嶺,大洞小洞,明洞暗洞,融匯貫通。沙子中還經常混雜著一種似膠似泥類似橡皮泥的東西,俗稱「膠泥。」把膠泥捏成個菸灰缸兒的模樣,卯足了勁摔在地上,「啪」的一聲,摔得山響兒。這些小把戲讓刀兒他們玩得樂此不疲。這其中最登峰造極的便是「埋雷」,如何埋雷則是遊戲精髓。
胡同裡還有一些孩子是只有到了周末才會出現,這些被「常駐民」視為土坷垃的傢伙平時隨爹媽混郊區。他們如戰士般登場後佔領了沙子堆,也無非就挖膠泥聽響兒那兩把刷子。瞅麼冷子挖出一又大又黏的,歡呼雀躍就差舉行儀式了。那幫孩子裡為首那個叫昆兒,綽號兒雷王。手拿這塊「膠泥王」一臉自豪的開捏,卻怎麼都捏不成個兒,掰開揉碎還不太明白,湊鼻子上一聞,氣貫長虹,直抵嗓子眼兒。此中的奧妙就在於此「雷」非彼「雷」,實乃「糞雷」,這也是讓「常駐民」們屢試不爽的招數。雷王聞完哇哇直吐,哭著跑回家。剩下的「土坎坷」們依然心存僥倖,然而「幸運」總是會頻頻降臨,手紙「雷」糖紙「雷」,煙盒「雷」冰棍「雷」層出不窮,屢屢出新。胡同兒串子們把那幫傢伙從上到下依次封了號,大屎特屎,糞叉子糞兜子,糞勺子糞簍子大糞車,從隊長政委各連排建制齊全,被命名為臭大糞遊擊隊,而這些胡同兒串子們一直視自己為正規軍,打小兒就明白別人玩兒過的沙子不能碰,如老江湖般一個比一個賊。雖然平時臭大糞們也沒少幹那踢老頭兒拐棍兒掀小孩兒屁股簾兒之類的缺德事兒,但在專業挖絕貨墳踹寡婦門的正規軍眼裡根本不入流,存在硬傷的智力註定要被戲耍的。而內在一個最重要的概念無非還是和地盤兒有關,雖然大家同吃同住同趴一個戰壕,但關係有遠近,地位更要分清主次。玩兒即是社會,玩兒更是江湖,玩兒可以決定一個人的性格,決定一個人的格局甚至人生,刀兒是這群孩子裡最早一個明白這個道理的。
街道活動站是那個年代胡同裡特有的一個景點,白天供老太太們讀報,到了晚上七點鐘一臺九寸黑白電視機下面便擠滿了人。坐著的、站著的、騎脖子上的,哭的樂的給孩子餵奶把屎把尿,聊家常耍貧嘴甩閒篇兒罵街的那叫一熱鬧。刀兒他們這群孩子就每天祈盼那顆閃閃放光的大五星兒,同時伴隨著中國解放軍軍歌聲響起。每天早晨扒開倆眼就揣測晚上演什麼?甭管打誰,小日本兒也好國民黨也罷,打仗就好。渡赤水也行,佔四平也行,打仗就行。但那不是誰能做得了主的,戰爭片一禮拜不見得演一回,胡同兒串子們不得不拿遊擊隊開涮,從臭大糞身上找樂子。
「知道你一禮拜沒來演了多少好片兒嗎?昨《鐵道遊擊隊》前兒連著演倆,《三進山城》《南徵北戰》!」
「那今兒晚上演什麼?」一群臭大糞期待的看著立民。
「今兒《夜戰白橋》。」
「真噠?」
「騙你我孫子!」
「太好了!」臭大糞們各個歡欣鼓舞,茶不思飯不想魂不守舍熬到天黑,匆匆忙塞兩口扛起馬扎兒直奔活動站。到那甭說馬扎兒,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好不容易熬過新聞聯播,盼星星盼月亮還盼來一祥林嫂,站到兩腿發麻眼皮打架祥林嫂終於走了,上了《青松嶺》。
「你們怎沒去呀?昨演《地道戰》,倍兒棒!」第二天昆兒還找吧:「特遺憾吧?」
「昨《祝福》跟《青松嶺》,前天活動站黑板上就寫了,別編啦。再說瞧您編這東西,還《地道戰》,我們都看膩了!」
「就是!《地道戰》《地雷戰》我們都看二百八十遍了。」臭蟲邊兒上幫腔:「《奇襲》,《智取華山》,這你都看過嗎?」
「別逗了,前兒晚上我一來就去看了,黑板上什麼都沒寫!」昆兒抖那機靈根本上不了臺面兒。
「那還不簡單,看完我給擦了。」
「你們也太損了!」
紅兵挨邊兒上得意的哼小曲兒:「錢廣趕大車給我捎點兒貨……」
「立民你騙我們!」糞叉子糞勺子從院兒裡出來:「你跟吾說演《夜戰白橋》,我們去了,什麼呀?根本不是!」
「誰騙你們了?《夜戰白橋》就是夜裡站著白瞧!」大臭蟲臉上寫滿勝利的驕傲。
「反正吾不管!你說了,騙我們你就是孫子!」
「我說的是騙你我孫子!傻缺!誰說騙你我是你孫子了?」
「沒勁!就會仗著腦子快欺負人!」
「沒錯兒!爺腦子就是快!」
「你等著!這仇我們早晚得報!」
「我等著!」立民不屑的說:「想報仇起碼得有腦子,你有嗎?還你!你有腦子嗎?」
「我不跟你玩兒啦!」糞叉子咧嘴開哭:「我媽早就不讓我跟你玩兒了.」
「哭什麼哭!不嫌害臊哇你!」昆兒罵。
「滾滾滾!」立民抬腿給糞叉子一腳:「就這智力還跟我玩兒吶?玩兒蛋去吧!」
「今兒晚上演什麼你們就告訴我一人行嗎?我肯定誰都不說!」昆兒一臉渴望。
「晚上你自個看看切不就知道了。」立民扭頭兒進院兒,把昆兒涼在了胡同當間兒。
「今兒還《青松嶺》!」大臭蟲轉身邊走邊唱:「長鞭內!那個咿呀甩耶,啪啪地響哎……」